对于奥斯维辛这块充斥着死亡、绝望的土地上,永远寻找不到任何的希望。
如同哲学家尼采所说——艺术是救赎一样,电影艺术得以存在于世并非能让奥斯维辛集中营的任何人的得到个体意义的升华,而是通过将那块死地中的苦痛、悲剧和令人不快的丑恶现象通过审美的功用转化为审美现象以达到审美快感。
无论是波兰斯基的《钢琴师》亦或是斯皮尔伯格的《辛德勒的名单》,所有的影像上对人性的描绘、道德的评判以及环境的呈现都在将战争的苦痛假以时机转化为对和平年代的我们产生剧烈的情感宣泄。
然而,匈牙利导演拉斯洛·耐迈施的处女作《索尔之子》不落窠臼的尽可能摒弃环境因素,用镜头聚焦于一个普通的「囚徒」,用一个简单的人物动机去描绘宏大战争中那群绝望的人。
对于导演拉斯洛来说,关乎集中营的影片在近年来已然成了冷门,大量的视觉化对残酷现实的呈现以及对形象化对英雄式人物的塑造都像是老调重弹,如何去突破旧有模式去进行更为个人化的影像语言的表达便成了导演亟需考虑的问题。
好在,电影《索尔之子》成功的突破了所有的固化的模板,从影像到技法再到人物的塑造都有很大程度的创新。
《索尔之子》将大时代背景设定于1944年的奥斯维辛集中营,镜头视角落定于一位囚犯分遣队员索尔身上,故事也简单到仅仅是这个分遣队员想在集中营中安葬一个他所谓的「儿子」。
电影的故事性其实并没有太多可以称道的地方,作为一部导演处女作,不必苛求叙事文本结构的多重性,只需要在掌握叙事技巧的基础上加清晰准确的表达便是成功。
虽说叙事在《索尔之子》中并非有着过人的一面,但是在电影技巧的其他层面本片已然做到了最佳。
影片从摄影中便可以初窥到这是作者电影所具有的气质,而这种气质恰恰是影片从内到外所传达出的对主题的反思和震慑。
导演拉斯洛师承贝拉·塔尔,用大段长镜头和场面调度进行叙事上的外在展现,同时在长镜头的基础上,运用小光圈、浅景深对焦于男主角索尔,刻意虚化四周环境以达到摄影机参与叙事。
这种似乎有点意识流的拍摄手法倒是如同马力克《生命之树》,将影像诗化成现代主义美学特质,但是在奥斯维辛的地域环境下并不能将影像诗化,反倒是对于导演来说,这种「犹抱琵琶半遮面」的摄影技法倒是更容易对影片内在的情感张力有所宣泄。
在虚化的画面中,我们可以看到堆砌如山裸露皮色的死尸,可以看到昏黄的灯光和乌黑的铁门,也可以看到阴灰色调下的纳粹集中营。
在这种模糊处理下,观众对其不曾清晰的画面有着特殊的好奇感,心中希望索尔可以贴近于那些环境中去让观众看清楚,同时深受逼仄的近景画面也徒增了压抑感,加之影片中索尔极其偏执的人物行为,对于整个大环境的那股子阴冷、恐怖、压抑的气氛营造皆已达到了极致。
影片在摄影技法上的独辟蹊径,在声音上亦有着值得称赞的地方。
电影中几乎摒弃掉了传统的电影配乐的要素,取而代之的是环境自然声效贯穿始终。
在这样一部有着战争背景的电影,加之有着奥斯维辛这庞大的叙事中心体,对于声效的运用则更显得明智。
在影片中,无论是毒气房中哀嚎的人群声、挠门声、敲打声,还是在室外环境下嘈杂的号令声、枪鸣声、炮火声,最具有代表性的声效杂糅在一起与环境相互契合达到完美的听觉化与视觉化的统一。
《索尔之子》在故事中也产生了个体与集体之间的矛盾,战争中苦难之下的人,总需要集体主义来在艰难困苦中并行。
影片中也提及到分遣队密谋企划在被杀前越狱,在此情况下的索尔却不顾一切的想为那个侥幸在毒气室存活下来却又被人为掐死的「儿子」找到拉比念悼词安葬他。
而恰恰因为是索尔偏执过头的行为,导致计划周详的越狱未能如愿成功实施。
当所有人都把怨念甚至是敌意都抛向索尔的时候,索尔却说:「其实我们早就已经死了。
」大抵是从影片一开始,我们就必须分清艺术作品和真实生活的二元独立,索尔的这句话也恰恰是对奥斯维辛那群身在地狱的人们最为真实的写照。
在奥斯维辛,苦难远远大于希望。
导演拉斯洛不仅用依托于技法形式上去展现那一段残酷的历史,同时还将分遣队的矛盾、索尔的矛盾、生与死的矛盾都从影片中剥离出来,在存在主义者看来,这一对对二元论所在形成的矛盾恰恰是在自我意识上的觉醒。
在索尔看来,毒气室中幸存的孩子仿若神迹,对于这个孩子他当做自己的儿子又更像是一种影片内在的宗教性质的含义。
在影片结尾,索尔看到一个日耳曼血统的金发小孩,他第一次笑了,也是最后一次笑。
对于孩子在影片中的神迹功效在结尾再一次点醒众人,当宗教神迹显现,跨越了种族、肤色和阶层,所有人站在一起去祈求被救赎。
奥斯维辛中凡人皆有一死,但被救赎的人将被永存。
索尔和千万在战争中蹂躏死亡的人们,都将永存于世。
高考满分作文或多或少都会引起关注,但坦白讲,几乎很少有人会发自内心地喜欢应试写作。
除去考试制度本身的限制,应试的文章都几乎看不到创作者的思想,更没有丝毫的创造力。
《索尔之子》就是一部看似不羁又沉重,但骨子里巨应试的作品。
它看似“不应试”:一来是匈牙利出品(欧洲精英电影文化的少数派),二来导演处女作(从戛纳拿评审团奖来就铺天盖地的赞美)。
可看过片子后,我真觉得这是一部反法西斯70周年命题下,特别没思想但能引起广大电影人(尤其统治好莱坞的犹太人)悲天悯人的电影。
《索尔之子》的故事特简单。
索尔身处让人每秒吓尿的集中营,负责运输毒气室的死尸。
一天他发现有个死了的小孩儿,于是坚信这是他儿子。
索尔就开始了他作大死坑队友的旅程,各种铤而走险找Rabbi(我也不知道这是个啥,反正是个犹太教的职位)给死了的小孩儿下葬。
可队友们想逃啊,索尔就背着死了的“儿子”跟着反抗小分队逃了,自称Rabbi的还是个骗子,总之下葬没成功,最后一个长得巨不一样的小孩儿(结果是个隐喻/幻觉)看向了躲在木房子里的索尔及队友(他们都不出意外没看见“新儿子”),索尔坦然微笑。
法西斯发现了这一伙儿人,枪毙,剧终。
虽然好莱坞叙事手法并不是电影创作的唯一技法,但时时刻刻强调人物动机是任何创作体系下创作者都应该遵循的原则。
《索尔之子》把“拿奖”“得高分”的所有元素都集齐了:二战、宗教、无休止的短焦摄影、谜一样回光返照式的隐喻。
但片子最大的失败就在于索尔怎么看都没有动机啊。
索尔就跟个神经病一样怀着“等待戈多”的心执念死了的小孩儿是自己的儿子。
队友各种劝说索尔长点儿心吧你没孩子啊,他各种目无表情不予理睬。
我特别纳闷儿这不是索尔第一天在集中营啊,他天天运死尸,为何看见个死了的男孩儿就开始当人家的爹了?
台词中有一句“之前有个女孩也是,(毒气室后)没死”(男孩儿被发现没死后被医生果断掐死了,此刻索尔在一边看,啥也没干)。
就即便男孩儿是毒气室界的小强,索尔也没有动机当人家爹啊。
而且他看着医生把没死的男孩儿给掐死了,他之后只在乎找个Rabbi去为“儿子”下葬(而不是给医生下个药啥的)。
我理解导演这么安排是一个“很对”的设置:索尔知道他在集中营生不如死也literally活不了多久,在死前要最后地向善致意。
听起来一切动机都有了——索尔偏执地在人间炼狱行善啊。
可你TM逗我呢导演啊——再怎么美化解读索尔的行为,他终究就是个莫名其妙没有动机的人啊。
就像《白日焰火》里那匹莫名其妙的白马,为007献身的各种红颜,以及每一部的贾樟柯,片子表面上站在更高处看人性,可细想起来都是这些符号化的、逻辑不通的“一个瞬间一眼万年”。
李安的《色戒》用了两个多小时铺垫了王佳芝明知这样作大死灭大义还在珠宝店对易先生说“快走”;《鱼缸》各种成长疼痛也是等着剧中隐婚渣男Michael Fassbender给女主人公那一巴掌的爆发。
索尔一开始就被“下降头”似的盲目当爹,通片围绕一个不成立的大前提,这样的作品各种被肯定,难道不是因为“元素齐全、逼格够高”符合了电影界的“应试标准”了么?
至于是否侮辱了观众智商反正我白眼翻到了天际,更别提“能不能打动人”这一层面了。
不过世界反法胜利70周年,一部这么外观遗世独立、绝不主旋律路线、且大打“人性”标语的片子,你要说它不好不喜欢多不像话呀。
不过我就是不喜欢啦,你咬我呀。
片名出现前的一个镜头,索尔的脸紧紧靠着门,门后是犹太人们凄惨的号叫,索尔的脸上浮现出一种耐人寻味的神色,并不是愤怒或者哀伤,而是凝重的沉思和疲惫。
这并非在试图表现战争苦难,因为这与电影对战争景象遮遮掩掩的手法相悖。
索尔是位焚尸人,每天要清理成千上百的尸体并将它们推入火坑,我不认为这个近似于刽子手的角色会对人的死亡产生什么同情心,面对几乎必然的结局,即便曾经有过的情感也会被日复一日的绝望和重复所麻木,索尔对这个世界万念俱灰,生存只是机械的惯性。
如果不出意外,他也会终有一天结束掉自己的性命,以任何方式,被杀或自杀。
但意外发生了,一位男孩从毒气室中幸存下来,这被索尔见证,并决心为死去的男孩其举行一场完整的犹太葬礼,对索尔来说,这赋予了他生命意义。
男孩的尸体对索尔究竟为什么这么重要?
或许是因为从没有囚犯在经历毒气后还能活下来,男孩的幸存对于目睹无数死亡的索尔来说就像一次神迹展现,是灰暗人生的一丝希望,所以就算拼尽全力谎称是自己的儿子也要为其举行完整的送葬仪式,这样的信仰的确在常人眼中难以理解,因为用正常人的角度去推测一位被战争摧残太久早已扭曲的不正常人的心理,这本来就就是错误的。
《逃狱三王》中克鲁尼嘲讽宗教,不理解人们为何会相信它,临死关头却也开始祈求上帝,当你成为处决千万条生命的战争工具,生活不正常,人又怎么会正常?
现实已经崩塌,只得求助信仰。
此时男主角眼中生命本身已经没有任何价值,无论是自己的还是别人的。
索尔对生命的漠视全片皆有展现,其他囚犯特遣队队员或欺骗或起义,不断想计策来为自己保命,而索尔甚至冒着自己和同伴被杀的危险也要得到男孩尸体,寻找男孩时翻动死人就像翻动猪肉一般毫无反应,在在视听语言上用浅焦镜头将后景做了虚焦的模糊处理,也是在强调角色精神与外界现实的疏离和对战争的冷漠,他已经不关心任何事情,只在乎他的“神迹”。
而结局那个金发小男孩的出现,他像得到救赎般微笑,小男孩却拔腿就跑,仿佛是对他信仰的无情驳回。
其实索尔究竟为什么如此执着的完成信仰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索尔本身那个极端环境下产生的荒谬人格。
这也是导演试图讲述的,战争对人肉体外的另一种心灵残害。
本片的影像风格非常独特,长镜头紧靠角色身体移动,当镜头在索尔身后,以过肩镜头的构图拍摄,达到了pov视角的效果,观众仿佛以索尔的眼睛审视一切。
而镜头一转或者角色转身时,电影又变为了第三人称视角。
切换的如此流畅自然,甚至都不应当用“切换”这个词。
主观和客观两个视角间自由游移,让观众既能对主角的遭遇感同身受,见证摧毁索尔的残酷环境。
也同时能以旁观者的姿态审视索尔的行为。
导演将将故事限定一天之内,剪辑上没有任何转场花样,蒙太奇效果,通通无技巧剪切,主角仿佛一直在无休止的忙碌。
无论是“无缝衔接”的视角切换还是紧凑的段落连接,都加强了观众在这场战争中的参与感,更进一步体会到角色内心。
我喜欢《索尔之子》的另一原因在于,电影过于死板的影像让它留给观众的想象空间要远小于文字,而它却将背景的震撼藏在身后,利用视听手段最大限度的营造了一个“脑补的战争”,狭窄的画框本就容纳不下多少东西,再被人物充斥和模糊后景,成堆的尸体变成一个个色块,信息少得可怜,却反倒令观众有了更多想象空间。
(或许非导演本意)视觉局促相对的是听觉上的弥补,机械声,士兵吵闹声,枪声,大量被放大夸张的画外音源在观众大脑里建立了空间感,依靠观众的想象构建去体会,《索尔之子》“欲盖弥彰”的影像比赤裸的血肉更令人触目惊心。
肯定是绝佳的满足了他自己的要求的艺术作品,就如今的世道而言也必然很伟大。
给四星是出于我最后的理由。
整部片子充满了恶意,通过最低限度的声音信息来讲一个其实什么都没有实质上发生的事情。
我只能说,这里没有一个情节的延续,因为一开始大家几乎就什么都知道了;这里没有一个人说着有意义的话,没有任何对话产生了哪怕是即时的对话效果;这里没有任何人的行动产生了意义,哪怕1小时40分钟人物一直在大量行动;这里万籁俱寂,真正的杂乱带来绝对的自指式空虚;这里连配乐都没有。
这里的声音不是没有就是没有意义。
在一开始我们就得到了一切,之后我们什么都得不到,但我们总是期待着一些东西,但还有某个东西我们在期待,这是最后的一点点信息,它从最开始那其实也少的可怜的信息里划定一个出去的方向,又再次断掉了,他捡起来了吗?
我们捡起来了吗?
但至少,这部电影捡起来了。
此之谓影视贝克特也。
不过《终局》是最低限度的信息以延续话语,这里将没有任何话语,没有在内容上可以解读的空间,就算我们在一开始试图解释这个名字,解释故事开头发生的现象,它也会被无情地打碎,被时间,以及呗故事本身。
电影不仅以此,而且以这个故事的题材逼迫我们对其内容保持沉默,正如所有角色的沉默——它唯一言说的就是沉默。
我们甚至不能谴责主人公的行为,因为他实际上没有行为,因为他们做的没有意义。
我们可以解释他的行为,它很好解释,但我们不知道为什么要解释,我们早就知道这些解释也随着他们的无意义而无意义了。
因此,我们必须放弃耳朵去追求眼睛,这里就不展开了,等我读完之后的书再说。
但我对这种强迫非常不满。
虽然这部电影丰满的展示了那种现实里的贫瘠,并且让我们充分地感受了这种贫瘠,但这种强迫式的观影体验终究让人怀疑它除了作为见证以外的意义——换句话说,他要求我们继续留在历史里。
这使它成了提醒的工具,或者落后的产物,就连那些炫目的技术也消散了意义。
但我不得不说,这么做似乎恰恰合了电影的想法,我因此只好继续忍气吞声,不得言语,只能让自己的眼睛也去见证今天的一切,希望它不用如此痛苦地凝视,晕眩和干涩。
时代背景真悲壮,犹太民族真苦难,拍摄手法真特别,演员表演真够味,人生真是无意义。
可实在讨厌那种因私废公的坑比,为你那点儿破事坑死队友,那么重要的任务交给你被你给搞砸了,能不能有点责任感?
更可惜的是,我实在看不出导演试图表达的那种“绝境中的信仰”。
儿子死了,埋不埋其实都没啥意义,找不找教士祷告更是无聊,反正都是迷信,难道“宗教迷信”就天生比“封建迷信”高一等?
满世界批判封建迷信,你这儿宗教迷信捧高高的?
没意思,再鄙视下豆瓣的跪舔狗们。
本文原刊于《文艺研究》2021年第5期 摘 要列维纳斯哲学中反主体优先性、反视觉中心主义等维度,深刻带动了对于电影视觉表现方式的反思。
在向电影的延伸中,列维纳斯思想中的“表现禁令”激发人们以一种超越主客体关系的方式来对待影像,将影像变成列维纳斯意义上的“面容”。
将《索尔之子》置于大屠杀电影的谱系中,会发现它既在一定程度上持守了表现禁令,以黑暗来呈现大屠杀,同时又试图让观众看到黑暗,从而展示了一种新的见证诗学。
《索尔之子》还展现了一种新的“父子关系”,这一关系更接近列维纳斯晚期思想中的“父性”概念。
这是一种不基于亲缘而基于伦理的父子关系,通过为自己“创造一个儿子”,索尔找到了一种另类的救赎和希望。
《索尔之子》(Son of Saul)是匈牙利导演拉斯洛·奈迈施的作品,2015年上映,获第68届戛纳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评审团大奖、第88届奥斯卡金像奖最佳外语片等重要奖项,成为当年最受瞩目的影片。
电影的主角索尔是1944年奥斯维辛-比尔克瑙集中营中的“特遣队”队员,所谓“特遣队”也由被囚禁的犹太人组成,只不过他们享有一定“特权”。
他们帮助纳粹管理其他犹太人,有的负责监督其他犹太人干活,有的则等而下之,像索尔一样负责搬运尸体、打扫卫生、把犹太人的尸体放入焚尸炉。
但与纳粹的合作并不能使他们幸存,“恰恰相反,党卫军千方百计使任何特遣队员都无法存活并说出真相”[1]。
电影的剧情如下:某天在例行清理毒气室尸体的过程中,索尔发现一个一息尚存的男孩,但男孩很快被纳粹军官再次杀害,并送到解剖室;索尔冒着生命危险找回并私藏了男孩的尸体,并力图找到一位犹太教士为男孩祷告和下葬,但他找到的三位犹太教士都出于种种原因未能为男孩完成下葬仪式;为了找到犹太教士,索尔耽误了其他特遣队员的越狱计划,面对他人的不解和愤怒,索尔称男孩为自己的儿子,同伴却指出他根本就没有儿子;影片最后,索尔跟随越狱的人群逃离了集中营,同时还带着“儿子”的尸体和他找到的第三个犹太教士,讽刺的是,这位犹太教士却是假的;纳粹的追兵越来越近,索尔逃到了河里,差点溺亡,“儿子”的尸体则被河水冲走;上岸之后,越狱的人们在一个木屋里休息,一个波兰男孩意外发现了他们,看到这个男孩,此时早已陷入绝望和麻木的索尔第一次露出笑容;男孩迅速离开,他带来的不是希望,而是死亡,纳粹追上了逃犯,随后传来几声枪响,伴随着枪声,男孩惊恐地逃到丛林之中,影片最后的画面仅剩一片并不葱郁的绿色。
《索尔之子》剧照 毫无疑问,从题材上说,《索尔之子》与犹太哲学家列维纳斯的思想有着高度的共通性。
这是一个有关犹太人、大屠杀、幸存者,有关死亡、希望、救赎、伦理和宗教,有关自我和他者的故事,而这些无不是列维纳斯最为关注的主题。
列维纳斯是对大屠杀电影研究影响最大的哲学家之一。
基于这种关联,我们试图借助其思想来阐释这部电影。
一、“表现禁令”与作为面容的影像:列维纳斯与大屠杀电影 列维纳斯的思想深刻地影响了当代电影理论的发展,《电影与伦理:被取消的冲突》一书指出:“在讨论电影的伦理特征时,伊曼纽尔·列维纳斯的名字常常被提起,频率远超其他任何一位哲学家。
”[2]概括而言,列维纳斯对当代电影的影响主要体现在以下两方面:首先,将伦理议题和伦理关系更有强度地置入了电影研究和实践之中,通过这种置入,演员(以及被拍摄者)与角色、演员与演员、演员与导演、观众与电影等的关系都被聚焦在一种伦理视角下考量;其次,列维纳斯哲学中反主体优先性、反视觉中心主义以及对于犹太教“偶像禁令”的持守和重申,也深刻地带动了电影研究者和创作者对于电影视觉表现方式的重思。
如果置换成列维纳斯的术语,这些影响可以被呈现为类似的追问:如何将电影图像呈现为一种面容?
如何超越观众和电影之间的主客体模式,塑造一种二者之间的面对面关系,甚至一种“亲近”(proximity)关系?
列维纳斯 《电影与伦理:被取消的冲突》一书借由反映纳粹大屠杀的纪录片《浩劫》(Shoah,1985)与列维纳斯的思想进行相互阐释[3]。
像列维纳斯一样,《浩劫》的导演朗兹曼十分信守对图像和表现的禁令,尤其在表现大屠杀这一事件时,他认为再现过去的事件往往意味着歪曲和虚构。
“朗兹曼像列维纳斯一样质疑表现本身的正统性,尤其是视觉形象的合法性。
《浩劫》往往被视为反视觉的、图像恐惧症的电影潮流的典范,回应了对集中营表现方式的挑战。
”[4]基于这些理由,朗兹曼激烈地抨击了另一部表现大屠杀的电影《辛德勒名单》。
该书更精细的分析在于将列维纳斯的“面容”概念与《浩劫》勾连。
首先,《浩劫》是一部由面容和场所构成的电影,它由幸存者、作恶者和旁观者们的面容和口述构成,也由对屠杀现场和场景的重访构成。
面容在电影中首先是作为一种内容呈现的,在作恶者接受采访时,甚至可以把他们的脸看作测谎仪。
然而这仅仅是表层的面容,作为信息媒介的面容。
当我们继续凝视那些面容时,面容所呈现的内容就变成了“反内容”,我们从那些面无表情的幸存者脸上并不能轻易领会他们的遭遇和痛苦,相反,面容遮蔽了它们,与此同时,这种遮蔽也不断刺激我们重访他们遭受的创伤。
此时,面容具有了无法穷尽的意蕴,“这些脸拒绝被简约成可视现象、知识源泉、审美思考对象的各种方式”,“通过这种方式,可见的脸表现了不可见的事”[5]。
这正契合于列维纳斯对于面容的定义:“同时给予并遮蔽他人。
”[6]
其次,这里还涉及面容与语言的问题。
在列维纳斯哲学中,面容是作为一种语言而显现的,面容开启了首要的语言、首要的表达,这一表达是一种毫无保留的袒露,一种真诚。
面容是人身上最为裸露的地方,它直观地显现了他人的脆弱,列维纳斯认为,这种他人面容的脆弱说出了首要的话语:不可杀人。
面容的脆弱还预定了我对他人的伦理责任,由于他人是脆弱的,所以我需对他人负责。
因此,在列维纳斯那里,面容首先是一种语言而非图像。
面容恰恰是反图像的,它抵抗那种把捉性甚至享受性的凝视,抵抗自己被视为景观。
它不断地言说,这种言说又难以被固化为一种确切内容,从而不断激发主体的倾听以及对他者的责任。
它如此这般逃避着被图像化的命运。
所以,在面容的显现中,语言显然优先于图像。
这也与《浩劫》建立了关联:在影片中,“见证人的出现,首先而且最重要的是作为语言之源。
他们是正在说话的脸,正在谈话的头,拒绝仅仅成为我们视觉感知的对象。
朗兹曼赋予听觉对于视觉的优越性——要想进入过去,口述模式优于观看模式——与列维纳斯的思考协调一致了”[7]。
《浩劫》剧照 因此,面容本身就暗含了表现禁令。
面容作为语言对视觉的抗拒或超越,就是一种对表现的废止。
对于《浩劫》这部电影而言,其特殊的题材和表达方式使得电影中幸存者的脸甚至电影屏幕本身都显现为一种质询观众且需要观众回应和负责(response)的面容。
它“邀请我将幸存者的脸……读作幸存者的言说,那么,电影的银幕就开启/通向了一张列维纳斯伦理学意义上的脸,它使注意力超越了自身,导向了影像无法复原的他者性”[8]。
这一他者性既指向幸存者们所遭受的无法被复原的创伤,也指向幸存者面容背后的无数张面容,也就是那些不再能说话、不再能显现、已经在屠杀中死去的受害者的面容。
不过,尽管朗兹曼和列维纳斯都遵从表现禁令,电影毕竟是以视觉的方式呈现的。
从根本上说,表现禁令带来的不是对所有表现的废止,恰恰相反,它是要让我们把图像、影像从被固化为纯粹客体或景观的命运中解救出来,使其重新找到伦理和神圣的维度。
或者如列维纳斯的“门徒”让-吕克·马里翁所说,让图像从“作为事物之规范的影像的现代专制”[9]中解放出来,让图像变为“圣像”。
与其说列维纳斯的伦理学限制了视觉表现,不如说它激发我们以另一种眼光来看待和创造影像。
如D. N. 罗多维克(D. N. Rodowick)所说: 面容的先验力量作为伦理学对本体论的优先权,它呼吁着一种尊重他者的响应(responsiveness),这种响应要求我放弃我的控制权、主宰权或将他者作为影像来占有。
因此,列维纳斯式的电影哲学在面容这个概念之中寻求的,就是一种既不寻求控制也不寻求掌握其所再现的东西的影像的意义。
它是一种通过影像来遭遇他者的方式,它既不映照他者,也不在他者之上投射我们自我-概念对他们的偏见。
[10]这种视角不再把图像仅仅视为供主体把捉的客体或享受的景观,而是将其作为他者之踪迹,从而让电影呈现不可见之物或永远在解构可见性之物,也就是他异性。
在这个意义上,列维纳斯的伦理学“激励我们用不同的眼光看待银幕上的影像……不再把影像当作利用的工具……不再把他者降格为自我的投影;设想一种伦理的光学(optics),同时照亮可见与不可见”[11]。
在这一视角的转换中,列维纳斯的思想改变了我们对待电影和影像的态度,同时,电影也拓展了列维纳斯的思想。
二、《索尔之子》:见证黑暗与图像的力量 列维纳斯的思想与《浩劫》和大屠杀电影的这种关联,其实可以扩展到更广阔的“见证电影”的范畴,“见证”指向的往往是一个已经消逝、难以被再现的事件。
列维纳斯禁止表现的美学和他者导向的伦理学,就此可以与许多人类历史和社会中的事件相勾连。
纳粹大屠杀当然是其中最为典型也最为灾异的事件。
《索尔之死》应被置于这一见证电影的谱系中进行分析。
李洋曾梳理西方大屠杀电影的发展脉络,将其划分为“以阿兰·雷乃的《夜与雾》为代表的启示时期,以《浩劫》为代表的反思时期和以《辛德勒的名单》为代表的表现时期”[12]。
《索尔之子》无疑是后《辛德勒名单》时期最具代表性的大屠杀电影之一,朗兹曼对其也十分欣赏,认为它与《浩劫》一脉相承,是“反《辛德勒的名单》”[13]。
基于这种历史定位,通过与《辛德勒的名单》的比较,无疑可以深化对《索尔之子》的理解。
两部电影并非毫无相似之处,例如“集中营、铁丝网、皮箱、斜坡、毒气室、焚尸炉、烟雾和成堆的尸体”等意象在两部电影中都频繁出现,它们“受益于雷乃时期、朗兹曼时期积累的影像记忆”[14]。
此外,尽管《索尔之子》不像《辛德勒的名单》那样使用黑白胶片,但其采用35毫米银盐感光胶片,故意舍弃了数码拍摄的清晰性,呈现出一种更真实厚重的质感[15]。
不过,与黑白胶片的历史感相比,《索尔之子》的导演奈迈施更追求胶片的“触感”:“关键在于触摸到观众的情绪——这是数码摄影无法做到的。
所有这些都意味着一种尽可能简单的光……视野让凝视保持着距离,总是以与人物相同的高度,围绕着他。
”[16]最后,两部电影都在某种程度上遵循了表现禁令,几乎没有直接呈现屠杀行为本身的残酷画面。
当然,《索尔之子》与《辛德勒的名单》的差别也非常明显,后者本质上还是一部好莱坞大片,叙事模式清晰,有明显的起承转合,也有诸多戏剧化的表现,影片结尾,犹太人得到了拯救,辛德勒及其所代表的“人性”也获得了拯救。
辛德勒当然比一般好莱坞电影中的英雄或超级英雄更加复杂和真实,但从人物塑造上来看,与类似的好莱坞电影也相去不远。
与之相对,索尔显然与英雄不沾边,他是在很大程度上与纳粹合作、参与残害同胞的特遣队员,其古怪行为不为旁人所理解,耽误了同伴们的越狱计划,影响了他人的幸存,甚至还导致了几个人被杀害。
正如他的队友对他说的:“你为一个死人,置活人的生命于不顾。
”而且他的计划最终失败了。
以常人眼光来看,他是一个彻底的失败者,在人格和道德上也没有特别闪光之处。
《辛德勒的名单》剧照 在叙事模式和视觉呈现上,两部电影也大相径庭。
《索尔之子》虽然也采用线性的顺序叙事,但由于索尔的行动本身看起来缺乏逻辑,整部电影更像是一个地狱中人的梦游,显得支离破碎。
再加上不断切换、倒错、摇摆的视觉呈现,让观众更加感受到影片试图传递的紧迫、危急和身临其境的现实感。
但依托于这种“真实”的质感所讲述的故事,其实比《辛德勒的名单》更戏剧化。
正如迪迪-于贝尔曼所说,影片的情节近似于寓言故事:一个人发现了一个奇迹(即“儿子”的幸存)之后,尝试去做一件不可能的事。
只不过,在传统的寓言故事中,三次之后,故事的结局会发生实质性变化,但是在《索尔之子》中,三次都失败了,三次寻找犹太教士的遭遇似乎只是为了进一步挫败索尔,让他丧失希望,这使电影更近似于卡夫卡和贝克特式的现代寓言。
尽管电影极力渲染出一种真实感甚至沉浸感,一种建构“不可想象的历史事实的现实主义”[17],然而稍加反思就会发现,影片多少有些“奇幻”,索尔一次次深入险境之后的脱险,如果不依赖于诸种巧合甚至奇迹的话,是不可能实现的。
从拍摄角度来说,《辛德勒的名单》的拍摄机位与人物和场景保持着“客观”的距离,使得观众可以把握全局,而《索尔之子》的拍摄机位通常紧随索尔运动,镜头几乎与他持平,时常极为贴近,由此营造出一种紧迫又疏离的感觉。
这种视角与《辛德勒的名单》极为不同,它不再是一种有足够适宜距离的观看,“在这个被恐惧包围的空间里,在这个距离和短暂的延绵中唯一可能的观看,只能是那种目睹死亡后迅速俯视地面的拘束的观看”[18]。
这种逼仄的观感从时间和空间上都渲染出了急迫和恐惧,正如普利莫·莱维所说,在集中营里,“我们不仅没有时间害怕,甚至连恐惧的空间也没有”[19]。
如果说《辛德勒的名单》中的人物尚处于炼狱之中,那么《索尔之子》中的人物已落入地狱。
《索尔之子》剧照 作为一部表现大屠杀的电影,《索尔之子》同样无法回避表现问题。
大屠杀的难于表现甚至不可表现,使得迪迪-于贝尔曼将其称为“黑洞”[20]。
面对这一黑洞,最“正统”的表现策略就是“让这个‘黑洞’变成‘圣人中的圣人’,一个不可靠近、无法接触、难以想象、不可描绘的幽灵空间,献给黑暗的王国”[21]。
这就是一种禁止表现的策略,一种通过禁止表现而表现的策略。
这一策略不仅为朗兹曼和列维纳斯所共享,也在利奥塔的崇高美学、尤其是他对犹太抽象表现主义画家纽曼的解读中得到延续。
在离大屠杀余震更近的德国,阿多诺也选择了类似的策略,“把他观察的‘完美的黑’优先变成所谓‘激进’艺术的标签”[22],并认为,这种“完美的黑”艺术是对大屠杀提出的一种可能的视觉回答[23]。
《索尔之子》既继承又超越了这一模式,说其继承,是因为它依旧秉持大屠杀本身不可直接表现的原则。
影片以将近10秒静默的黑暗开场,随后转入虚化的画面,伴随着呻吟、哨声和脚步声,最后的画面也以一片如同黑暗般沉寂的丛林作结。
另一方面,这又是一部充满色彩的电影,影片“展现的这个地狱是有色彩的地狱:有刚刚死去的人的色彩,有索尔面孔的色彩(就像死了很久的人的颜色)……与此产生强烈对比的是1944年深秋森林里桦树的绿色。
而且不要忘记炉火中煤的黑色,当然还有被关闭的大门的黑色”[24]。
在这里,黑色变成了色彩的一部分,导演正是通过这些色彩让我们看到黑暗,迪迪-于贝尔曼更彻底地说,导演“在沉迷的‘黑洞’中做出一种光:做出一种光以看到黑洞,让它能以可见的形式自我展开”[25]。
如果说阿多诺或利奥塔所推崇的否定式表现是以黑暗或抽象(即不表现)来表现不可表现之物的话,那么《索尔之子》似乎又多了一重否定,它以对黑暗的否定,也就是色彩和光,来让我们看到黑暗,并将我们引向黑暗背后的不可见之物。
这是一种进步,黑暗只有被看见才成其为黑暗,黑暗不能与不可见等同,恰恰相反,黑暗与光亮的区分已经依赖于一种可见性。
所以,要将黑暗引向其背后的不可见性,我们就需要先看到黑暗,而只有通过光,我们才能看见黑暗。
落实到具体的艺术史,抽象表现主义等流派对于大屠杀的表现确实有其价值,然而过度的抽象已经只能让我们看到抽象而看不到黑暗,或者说我们只能看到抽象的黑暗,且必须依赖于解释才能看到。
随着当代人与大屠杀历史逐渐远离,要真正看到这一黑暗越来越难,解释也会变得越来越抽象和牵强。
在这一背景下,我们确实需要以一种更直观的方式看到黑暗,并透过黑暗看向其背后的不可见之物。
《索尔之子》的导演正试图做到这一点。
在影片中,黑暗在根本上当然指向大屠杀这一事件,但它同时也指向由奥斯维辛集中营五号焚尸炉的某位不知名的纳粹特遣队员在1944年8月拍摄的四张照片。
他拍下了纳粹焚烧尸体等画面,成为了对纳粹暴行的见证。
由于是在万分紧急的情况下拍摄的,照片在构图上不规整,清晰度也不高。
但正因此,照片反映了拍照那一刻的紧急和恐惧,并且呈现出一种特殊的风格。
例如,他在拍摄纳粹在露天焚尸场焚烧尸体时是从门框后面偷拍的,画面四周被门框和房间内部的黑暗所笼罩,正中则是焚烧尸体的场景。
这张照片直观地反映出迪迪-于贝尔曼所说的“做出一种光”,照相机仿佛在黑暗的幕布中掀开一角,让我们看到焚烧尸体的一幕,看到阳光下的黑暗。
这几张照片对于奈迈施启发颇多,他把这一拍摄照片的情节直接放入电影中,更重要的是,它们也影响了电影的表现风格,电影对集中营的重现很大程度上来自这几张照片,而电影传递出的那种危急和紧迫感,以及时不时的失焦和虚化,也很容易让我们联想到这些照片。
《索尔之子》剧照:拍摄焚烧尸体的场景 这几张照片是反映纳粹罪行最珍贵的证据之一,它们可以被视为最早的“见证”艺术。
迪迪-于贝尔曼说,照片“给我们留下了双重的证据:黑暗的证据,或者阴影的证据,它建构了一个封闭的死亡空间……在镜头的辅助下,实现了他特有的观看权。
此外,这也是一种光的证据,这正是标准的摄影行动,让纳粹想要绝对消失的东西变得可见,让世界的眼睛感到震惊”[26]。
在这个意义上,图像是有力量的,我们就此可以将其从被列维纳斯贬低为偶像的定位中解救出来。
图像在这里不再是应被禁止之物,恰恰相反,它是打破禁忌之物。
当那位特遣队员按下快门的一刻,他打破了集中营的禁忌,也以此抵抗并揭发纳粹的谎言——那才是最虚伪的图像。
《索尔之子》对于这四张照片风格的模仿,显然也试图展现这样一种见证的诉求和图像的力量,它很大程度上来自影像与观众建立的触觉性关系。
这种触觉性关系既来自影像的质感或“调性”,更来自视觉表现的内容——索尔的追求,索尔的行动以及索尔的身体,尤其是那张苍白、疲惫、麻木、惊恐,时刻让人担忧、时而又显露出希望的面容。
影片虚化环境而迫近人物的表现风格,放大了人物的肉身性,而在影像建立的触觉性关联中,影像本身也具有了肉身性。
正是这种表现,将观众与影像的关系从一种主客体关系转换成主体间的情感和伦理关系。
在这个意义上,《索尔之子》的表现和列维纳斯的思想并不冲突,而是相互契合。
列维纳斯对于图像尤其是艺术中图像的贬低,首先在于它隔绝了现实,尤其是隔绝了人与人之间的伦理关系,自成一体,成为一种冰冷的雕塑和偶像,而当图像回归真实和人性、与观者建立伦理情感联系时,它也就具有了生命力,变成一种伦理话语。
在列维纳斯那里,这种话语并非作为一种理性的媒介,而是作为一种感性的触发和触摸在自我和他者之间发生。
面容的言说那种真诚的袒露和示意,就像“向他者致意,握手”[27],就像一种不含戒备的触摸。
我们在这种可触的亲近中才能接近那一个性化而不可取代的他者。
所以列维纳斯说:面容就是一种“肉身化的语言”[28]。
面容和身体暴露了他人的脆弱,我们在观看《索尔之子》时感受到的危急、紧迫和担忧,很大程度上是由索尔的面容、身体和其他犹太受害者的身体所激起的。
对于列维纳斯的“面容”概念,不能拘泥于实际的面容来理解,身体的任何部分只要激起了人们的伦理情感,或者作为一种伦理话语表达自身,就可被视为“面容”。
为此,列维纳斯专门用瓦西里·格罗斯曼的小说《生活与命运》举例,小说提到在卢比扬卡的监狱中,囚徒们排成一条直线,彼此可以通过前面的人的颈部读出他的感情和他悲苦中的希望[29]。
此时颈部就是“面容”。
影片中同样有表现索尔颈部的画面,在这部台词极少的电影中,我们不正是从索尔的脸、颈部和后背读出他的惊恐、悲苦和希望吗?
索尔对于“儿子”的责任很大程度上不也正是由孩子那洁白稚嫩的身体所激起的吗?
他一直在小心翼翼地擦拭和呵护“儿子”的尸体,保持他的洁净,想让他一尘不染地下葬。
《索尔之子》中多次出现索尔颈部的镜头
《索尔之子》剧照:索尔擦拭儿子尸体 面容展露他人之脆弱,从而激起了我们对他人的担忧和责任,反过来说,在面对面容时,我们也变得脆弱和易感(susceptible),因此才会随时为他人揪心,被为他人的责任所感发、纠缠,成为他人的“人质”,哪怕他们仅仅是影像中的他人。
“他人之人质”正是列维纳斯晚期哲学中阐述的伦理主体。
当《索尔之子》把我们变成这样的主体时,电影也就变成了面容。
三、别样的父性与希望 以上主要从表现或视觉呈现的角度分析《索尔之子》与列维纳斯思想的关联,但二者之间更大的关联在主题上。
电影表现的主题——死亡、见证、幸存、责任、宗教、父子关系、希望和救赎等,恰恰也是列维纳斯哲学中最重要的主题。
影像表达的暧昧性和列维纳斯思想的开放性,使对于二者的比较和解读能够拓展我们对这些议题的思考。
首先进入视野的当然是死亡问题。
整部电影被死亡的阴影笼罩,这些特遣队员每天与死者打交道,自己也随时可能死去,而这个故事的核心,如迪迪-于贝尔曼所说,是拯救一个死者,一个已经死去的孩子[30]。
在这样一个看似悖谬的行为中却可以听到西方文学经典和传统的回响,无论是《安提戈涅》还是《哈姆雷特》,其叙事核心或行动的主要动机都是拯救一个死者,使他可以瞑目或下葬。
拯救死者的目的也在于拯救生者,生者必须为死者尽责,只有在拯救死者后生者才能获得拯救。
在这些作品中,生者都为死者所纠缠,成为不再能回应的他者——死者——的人质和替代,而他们尽责的方式就是使死者能够瞑目或合乎尊严、礼仪和信仰地下葬。
《索尔之子》更直白地展现了这一生者为死者尽责的过程,整个故事都围绕索尔为“儿子”下葬展开。
那么,索尔为什么要为“儿子”下葬?
进一步说,索尔为什么需要通过这样的方式获得拯救?
他要拯救的又是什么?
答案隐含在索尔的一句台词中。
当索尔的队友亚伯拉罕说“我们两个会害死大家”时,索尔回答说:“我们已经死了。
”这句话可以从许多角度解读。
首先,我们立即想到的是,面对集中营里非人的生活,大多数人生不如死,甚至存在莱维所谓的“活死人”,即完全没有了生存意志、只是苟活着的人,在这个意义上,确实可以说集中营里很多人尽管还活着,但早已死了。
其次,对于那些良知尚存的特遣队员,“生不如死”的感觉可能更甚,因为他们除了是集中营的受害者之外,还是自己同胞的施害者。
列维纳斯在阐述死亡时指出,所有活人都应当对死人负有一种幸存的负罪感,我对某个不再回应的人的敬重,这已经是一种幸存者的负罪感了[31]。
在列维纳斯看来,正是这种幸存者的负罪感显明了人性[32],这种负罪感同时又会转移到那些活着的邻人——将死之人或会死之人的身上,幸存的负罪于是更切实地转换成伦理。
列维纳斯的这一观点无疑与其从纳粹迫害中幸存的经历密切相关,对于那些真正经历过大屠杀的幸存者,这种负罪感更为沉痛。
作为幸存者的莱维如此描述这种感受: 我活着,代价也许是另一个人的死去;我活着,是取代了另一个人的位置;我活着,便篡夺了另一个人的生存权,换言之,杀死了另一个人。
……最糟的人幸存下来,也就是说,那些最适应环境的人;而那些最优秀的人都死了。
[33]对于幸存者而言,负罪感不仅来自他人已经死了而“我”还活着,更在于他人的死与“我”有关,“我”在某种程度上导致了别人的死亡,是杀人者。
莱维这样幸存的受害者负罪感尚且如此强烈,对于那些“施害者”——特遣队员来说,如果他们还有良知,负罪的痛苦更可想而知。
他们要面对活人(纳粹)的审判,可能哪一天上刑场的就是他们,“每个特遣队的第一个任务便是焚烧他们前任的尸体”[34],更要面对死者的审判,索尔“始终是一个幸存的被审判者”[35]。
在发现“儿子”之前,索尔已经见过太多死人,日复一日地干着处理尸体的工作,这种麻木机械的状态与“死人”相差不多。
但“儿子”存活的奇迹哪怕仅仅持续了几分钟,也让他希望重燃、良知复苏,所以他才要为“儿子”下葬。
这一下葬既是为了拯救“儿子”,更是为了拯救自己,而究其实,索尔想要拯救的是“人性”,是作为人的身份。
此外,索尔是一名犹太人,他寻回“人”的身份的过程也是寻回“犹太人”身份的过程,所以他才固执地要找到犹太教士。
为“儿子”下葬、寻找犹太教士、重塑犹太身份、重新“为人”的过程,本质上是同一个过程。
就此,我们可以为索尔看似非理性和荒诞的行动,赋予一种悲剧英雄的色彩和民族意识。
纳粹设置特遣队的目的一方面在于他们需要这些人帮助他们管理集中营、提高效率,但另一方面,通过让犹太人残害犹太人,他们可以进一步瓦解犹太人的精神和信仰,证明犹太人是可以为了生存而不择手段的“劣等种族”,“对于任何命运和羞辱都逆来顺受,哪怕是灭绝他们自己”[36]。
通过这样的方式,纳粹既要毁灭犹太人的身体,还要毁灭他们的精神。
因此可以说,索尔的行动既是在通过个体另类的抗争来寻回人性的尊严,也是在重塑已经被践踏得体无完肤的民族精神。
在面对纳粹的罪恶和特遣队本身的罪恶时,索尔选择了与队友们不同的抵抗方式,如果说其他的特遣队员试图通过暴力越狱争取自由,是一种面向未来的抵抗的话,索尔则选择一种面向过去的抵抗。
他要寻回犹太人的传统,找到犹太教士念祈祷文,让“儿子”合乎犹太教仪式地下葬。
“儿子”在某种意义上代表了所有被害的犹太人,让“儿子”下葬,本意是要让“儿子”与那些已经葬身于万人坑和焚尸炉的犹太人不一样,与此同时,“儿子”的下葬和救赎,也是对那些已经被屠杀和随意掩埋的犹太人的救赎。
寻回传统,也就寻回了犹太人的尊严、信仰和精神,那些包括索尔在内的“已死之人”和“将死之人”也就重新有了灵魂的归宿。
尽管这一切恐怕都只是索尔的无意识行为,但毫无疑问,对于索尔而言,回归自身的宗教和传统、找到一个犹太教士就是唯一的希望和拯救,它至少可以同时拯救两个“已死之人”:“索尔之子”和索尔本人。
《索尔之子》剧照 讽刺的是,索尔的行动没有成功,“儿子”最终未能下葬,尸体消失在河水中。
这是一个富有深意的情节,迪迪-于贝尔曼指出,这个故事正好与犹太人的民族领袖摩西的故事相反,后者是一个从水中被救出的孩子的故事[37],前者则是一个死去的孩子沉入水底的故事。
这是一个反讽吗?
它象征了犹太人的命运?
不过,希望并没有在此处终结,当索尔和队员们逃到岸上时,他忽然看到了一个小男孩,这让他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这个小男孩就是“儿子”的幽灵吗?
他在索尔最无望的时候以一种幻觉的方式显灵,带给索尔安慰。
后来的故事告诉我们,这不是“索尔之子”,而是一个波兰小男孩,随着他的来临,索尔的死亡也终于来临。
又一次讽刺,电影似乎始终在希望和失望之间“玩弄”人物和观众。
《索尔之子》剧照:儿子的尸体随河流漂走
《索尔之子》剧照:孩子的脸在影片中的最后一次出现 索尔真的失败了吗?
他毕竟把“儿子”带出了集中营和焚尸炉,而且在“生前”最后一个镜头中面带微笑。
对于索尔的自我拯救和对“儿子”的拯救,我们无须以实际结果来判断其是否成功,这一行动的发起本身已经代表了一种承担、一种自由、一种对于“可能性”的超逾,而且索尔从来没有放弃这一行动,也没有迟疑和退缩。
可以说,这本身已经是一种成功。
通过行动,索尔为自己创造了一种“父子关系”,无论结局如何,这种关系已经彻底地改变和升华了索尔,甚至使他获得了希望和拯救。
这不禁让人想起列维纳斯对于“父子关系”的阐述。
“父子关系”或“父性”(paternité)是列维纳斯哲学中的重要概念,它指涉一种自我出离自身或超越自身的关系,通过生育创造的儿子既是又不是“我”,既来自又超离于“我”,由此带来一种完全新异的自我与自身之关系。
由于儿子的诞生,这种自我与自身的关系变成了自我与他者的关系。
儿子作为来自“我”的他者,将“我”从自身的束缚中解放出来,为“我”带来了一种真正未来的时间,也带来了真正的希望。
通过儿子,主体也战胜了死亡,死亡不再是不可越过的,儿子作为新的生命、新的时间,实际上已经代替“我”越过死亡。
通过生育和儿子,自我不再是命中注定回归自身的自我,自我变得异于自身[38]。
随着这种束缚的解除,自我变得自由了,“因此,自由的产生和时间的发生就不是根据因果的范畴,而是根据父亲的范畴”[39]。
表面上看,索尔的情况与列维纳斯对“父性”的阐述几乎背道而驰。
首先,这个“儿子”并不是通过生育、而是通过指认获得的;其次,在影片中,“儿子”显然不能代表未来和新的生命,恰恰相反,他已经死去。
那么,索尔如何从这一“父子”关系中获得拯救和希望呢?
我们或许可从列维纳斯晚年对“父性”思想的修正中得到答案。
在1979年为出版于三十多年前的《时间与他者》所写的序言中,他对自己早年的“父性”概念做出反思,指出其时的“父性”依旧约束于亲缘关系,或者局限于一种狭义的“生育”概念中,因此儿子所给出的可能性和超越性依然停留在父亲、也就是主体或自我那里[40]。
然而晚期列维纳斯思考的是另外一种可能性:“非-漠然/非-无差别”(non-indifférence)的可能性。
这个词一语双关,国内亦有学者将其翻译为“虽异不疏”[41]。
通过语义转换,列维纳斯逐渐将该词从存在论层面的“非-无差别”转换成伦理层面的“非-漠然”,并为其伦理学超越存在论的诉求助力。
这种新的超逾的可能性,是“一种通过儿子超逾可能的可能性”,而且“这一非-漠然的超逾”“并不来自主导亲缘关系的社会规则,却很可能创立了这些规则”[42],换言之,此时来自儿子的超逾已经不再依附于亲缘关系。
相反,父性、父子关系首先是伦理层面的,而非亲缘层面、更非生理层面的,是伦理创立了亲缘关系和社会规则,而非后者创立了前者。
一种仁爱的亲缘关系、一个友爱的社会,是非-漠然和为他者负责之伦理的结果而非前提。
如果没有伦理,亲缘关系并不必然仁爱,社会也不必然友爱,儿子也不必然代表未来和希望。
对于列维纳斯和大多数人而言,一种没有伦理的未来恐怕是毫无希望的。
因此他说:“通过这一非-漠然,‘超逾可能’对自我而言才是可能的。
”[43]此时的超逾,不再依赖于生育和亲缘关系,而是首要地依赖于非-漠然的伦理,亲缘关系是有来由的,而伦理在列维纳斯那里则是“无端的”(an-archic)。
“无端”作为列维纳斯晚期的常用术语,指示的正是为他者之责任的没有缘由和无可回避。
这不正可以证明索尔的故事吗?
索尔“儿子”的到来并非基于生育,也不基于亲缘关系,而恰恰基于对这个孩子的非-漠然、非无动于衷、非视而不见,而这是没有缘由的。
尽管这个孩子很快就死去了,但是索尔还是坚定地抱持着对于这个孩子和邻人的无限责任,要为他下葬,并且丝毫不顾自身的安危。
在为儿子下葬的责任面前,索尔早已将生死置之度外。
这一责任对他而言早已超越了生死,超逾了可能。
若按照海德格尔的说法,把死亡理解为“最本己的无所关联的、不可逾越的可能性”[44]——对于死亡的把握就是对于可能性的把握,把“向死而生”理解为朝向死亡而筹划生命、把握可能性,那么索尔早已超逾了这种可能。
他并非没有筹划,他一直在筹划为“儿子”下葬,但这一筹划的期限不是索尔个人的死亡,而是“为他人下葬”或“拯救”这一目标。
同时,这一目标也指向回归犹太传统、犹太信仰、犹太人自己的谱系和时间。
所以,索尔早已超逾了向死而生,也超逾了死亡。
通过这一行动和这一伦理,索尔以个人的方式重新创立了社会的规则,重新接合了犹太人的谱系,重新回归了犹太人的精神,也重新寻回了人性。
在这一非-漠然的为他者下葬的行动中,与其说索尔秉承的是一种“父性”,不如说是一种“母性”。
列维纳斯在后期哲学中以“母性”阐述他的伦理学:为他者之责任,就像妊娠中的母亲一样时刻为腹中的孩子所搅扰、撕裂,对其怀着无法回避的责任,这种无法回避就像身体的疼痛一样无可逃遁。
这种非-漠然的伦理“是被从自身撕裂……是一种母性,在同一中的他者的妊娠”[45]。
就此也可以说,索尔抱持为他者的非-漠然和无限责任,“无端”地“怀上”了一个儿子/他者,这种生育已经完全超越了作为亲缘的父子关系。
迪迪-于贝尔曼评价道:“索尔全部的权威,是迎着这个世界及其残酷性逆流而上,把所有的碎片创造成存在一个孩子,而他其实已经死了。
”[46]他的创造方式不是把儿子置于未来,而是置于过去,让他以传统的方式下葬,为他找到犹太人的谱系,让他在向过去的回归中获得拯救、找到希望。
在这部电影中,希望不再指向未来,而是指向过去,或者说是通过回归过去而指向未来。
以这样的方式,索尔在极端的黑暗和灾难中,在对于犹太人之未来的灭绝中(古往今来,对未来的灭绝最简单粗暴的方式就是灭绝孩子),将“未来的死去”转变成了“死去的未来”。
死去的未来在与过去的连结中变成了可以哀悼和祷告的未来,而在哀悼和祷告中,这一未来似乎又复活了。
注释[1][33][34][36] 普里莫·莱维:《被淹没和被拯救的》,杨晨光译,上海三联书店2013年版,第38页,第81—82页,第38页,第39页。
[2][3][4][5][7][8] 丽莎·唐宁、莉比·萨克斯顿:《电影与伦理:被取消的冲突》,刘宇清译,重庆大学出版社2019年版,第128页,第131页,第131页,第140页,第141页,第141页。
[6][38][39] 伊曼努尔·列维纳斯:《时间与他者》,王嘉军译,长江文艺出版社2020年版,第67页,第87—88页,第88页。
[9] 尚-吕克·马希翁(马里翁):《视线的交错》,张建华译,(台湾)基督教文艺出版社有限公司2010年版,第110页。
[10] D. N. 罗多维克:《电影哲学中的伦理学:卡维尔、德勒兹与列维纳斯》,廖鸿飞译,https://www.sohu.com/a/273640493_252534. 引文略有改动。
[11] 丽莎·唐宁、莉比·萨克斯顿:《电影与伦理:被取消的冲突》,第144页。
引文略有改动。
[12][14][15] 李洋:《西方大屠杀电影的历史及其伦理困境》,乔治·迪迪-于贝尔曼:《走出黑暗:写给〈索尔之子〉》,李洋译,广西人民出版社2019年版,第73页,第84页,第84页。
[13] Jonathan Romney, “Dead Man Walking”, https://www.filmcomment.com/article/son-of-saul-lazlo-nemes-pro/.[16][19] 转引自乔治·迪迪-于贝尔曼:《走出黑暗:写给〈索尔之子〉》,第17页,第13页。
[17][18][20][21][22][23][24][25][26][30][35][46] 乔治·迪迪-于贝尔曼:《走出黑暗:写给〈索尔之子〉》,第15页,第18页,第6页,第6页,第6页,第6—7页,第8页,第8页,第8—9页,第20页,第30页,第38页。
[27] Emmanuel Lévinas, “Paul Celan, de l’être à l’autre”, Noms Propres, Montpellier: Fata Morgana, 1976, p. 52.[28] 伊曼纽尔·列维纳斯:《总体与无限:论外在性》,朱刚译,北京大学出版社2016年版,第190页。
[29] Emmanuel Lévinas, “L’Autre Utopie et Justice”, Entre nous: essais sur le penser-à-l’autre, Paris: Grasset & Fasquelle, 1991, p. 244.[31] 艾玛纽埃尔·勒维纳斯(列维纳斯):《上帝·死亡和时间》,余中先译,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1997年版,第9页。
[32] 列维纳斯:《哲学,正义与爱》,邓刚译,高宣扬主编:《法兰西思想评论》第三卷,同济大学出版社2008年版,第299—300页。
[37] 摩西的名字在希伯来语中的意思是“从水里拉上来”。
婴儿摩西被装在篮子里,漂流在水上,法老的女儿把他从水里救了出来,并且为他取了名字。
[40][42][43] 参见伊曼努尔·列维纳斯:《时间与他者》“前言”,第lvi页,第lvi页,第lvi页。
[41] 参见列维纳斯:《论来到观念的上帝》,王恒、王士盛译,商务印书馆2019年版,第26页。
[44] 海德格尔:《存在与时间》,陈嘉映、王庆节译,熊伟校,陈嘉映修订,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6年版,第288页。
[45] Emmanuel Lévinas, Autrement qu’être ou au-delà de l’essence, The Hague: Martinus Nijhoff Publishers, 1978, p. 121.
这部匈牙利片是我看过的最恐怖、最震撼的纳粹与犹太人的电影,没有之一。
纳粹屠杀犹太人的电影可谓汗牛充栋,有如《钢琴师》那样真切的可怖回忆,也有《辛德勒的名单》那样在一片黑暗中的微弱光芒,还有《美丽人生》那样笑中带泪歌颂爱之伟大。
尽管各种珠玉在前,《索尔之子》竟然还能独辟蹊径,采取了前所未见的视角和风格。
它不歌颂英雄,不反思历史,它只想告诉我们,那段岁月的恐怖,我们永远不能真正体会。
而这部电影,把我们与“真正体会”又拉近了一步。
影片从一片虚焦中开始,缓缓从远处走来的索尔,直到镜头跟前才逐渐清晰,从此镜头就始终特写跟拍索尔的脸或后脑勺,而其他事物在绝对大多数时间里都是模糊的。
这就给了强烈暗示,本片的焦点不是大局,不是历史,而是索尔这个人,我们要跟着他来体验奥斯维辛集中营里发生的一切。
<图片2>索尔是集中营里比较强壮的犹太人,因此得以做苦力而暂时免死,他的工作地点就是毒气室。
没有任何配乐,仅凭跟拍着他的长镜头,我们和索尔一起不断在灭绝营中奔走,亲身经历了灭绝营真实的样子。
整部电影故意采用的狭窄画幅,也加剧了幽闭和压迫感。
用工作、面包、咖啡诱骗人群,还假意提醒记住自己寄存物品的编号,而关上铁门后,那瞬间而生的震天而杂乱的哭喊,不是鬼片里的尖叫,那是真正痛苦恐怖的群体死亡;当哭喊声散去,遍地尸体和血浆,堆积如山的肉色,索尔奋力擦洗血迹、拖着尸体与地板摩擦的刺耳声音;焚尸炉骨灰爆满,改为直接射杀于万人坑,在那片片火光、模糊的裸体、人群被迫涌向万人坑的不绝的哭喊中。
以往的纳粹集中营电影虽然画面残暴,但始终有一种秩序井然的冷酷。
而这部电影,尽管画面是虚焦模糊的,却反而折射出了这无法用任何语言或视听表达能形容的恐怖与罪恶,我看到了此生所见的最写实的人间地狱。
而同为犹太人、随时可能面临同样命运的索尔脸上,并没有太多表情。
或许是凝重,或许是麻木,眼前的一片模糊正也是他眼中的世界,或者说,心中的世界。
而影片偶尔聚焦的事物,正是索尔关心的。
他关心的不是同胞的惨状,也不是秘密抵抗组织的进展,而是,他的“儿子”。
<图片1>那究竟是不是他的儿子,影片没有明确说明,也并不重要。
其实影片的情节令人困惑的地方还有很多,比如抵抗组织运作的细节,但其实这也反映了索尔的处境,或者身临其境的观众应有的处境。
奥斯维辛灭绝营,夹杂着来自欧洲各地的犹太人,我注意到的就有索尔的匈牙利语,抵抗组织的意第绪语,本地人的波兰语,另一个集中营里的拉比的希腊语,哭喊的牺牲者中有法语,还有纳粹军官的德语,以及偶尔的英语沟通。
仅仅从语言方面,这就是一个无比混乱令人困惑的世界,而索尔更仅仅是这个集中营里被奴役的一员,他更无从充分理解周遭发生的每件事,眼前只有不可名状的恐怖。
这部电影通过模糊视线,含糊情节,让观众也有和索尔一样的麻木或更多难以形容的感受,是和一贯的“上帝视角”的电影观众截然不同的体验。
更重要的,在这样一个恐怖而扭曲的人间地狱,人的思维和理解力是不能以通常状况来假设的。
在这种不可思议的条件下,索尔极度偏执地想要埋葬“儿子”,而且非要找一个拉比(犹太教神父)来进行祷告仪式。
为此他历经千难万险,不顾伙伴的安全,放弃抵抗组织交代的任务,甚至不惜自己的生命来交换一个将被处决的拉比。
首先我们没有任何资格谴责他,在那样的环境下,并不是每一个人都有义务反抗或求生。
其次,这种令人难以理解的偏执,我们或许可以理解为索尔的精神寄托。
想象一下他所处的环境,他所做的工作,他一片黑暗的命运,在这样极度扭曲的心理情境下,即便他很可能没有儿子,所谓的“索尔之子”就是他内心最后的支柱和诉求所在,也许就是信仰的最后依靠,上帝的所在。
否则他为什么一定要不惜一切找个拉比呢?
可悲的是,他历经艰险找到的是个祈祷词都念错的假拉比,一个为了求生而欺骗他的同胞。
这一幕,也象征着在这黑暗无光的世界,他们的上帝也死了。
这部电影从头至尾,举目望去皆是无边炼狱,没有任何喘息的机会。
片尾的那个波兰本地男孩(他没被纳粹抓走,不是犹太人),更不可能和索尔有关,但见到他自由奔跑的索尔,脸上第一次浮现微笑,仿佛上帝终于出现,在黑暗中撕开了一丝光亮。
他心中的“儿子”或精神寄托似乎终于得到了救赎,愿他的灵魂安息。
风格首创,带来最强大冲击,令人两股战战,挥之不去的电影,奥斯卡最佳外语片,毫无悬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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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的奥斯卡最佳外语片奖,颁给了匈牙利的新锐导演拉斯洛•杰莱斯的影片《索尔之子》。
这部影片讲述了二战时期,发生在纳粹奥斯维辛集中营中的一个故事,剧情非常简单,男主角索尔作为特遣队的一员,在一次执行毒气屠杀的工作之后,清理尸体之时,意外的发现了自己“儿子”的尸体,接下来影片便围绕着索尔如何运出尸体,并想尽办法找到一位“拉比”完成葬礼的仪式这样一个内容来展开。
为什么《索尔之子》能够获奖?
影片大部分片段都采取第一视角的跟拍手法,并且对于主角视野之外的景深做了浅化模糊处理,加上压抑的气氛、嘈杂的背景声音,以及晃动镜头,整个影片呈现的观影体验极为让人不适。
另外,剧情上的晦涩,逻辑上的难以理解,都严重影响影片的接受程度,那么,为什么偏偏是这部影片会获奖?
难道仅仅因为他是一部犹太大屠杀题材的电影么?
确实有这个因素,大屠杀的题材作为一种在极端的环境下探讨人性的方式,很值得关注,也很容易赢得评委会的欢心,例如1999年第71届奥斯卡最佳外语片《美丽人生》以及鼎鼎大名的第66届金像奖得主,《辛德勒的名单》,都是这样的例子。
但是也是正因为有了这样的珠玉在前,我们不禁要问,同样的题材,《索尔之子》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能够冲破前人的藩篱,让我们从另一个视角来探讨和反思这场人性的浩劫?
简单的说,如果把《辛德勒的名单》和《美丽人生》定义关于“生”和“希望”的探讨,那么相反的,《索尔之子》则探讨了关于“死亡”和“信仰的破灭”。
这就是这部影片最大的不同之处,它并不打算在其中寻找光明和意义,挖掘人性中的美好,只是无声的,压抑的,向观众展示面对着死亡的绝望和人性的空洞,一个人所能做的最后的挣扎。
是的,绝望,只有绝望,泯灭人性的绝望。
如果我们去查一下数据就会发现,在二战期间,纳粹所屠杀的犹太人总计有700多万之众,但这还只是不完全的统计,还有更多的屠杀由于没有足够的证据资料我们今天已经不能确定。
而最终生存下来的人数呢?
和这个触目惊心的700多万相比,真的是太少太少了,少到连让整个人类回望历史的时候感到些许聊以安慰都是不能够的。
所以,如果将这场屠杀比作人类历史上的一个黑洞的话,所有没经历过的人在讲诉这一段时候,都应该慎之又慎,问问自己,有什么资格替那些遇难的冤魂在这无边的黑暗之中寻找光明?
黑洞就是黑洞,它能够吞噬掉一切,包括希望,包括光明。
在一段根本不存在任何光明的历史当中讴歌人性不灭,不过是自欺欺人,是给活人的慰藉。
而只有正视残酷的真相,承认上帝的死亡,才是对遇难者们应的祭奠。
出于这一点,应该说索尔之子能够获得最佳外语片奖,实至名归。
很多人在观影的时候会觉得看不懂,不能够理解为什么索尔为了安葬自己的“儿子”,不惜牺牲自己的同胞,耽误反抗者的逃跑计划,甚至用自己的生命去换一位“拉比”的性命,只为完成犹太人的葬礼仪式。
更令人诧异的是,在影片的后半段,有人拆穿了索尔的谎言,说他没有儿子,那个男孩根本不是他的儿子。
这就更加让人不解甚至气愤了,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男孩,为什么要这么做?
红色的十字首先,让我们先暂且把这些疑问搁置,谈一谈影片当中的一个细节,索尔身后衣服上的红色十字。
这个十字在影片的一开场便出现了,并且在之后大量的跟拍镜头下反复的出现,在影片灰暗沉闷的色调中尤为触目和明显。
那么这个红色的十字是什意思呢?
其实,这个红色十字画的是一个靶子,目的是一旦有人逃跑,能够便于党卫军军官瞄准射杀。
不只是索尔,所有特遣队的人都穿着这样的衣服。
这是一个巨大的,恐怖的标志,在他们的身后如影随形,不断的提醒着他们这摆脱不掉的死亡阴影。
麻木的脸那么索尔畏惧死亡么?
我想是的,至少在一开始来到这里的时候是畏惧。
所以他甘愿成为特遣队的一员,成为纳粹屠杀自己同胞的工具和帮凶,只为了换取多四个月的生命。
但是现在呢?当四个月的期限逐渐逼近,当亲手处理过了成山的尸体和骨灰,索尔剩下的只有一张麻木的脸。
这种麻木可以说是人在极端环境下的一种应急自我保护机制,为了避免自己的崩溃,他关闭了自己的情感。
影片镜头的视角便是索尔的视角,所以我们看到,远处被拖着运走的一句句赤裸死亡的肉体,都是失焦的,这样的人间炼狱是如此令人难以理解,所以他选择了不去想,不去看。
神迹!
救赎!
可是,麻木的索尔毕竟无法关闭自己的全部人性。
他只是想要逃避,而现实有的时候却不允许他逃避。
被迫的听着毒气室里面的哀嚎,不动声色的表情下难掩那死亡的寂静在心里造成的巨大空洞,而且这空洞会在索尔的人性殊死抵抗的刹那传来一阵阵哀嚎的回响。
也就是在这一时刻,神迹出现了。
那个男孩,在毒气室中幸存了!
犹太人相信人死后可以复生,不管这男孩是神的启示还是幸免于难,这一刻索尔都认定了这是自己的灵魂得到救赎的机会。
不过男孩还是死了,被纳粹党卫军捂死了,这时候我们看到索尔麻木的表情第一次有了变化。
也是从这一刻起,索尔的人性开始苏醒,他要安葬这个男孩,用犹太人的方式,因为这男孩并非死于自己之手,他有这个资格!
到底是不是索尔的儿子分析到这里,我想可以回答这男孩到底是不是索尔的儿子这个问题了。
我的答案是不是的。
为什么这样讲?
首先就像我以上所说的,索尔安葬男孩的行为是一种自我救赎,即使男孩不是他的儿子,他的种种行为也能够说得通;其次,影片中后来当有人提出质疑说那根本不是你的儿子,索尔辩称是自己的私生子,而当那人继续追问他上一次见到“他儿子”的时间时,索尔却沉默了,因为他自己也知道这个谎言太经不起推敲;再次,索尔对于男孩的称呼也说明了问题,如果真的是他的儿子,他就直接称呼为“我儿子”就好了了,而不是影片中的“这个男孩”那样的称呼。
偏执的仪式那么,为什么索尔对安葬的形式如此偏执,甚至耽误了革命者的逃跑计划?
这是因为索尔根本就没想过要逃跑,后来他跟着大伙一起跑出来也不过仍然是为了完成那个死亡的仪式。
在整个影片中,索尔对于逃跑计划的态度都是漠不关心的,甚至主动要求完成偷拍任务也不过是为了找机会出去寻找“拉比”。
为什么会这样?
是什么让他放弃了求生的本能?
我想是因为在本质上,他对自己,甚至对所有特遣队的人都是厌恶的。
影片中有一个细节可以体现这种厌恶:当有人谴责说他“为了一个死人牺牲掉活人”的时候,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说“我们早就已经死了”。
是的,在索尔的心里,他们这些人早已经是行尸走肉了。
他们是受害者没错,但同时也是刽子手,是纳粹的帮凶,为了苟且偷生,屠杀自己的同胞,他们作为人的道德、尊严,早就在处理那些成堆的尸体和骨灰的时候,别烈火焚尽,随风飘散,消逝在河流的远方,不见踪影。
所以,生,对于索尔来说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侥幸逃脱了又如何,到处都是纳粹的统治,根本就无处可去,即使找到栖身之所,灵魂又该何所依归?
唯一的救赎,就是通过那一场葬礼的仪式来洗刷自己的灵魂,找回自己的人性,让自己在死亡降临的那一刻找回作为人最基本的东西。
仪式是是情感的宣泄,是悼念的表达。
人类,是唯一为死亡举行仪式的生物,这也是索尔所能做的唯一能将自己和动物区别开的一件事,所以他重视这个仪式,如此的偏执也就不足为怪。
所以他不关心活下来,只关心死的救赎。
得不到的救赎借用戛纳电影节对这部影片的评语,“影片努力呈现着死亡葬礼和死亡工厂的对比、仪式和机械的对比,祷告与吵杂的对比。
当没有任何希望的时候,在这个地狱的最底层,索尔心中的声音告诉他:你必须活下去,完成这个对你来说充满意义的行为,这是一种属于人类的、绵延已久的、神圣的意义。
这种行为处在所有人类和所有宗教的起点,那就是--祭拜死者”。
然而,索尔的救赎实现了么?
并没有。
“拉比”是假的,男孩最终也没有入土为安。
结尾中出现的男孩不过是索尔的想象,这黑暗中的一丝丝光亮不过是一场幻像,当绝望的枪声响彻树林,男孩也带着人类获得救赎的希望消失在密林深处,不见踪影。
《索尔之子》电影剧本文/〔匈牙利〕拉兹洛·内梅什、克拉拉·罗耶译/罗姣内景/外景,小树林/更衣室/过道,早上小树林里树木。
和煦的阳光照耀在一个相貌约40岁的男人脸上,他走进的地方似乎是一片小树林。
他叫索尔·奥斯兰德。
穿着白衬衫,外面套黑色夹克,上面有一串半隐半现的数字:B-7005。
夹克背上画着一个红色的“X”。
头戴一顶平顶的平民帽。
他走路姿态果决,步伐均匀,双唇紧抿。
周围的树木荫遮了部分阳光,鸟儿在枝叶里歌唱。
他停顿片刻,扫视四周,瞥见周围一些老年人脱下厚重的冬衣,坐在草地上。
听见孩子们要水喝的声音。
一个小男孩拿着水罐站在一旁。
树枝的咔嚓声,脚步声。
许多人的步履声。
残言片语传来,不同的嗓音和语言交织成持续不断的嗡嗡声。
索尔的身后,孩子们在玩耍。
有人走向他,和他说话,他含糊地应了些什么,扭过头,继续前行。
另外四个身为特遣队员的犯人从索尔身旁走过。
他们开始一起指挥平民们起身离开。
平民们五人一行被集中起来,然后被驱赶上路。
三个士兵出现在一旁,等待着。
号令喝响,队伍在一条满是尘土的平缓斜坡道路上前进。
特遣队员和平民队伍同行,平民们拿着手提箱、包袱、罐子及其他物品。
有些人还抱着孩子。
我们只能瞥见其中部分人的面孔和衣着。
这些面孔上写着疲倦和些微的迷惘,多数人穿着深色的厚重衣服。
索尔的右手边也有一大队人在行走,悄无声息。
索尔看向身侧人群的方向,似乎在察看。
他放慢脚步。
其他人赶上来。
一些人盯着他看。
索尔没有理睬。
队伍停止前进。
索尔面向他们,仍在默默地往前走。
远处,一些人脱下厚重的冬衣,坐到草地上。
索尔走进一群情绪激动的人中间,扫了一眼一侧跪地哭泣的身影。
道路拐向一片开阔地,那里身穿灰色和绿色外套的被隔离人群指点着同一方向:一群忙乱的穿深色厚外套、拿着行李箱和包袱的人。
号令一再喝响,先讲德语,接着用其他语种。
后景中,平民从一辆货运火车的车厢里下来。
远处青烟升起。
无数行李堆放在火车旁。
腰弯背屈的老人被载上一辆卡车。
卡车起动,越驶越近。
另一辆卡车上装载着个人物品。
特遣队员们对德国人的命令做出反应,推搡人群前进,队伍加快了行进节奏。
突然,索尔和他的特遣队同伴停下脚步,摘掉帽子,低下头。
两个纳粹党卫军军官从他们身旁走过。
索尔继续前行。
索尔加快脚步,走进一大群人中。
人群旁边,老人们从一辆军用卡车上下来。
他经过一群正在脱衣服的人。
索尔走下通往一个地下大厅的台阶。
地下大厅(更衣室)阳光渐暗,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黯淡的人造光源。
人们从光源后进入大厅。
远处一个党卫军的声音吸引了索尔身旁众人的注意,这是一段长时间的、平静的德语独白。
索尔一直站在地下大厅的侧边,注视着人们。
他的脸上除了写满疲倦,再无其他表情。
声音停止讲话。
索尔旁边的人开始行动起来。
身旁的一个男人,两根手指搁在自己身穿的肮脏衬衫最上面的纽扣上,踌躇着。
索尔看着男人,后者最终还是脱掉了衬衫。
索尔俯身从地上拾起男人的衣服。
他将更多的衣裳从地上拾起。
放到一旁。
一个穿着背上画有红叉的夹克的男人,在帮一个老妇解开披肩上的别针。
他们身旁的其他人都在脱衣服。
一个赤裸的女人从他身旁走过,躲到角落里。
周围能听到用不同语种说的宽慰话语,但只有零碎的词句传到他耳中,诸如“热饭”、“快点”。
人群中的一个男人(画外音,匈牙利语):你得记住编号。
索尔走到走廊的一角,站着不动。
很快有其他穿白衬衫的男人加入他的行列。
他们没有交谈。
赤裸的人从他身旁经过,沿走廊走去。
我们看见一大群人从他旁边走过,索尔仍然面无表情。
声音渐响——不同语种的发问,又渐渐减弱。
最后一个裸体者神色激动,被穿制服的人推搡到另一个大厅。
厚重的大门的关门声。
穿制服的人离开。
索尔和其他穿白衬衫的人将挂在架子上的衣服取下来,扔到地上。
哭喊声环绕在他们周围。
一个秃顶男人走到仍在从架子上收衣服的索尔身旁。
秃顶男人低声对索尔身边一个30多岁的健壮男人——兰德斯曼——说话。
秀顶男人看向索尔。
秃顶男人(意第绪语):还有你。
索尔和兰德斯曼一起离开。
他们进入一段较窄小的走廊。
哭喊声更加响亮。
兰德斯曼打开右手边的一扇门。
他们走进去。
已经有另外几个穿白衬衫的男人等候在那里,垂头看地。
(切至)内景,火葬场,毒气室/过道/坑道,白天灰泥墙的毒气室。
人造光源垂挂在低矮的天花板上。
重型工业排风扇持续的低噪音还伴随着回声,随后停了下来。
索尔机械地、缓慢地冲洗着地面,水管无序地指来指去,他表情专注。
后景里,人影迅速地来来往往。
有人靠近索尔,向后拖拽重物,然后出画。
索尔身旁的两个男人似乎正在费力地拖拽下方的东西。
索尔关掉水管,俯身。
帮助那两个男人。
两个男人将东西抬走。
索尔周围的身影行动越来越快,悄无声息,似乎有看不见的恐惧和惩戒操控着他们。
下方传来一声低微的呻吟。
索尔寻找呻吟声的来源。
他愣了一下。
一个浅头发的男人向他走近。
男人30岁,看上去却有50岁,他叫赫希。
穿着和索尔一样。
深陷的双眼担忧地看向下方呻吟声的来源。
赫希向画面外的什么人招手示意。
另一个看上去拥有更大权力的囚犯走近。
这是一个个头矮小但健壮的年轻男人,将近30岁,是特遣队的工头,名叫费根鲍姆。
他看向呻吟声的来源,然后匆匆离开。
索尔看着赫希搬起一个深棕色头发的少年发青的躯体。
赫希把躯体搬到坑道的一角,放到另一个男人从更衣室搬来的长凳上。
索尔的目光追随赫希。
后景里,几十个囚犯在迅速完成他们的例行工作,无视弥留的少年。
一些人在泼水,另一些人将重物搬进货运电梯。
-个穿着考究的男人走来走去,时而停下脚步,记录信息,一个囚犯在协助他。
几个身穿绿色和灰色服装的党卫军守卫全副武装看守着他们。
在他们身后,费根鲍姆和一个穿白大褂的矮个子男人——名叫米克洛斯的犹太医生——一起走了回来。
靠近了看,白大褂上污渍斑斑。
米克洛斯走向长凳,索尔走近他们。
长凳上躺着一个12岁左右的男孩。
米克洛斯双眼疲惫地注视男孩。
他还未来得及将手放到男孩身体上,身后已经来了一个高个子的党卫军医生,白色的医生袍套在党卫军制服外。
米克洛斯让到一旁。
他小声说话,用的是带匈牙利口音的德语。
米克洛斯(德语):还有呼吸。
党卫军医生从口袋里掏出听诊器,冷淡地给男孩检查。
他示意犹太医生摸男孩的喉咙。
在后面干活的特遣队员们稍微放慢了动作,有些人似乎还在偷瞄这边的情景。
党卫军医生将戴着手套的手放到男孩嘴上。
米克洛斯抬头看党卫军医生。
手又挪上去覆住男孩的鼻子。
呻吟声停止了。
党卫军医生对米克洛斯耳语。
身后催促加快工作进程的号令喝响。
一个党卫军守卫走近聚集的几人。
党卫军守卫一(德语,对赫希):回去干活,快点!
他扬起棍子,不过赫希已经迅速回到了毒气室。
守卫于是转向索尔,后者回去继续干活。
党卫军医生脱下手套,放回口袋。
他环视四周,漠然地注视加紧干活的特遣队员们。
他陷入思绪,似乎已经忘记了刚才的事故,离开。
索尔回头看着这一幕,然后走向长凳。
目光直盯盯地望着男孩。
米克洛斯走了回来。
米克洛斯(德语):我以前只碰到过一次这种情形,不久前的一个女孩。
他看着费根鲍姆。
费根鲍姆保持沉默,等待指令。
在他们后面,索尔已经离得很近。
米克洛斯(德语,对费根鲍姆):他吩咐尸检。
把它搬到解剖室去,好吗?
米克洛斯离开。
费根鲍姆叹了口气,走近长凳。
索尔站到了他前面,尝试用意第绪语说话。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我来干。
索尔背对费根鲍姆,抓住尸体。
费根鲍姆站在他的前面——看着索尔。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他是你的什么人?
索尔没有回答,抱着尸体进入走廊。
(切至)内景,火葬场,坑道/地下楼梯/地面走廊,白天索尔抱着尸体,仿佛他仍然活着。
男孩的脸对着他的胸口。
(切至)内景,火葬场,解剖室,白天索尔抱着没有生命的躯体进入解剖室,停下脚步。
解剖室的一侧有一扇小小的窗户,还有一扇门连通另一个房间,里面似乎有身影不时走动。
犹太医生米克洛斯站在房中间,正在检查污渍斑斑的手术石台上一具剖开的尸体的内脏。
他的助手——一名特遣队的囚犯——站在他身旁做记录。
米克洛斯匆匆抬眼一瞥索尔,向他示意房间一侧的长凳。
可以看见各色医疗器械放在长凳旁边。
看见这些器械,索尔似乎身体一僵。
米克洛斯(德语):就放在那边。
索尔没有动。
米克洛斯(德语):就放在那边。
快点。
索尔看着医生。
索尔(匈牙利语,犹豫地):医生……如果可以的话……米克洛斯看着索尔。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你是匈牙利人?
我以前不知道。
他继续解剖尸体。
助手走向索尔,从他手里接过尸体,搬到长凳上。
索尔跟着尸体走向长凳。
助手盯着索尔看了一眼,然后回到手术台。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你从哪里来的?
索尔(匈牙利语):乌日哥罗德。
稍顿。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医生,请不要解剖这个孩子。
米克洛斯抬头,放下解剖工具。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低声,嘲讽地):要不然我能怎么做?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让它保持原样,至少在几个小时内。
米克洛斯怀疑地看看他。
再看看那个男孩。
他来到长凳旁。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不行。
索尔一动不动,看着米克洛斯。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低声):他是你的亲人?
索尔犹豫一下。
点头。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低声):即便如此,你也不需要它。
他稍顿一下,看向身后另一间屋里的身影。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但是你们这些人需要。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低声):我和你一样只是个囚犯。
米克洛斯看着索尔。
索尔回视他,面无表情,但是没有别开目光。
米克洛斯向前倾身,注视尸体。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低声):吃饭时间我让你独处五分钟。
不过最终它会和其他尸体一起烧掉。
索尔再度点头,但没有从长凳旁离开。
他仔细观察男孩的脸。
米克洛斯扔了一条床单在尸体上。
索尔将尸体罩好。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你叫什么?
索尔:奥斯兰德。
稍顿。
索尔:索尔。
医生没怎么在意。
索尔最终还是离开了解剖室。
(切至)内景,火葬场,地下坑道/毒气室,白天索尔回到坑道。
特遣队员们仍在费根鲍姆的监督下忙碌。
两个守卫站在一侧说话。
费根鲍姆抬头看索尔。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从哪里……来的?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什么?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最近一次……运送?
匈牙利?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回去干活!
索尔走向毒气室的门口。
室内,赫希和另一个特遣队的囚犯在清理地板。
索尔跪下擦洗地板。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匈牙利人?
赫希(意第绪语):谁?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最近一次运送?
赫希(意第绪语):不是。
也许是吧。
旁边的另一个囚犯插话。
囚犯(意第绪语):另外一个集中营。
费根鲍姆失去了耐性,他朝索尔走了几步,抬手做了个威胁的动作。
但动作气势戛然而止,费根鲍姆停住。
索尔抬头看见一张严肃的面孔和居高临下的目光。
这是亚伯拉罕·瓦斯扎斯基。
费根鲍姆转身离开。
亚伯拉罕来到索尔身旁,屈膝跪地。
开始擦地,看着索尔。
(切至)内景,火葬场,坑道,白天,稍后索尔和亚伯拉罕站在电梯前,清空的电梯降落。
他们开始把尸体堆进电梯里。
两人对视一眼。
后景里,特遣队员关上了坑道连接更衣室和毒气室的门。
一个又高又壮、年约30岁的犹太囚头长,从电梯旁边的楼梯走下来检査工作情况,他叫埃利泽·比德曼。
手上用一根卷烟轻轻敲打着一个漂亮的锡盒。
臂上佩戴袖章,上面有蓝色“大卫之星”装饰并绣着黑色的“囚头长”字样。
他朝亚伯拉罕点点头,走向关闭的门口,其他特遣队员们在那里等着他。
亚伯拉罕跟上比德曼。
索尔跟上亚伯拉罕。
亚伯拉罕惊讶地注视索尔。
索尔(匈牙利语,悄声):我帮你。
亚伯拉罕走到门口的比德曼身旁。
他们开始悄声谈话。
门的另一边传来杂沓的脚步声。
所有人在门口等待着,盯着地面。
一个守卫打开门。
亚伯拉罕走进门。
索尔跟进去。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悄声):别惦记吃的。
只要那些金光闪亮的。
(切至)内景,火葬场,更衣室/过道/出口区域,白天索尔和亚伯拉罕低头走进更衣室。
比德曼在门口停下,和守卫交谈。
一些人己经开始忙着把架子上的衣服拿下来。
他们将所有东西都扔到大厅中央。
另一些囚犯从地上堆放的小件行李中找出个人物品,分门别类。
一些人将找到的吃食放进自己口袋里。
索尔和亚伯拉罕拿起几件衣服,检查完毕,扔到地上。
索尔离开亚伯拉罕,走到一角,那里有扔得满地的文档。
他屈膝跪地。
地上各色文件、照片、证件汇集在一起。
索尔假装整理东西,翻看照片。
后景里,特遣队的一个队员头上挨了一记打。
索尔飞快地浏览着各种单人照和家庭合影。
19岁的囚犯扬克尔身穿黑色大衣,停在他身旁。
扬克尔拿走索尔手上的一叠东西,从半敞的门口走出房间,走到出口区域,那里放着一个炉子。
索尔盯住扬克尔,后者走向炉火映照下的一个黑色人影。
这是弗兰克尔,他正在把文件扔进炉子里。
索尔一动不动地盯着弗兰克尔。
一个囚头向索尔走来,臂上戴着黑袖章,上面有白线绣的“囚头”字样。
索尔重新拿起一叠文件,站起来,离开更衣室,走向出口区域。
出口区域内出口区域内满地都是一捆捆的衣服。
囚犯们将衣服搬到外面。
索尔碰见了正往回走向更衣室的扬克尔。
扬克尔拦住他。
扬克尔(匈牙利语):这些给我。
扬克尔接过索尔手里的一叠文件。
索尔没有停下来,继续向弗兰克尔走去。
扬克尔跟在他后面。
扬克尔(匈牙利语):瞧见我的裤子没有?
在他的大衣下可以看见一条红色的一战时期的骑兵裤。
扬克尔(匈牙利语):它比我还老!
他笑着向索尔展示自己的裤子。
扬克尔(匈牙利语):我已经在这里待了四个月,你得听我的!
索尔没有回答。
扬克尔(意第绪语):你和我,我们一直在这里,像一家人一样。
(语气改变)去洗干净,你臭死了。
索尔走向炉子旁的弗兰克尔。
弗兰克尔40岁出头,拿着一根铁棒,扒拉着火里的文件。
照片、护照、身份证件消失在火焰中。
他嘴里一直念念有词。
扬克尔跟在索尔后面。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对扬克尔,温和地):冷静。
毒气室里传来痛苦的哭喊声。
扬克尔不再说话,离开了房间。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拉比,有个人。
我想……埋葬。
弗兰克尔停下来,认真地看着他。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埋葬?
念祷文就好。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悄声):我有尸体。
帮帮我。
亚伯拉罕来到了出口区域,谨慎地在堆放在出口旁的一捆捆衣服里翻找。
一个波兰囚头走向炉子。
他也戴着绣有白色“囚头”字样的黑袖章。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处理掉。
你知道祷文吗?
索尔摇头。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我来念祷文。
他叫什么名字?
索尔保持沉默。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我们能做的仅此而已。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愤怒地):这不够。
波兰囚头注意到亚伯拉罕。
波兰囚头(德语):你在我的队里干什么?
索尔注视这一场景。
波兰囚头转向索尔。
波兰囚头(德语,对索尔):还有你。
索尔(德语):一个活……党卫军守卫二(德语):一个活?
你不会说德语吗,蠢猪?
他气势汹汹地看着索尔。
稍顿。
索尔看了弗兰克尔一眼。
比德曼向他们走来。
比德曼(德语):什么事?
波兰囚头(德语):他们不隶属这里。
比德曼拉走囚头,走向出口。
比德曼(德语):我派他们到这里来帮忙。
波兰囚头(德语):我不需要他们帮忙。
这是我的分遣队。
比德曼(德语):我是囚头长。
波兰囚头(波兰语):你这只犹太鼠。
比德曼照着波兰囚头的面门就是一拳。
波兰囚头仰面摔倒在地。
比德曼转身走向门口,索尔和亚伯拉罕跟在他身后。
(切至)内景,火葬场,坑道,白天三人穿过坑道。
比德曼神色紧绷。
亚伯拉罕忧心忡忡地看着比德曼。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他能感觉到快轮到我们了。
比德曼(意第绪语):这不意外。
他们走到电梯旁的角落。
这时有几个人向挂防毒面具的架子走来,于是他们转到一个更阴暗的角落。
亚伯拉罕小心翼翼地递给比德曼几件金饰。
比德曼(意第绪语):不多。
他呢?
亚伯拉罕看着索尔。
索尔(匈牙利语,对亚伯拉罕):我什么也没有。
比德曼看看亚伯拉罕,离开。
费根鲍姆出现在他们身后,擦着脸上的汗。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给我弄到纸没有?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没有。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有些失望):那就走吧。
比德曼点点头。
索尔和亚伯拉罕跟在费根鲍姆后面。
(切至)内景,火葬场,坑道/过道/狭窄的走廊,白天索尔在毒气室的门口,他和其他囚犯一起等待着。
低声的痛苦哭叫传来。
特遣队员们看上去筋疲力尽,一个个汗津津的。
一个男人忙着清理手上的污泥和油垢,但是成效甚微。
一个男人声音极低地自言自语,似乎在祷告。
过了一会儿,索尔靠近亚伯拉罕。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我需要你的帮助。
亚伯拉罕没有回答。
门后的哭喊声越来越弱。
索尔停住,垂下头。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我需要另找一个拉比。
亚伯拉罕用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
拉比?
索尔没有回答。
索尔坐到地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炉子旁的那个,不行吗?
排风扇的噪音响起。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拉比不会将你从恐惧中解救出来。
索尔看着亚伯拉罕。
在亚伯拉罕冷峻的面容后,索尔看到了一丝同情。
亚伯拉罕的目光已经投向了从半明半暗处走出来的一个党卫军军官。
军官径直走向镶嵌玻璃的厚重房门,透过玻璃看了片刻。
党卫军军官(德语):完事了。
亚伯拉罕抓住索尔的手,将他拉起来。
后景里,守卫在打开房门。
在他们周围,特遣队员们在囚头的鼓动下聚集起来。
一些人戴着防毒面具拖出来第一批尸体,将尸体拖拽到走廊上。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听说过“背教者”吗?
索尔摇摇头。
赫希开始留意他们的对话。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希腊人。
听说他以前是个拉比。
你找拉比干什么?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在哪个分遣队?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在外面。
米特克的分遣队。
三人走进毒气室。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米特克?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就是那个波兰小人。
党卫军守卫二(德语,高声叫喊):快点!
索尔拖出一具尸体,拉到电梯旁。
他往回走,亚伯拉罕和赫希与他同行。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那个希腊人长什么样?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我不知道。
赫希插话。
赫希(意第绪语,低声,比划着):我认识他。
他有两块疤,在每一边脸上。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他两边脸颊上各有一块疤。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他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索尔和亚伯拉罕又拖出来两具尸体。
同样的路线。
索尔:“背教者”?
在返回毒气室的路上,亚伯拉罕注意到比德曼。
赫希(意第绪语):被上帝做了标记的人。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迷信。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我要和他谈谈。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别说了。
亚伯拉罕走向比德曼。
索尔突然停止干活,他看着两人。
一个荷兰党卫军守卫用棍子抽在他脸上。
他的鼻子开始流血。
荷兰党卫军守卫(德语):走!
搬尸体!
索尔擦掉鼻血。
他抓住一具尸体,和别人一起抬到电梯旁。
索尔没有返回毒气室,他追上亚伯拉罕和比德曼,两人正走向通往出口区域的狭窄走廊。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加拿大营有一个女人。
她有一个包裹给我们。
你能派人去取吗?
比德曼(意第绪语):两天后。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我们没有几天时间了。
他们已经开始给我们列名单了。
比德曼目光冷厉地看着亚伯拉罕。
比德曼(意第绪语):谁告诉你的?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我的人。
在办公室。
沉默。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我们先拍下那些照片。
亚伯拉罕僵住不动。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什么照片,埃利?
我们没有时间做这个。
轮到我们了。
稍顿。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你觉得你有本事把这儿炸了?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你的照片不会带来军队解救我们。
稍顿。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给我找个锁匠。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低声):我来干。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吃惊地):干什么?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他想让人干的事。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他在说什么?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对亚伯拉罕):告诉他。
亚伯拉罕犹豫。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你根本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我必须到外边去。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可他要找的是锁匠,不是你。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对索尔):你会说意第绪语吗?
亚伯拉罕看着索尔。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低声):不太会。
索尔(匈牙利语,低声):告诉他我是钟表匠。
我能干锁匠的活。
亚伯拉罕不情不愿地翻译。
比德曼(意第绪语,低声,对索尔):跟我来。
亚伯拉罕拽住索尔的胳膊。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如果你去了,一切就只能靠你自己了。
索尔没有理会亚伯拉罕,跟着比德曼进入人群拥挤的坑道。
(切至)内景/外景,火葬场,院子/火葬场大门/旷地,白天索尔跟着比德曼出到院子里,沐浴在炫目的阳光下。
周围充满了声响、噪音,仿佛置身于繁忙的工业区。
比德曼(德语,对守卫):他和我一起的。
比德曼朝一个穿条纹裤的年青男人挥手,后者拎着一个木箱向他们疾步走来。
他叫卡茨。
三人穿过院子,后面跟着一个守卫。
附近的小树林里,一批新来的平民正等待着进入地下。
三人在有两个守卫站岗的大门口停下。
比德曼(德语,对守卫):他们和我一起的。
三人沿着栅栏走。
旷地上升起青烟。
(切至)内景/外景,火葬场的侧翼,门/旷地,白天走出大门,他们沿着火葬场的木栅栏走到建筑的侧翼,来到一扇门前。
他们进门,来到一条昏暗狭窄的走廊上。
索尔透过门口往外看,望向他们前方旷地旁边的小树林。
一股灰白色的浓烟从那里的地上升起。
另一特遣队的队员们在周围东奔西跑。
比德曼从口袋里掏出一条金手链和两张通行证。
比德曼(意第绪语,对索尔):如果有囚头出现就给他。
索尔将手链塞进鞋子里。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米特克的分遣队?
比德曼(意第绪语,紧张地):什么?
卡茨(意第绪语):我们要他干什么?
比德曼(意第绪语):他把风。
索尔走近门口,注视着那一场景,他看得越来越清楚,这些人正在一个深坑里焚烧尸体。
一个穿着脏衣服的党卫军军官跑上跑下。
年约20岁、金色头发的波兰囚头长,米特克——手拿一根棍子朝他们走来。
他的夹克外面戴着一个黑三角。
比德曼(意第绪语):在这里等着。
比德曼走出楼,走向米特克。
俩人似乎都看对方不顺眼,气氛紧张。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对卡茨):那是谁?
卡茨(意第绪语):闭嘴。
远处,一个汗流浃背的党卫军守卫在旷地那里。
党卫军守卫(德语,叫喊):烟太多了!
囚徒们拖动尸体。
能见度越来越差。
一旁的守卫已经被烟雾淹没,周围的人都只剩影子。
浓烟中传来波兰囚头米特克激动的叫嚷声。
他在用波兰语咒骂。
卡茨(意第绪语):该死的米特克。
卡茨打开木头箱子,转向索尔,递给他一把螺丝刀。
卡茨(意第绪语):把门修好,但是要留点儿神。
明白吗?
你负责望风。
他示意门上需要用到螺丝刀的位置,然后往里面去,消失不见。
索尔环视四周,再回头看门。
他开始拆卸门上的大锁,同时不断往旷地看,像哨兵一样。
旷地上,一阵轻风吹散了烟雾,一切变得清晰起来:激动的囚头,在阳光下焚烧尸体的特遣队囚犯。
在阴暗处,卡茨跪在地上,装配从箱子里取出的设备。
那是一架自制的照相机。
索尔退回来,回头看向旷地。
远处,比德曼在往索尔的方向看,很快他又被再度弥漫的烟雾吞没。
索尔转向门,完成拆锁工作。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低声):你……好了吗?
没有回答。
索尔回头看向旷地。
更远处,囚头米特克一动不动地站着。
他在和一个德国军官说话。
旷地的另一边,一个党卫军守卫走进烟雾里。
里面,卡茨将相机对准旷地。
他在等待烟雾消散。
索尔回头看旷地。
比德曼已经消失不见。
目光所及只有烟雾。
寂静。
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他冲到房子里面。
他一把从卡茨手中夺过相机,后者吃惊地看着他。
卡茨(意第绪语):怎么回事?
索尔(意第绪语,低声):你……出来。
索尔把相机藏到房子的排水槽里。
卡茨走出来,拽住索尔的衬衫。
索尔把卡茨推开。
烟雾将索尔淹没。
他身后响起一个声音。
党卫军军官(德语):不许动。
索尔身后有人用手枪顶住他的脖子。
两个德国党卫军守卫冲进屋内。
索尔(德语):修锁工。
修锁工。
周围的烟雾开始消散。
从房子里面传来声音。
党卫军军官搜索尔的身,并检查了他的修锁工作。
索尔被推到社。
他摔倒,一动不动。
卡茨被带了出来,他的箱子被翻转,所有工具倾倒在地上。
第一个军官威胁地对卡茨说话。
卡茨没有回答,只是摇头。
他看了索尔一眼。
索尔奉命站起来。
党卫军军官走过来。
他们把卡茨推抵在门上。
党卫军军官(德语):你们来把活干完!
索尔走到倒扣的箱子前,收拾工具。
卡茨惊魂不定地开始修理门锁。
穿脏衣服的党卫军军官(德语):到这儿来!
党卫军守卫和军官都向他走去。
索尔能看见特遣队员们被集中在冒烟的地面旁边。
索尔看向比德曼。
比德曼站在穿脏衣服的党卫军军官身旁,瞥了他一眼,神色紧绷。
引擎的轰鸣声突响。
两辆卡车进入旷地,后面跟着一队新的特遣队囚犯。
囚头长米特克开始集合他的人员。
米特克(德语,叫喊):集合!
索尔将卡茨留在身后,向米特克的队伍走去。
他加入了刚刚集中的队伍里。
一些囚犯穿着条纹衫,一些穿着普通的衬衫,还有一些穿着后背画有大红叉的夹克。
索尔小心翼翼地打量周围人的面容。
他对身旁一个面色黧黑的人说话。
索尔(鱉脚的意第绪语):希腊拉比?
面色黧黑的人似乎听不懂索尔说的话。
在一个党卫军守卫的监视下,众人爬上一辆敞篷卡车的后车厢。
一块厚帆布遮盖着车上的装载物,众人只能站在车厢边缘。
听见远处传来的小提琴声,索尔机械地微微转了一下头。
其他人和他动作一样。
卡车引擎发动时,琴声停止。
(切至)外景,森林,卡车,白天旷地被留在身后,在柔和的秋光中,在晴朗的天空下,卡车进入一片静谧的森林。
男人们站在一起,一个紧贴着一个。
索尔闭眼片刻。
一个党卫军守卫用棍子顶着索尔的肋骨推他。
索尔回头看守卫。
一个蓝眼睛的年轻男人若无其事地回看他。
索尔看着行驶在他们后面的卡车,上面载满囚犯。
人群中站着一个男人,两只耳朵下方的面颊上都有泛红的疤痕。
这是那位背教者。
(切至)外景,“骨灰”河和森林,白天索尔往河里抛洒骨灰。
在他身后,许多囚徒正在将大量的骨灰卸载到手推车上,推到河边。
在他周围,男人们用铁铲铲起骨灰抛进河里。
厚帆布铺在他们脚下,以免骨灰洒落在地上。
铁铲有规律地插入骨灰,扬起到空中,骨灰立即形成一层厚厚的灰色尘幕,随后落在打着小漩涡的水面上。
不过几秒钟,湍急的水流就带走了骨灰。
各处不时响起几声咳嗽。
索尔环视四周。
他看见那位背教者正在稍远一些的河边勤勉地干活。
索尔双脚泡在水里,他设法和另一个囚犯换了位置,从而能和一直闷声不吭的背教者站在一起。
背教者目光冷峻,嘴唇紧抿,往河里抛洒着骨灰。
索尔双脚一直泡在水里干活。
他注视背教者。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压低声音,激动地):你是……“背教者”?
对方仿佛没有听见,继续干活。
索尔再接再厉。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低声):我需要你……为一个死者。
他期待着回应。
索尔(整脚的意第绪语,低声):你听明白了吗?
最后的字眼被一个守卫突如其来的暴喝掩盖。
索尔小心翼翼地回头看。
持械的党卫军守卫监视着他们的活动,在一侧有几个党卫军军官聚集在一起。
米特克和一个囚头在督工。
后面,一个特遣队囚犯将一些骨灰洒落在地上。
米特克(德语,叫嚷):你要把它舔干净!
米特克扬起手中的木棍,开始抽打那个囚犯。
囚犯赶忙铲起地上的土,将骨灰混着泥土,一起抛进河里。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低声):死了的孩子。
背教者摇头做出制止的姿势。
他继续干活。
索尔注视背教者,后者一直机械地干着自己的活,在浅水区里来来去去。
索尔突然从他手里夺过铁铲。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你是一个拉比。
背教者脸色变得苍白。
他第一次看向索尔。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米特克知道你是一个拉比吗?
背教者一动不动地站着,恍如遭遇雷击。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主祝福你……索尔将铁铲扔到河里。
背教者面无表情,往河里走去,河水很快漫过了他的肩膀。
索尔一开始极其吃惊,终于他也将铁铲丢到地上,下到水里。
他朝溺水的人游去。
身后,党卫军守卫们开始大喊大叫。
他们朝河里的两人开枪射击。
一个囚犯跑去帮他们。
他被射中,倒在水里。
索尔游到了背教者身边,用胳膊将他的头托出水面。
但是背教者拼命挣扎,似乎想挣脱开来,自溺而亡。
两个脑袋消失在水下一小会儿。
索尔的头再度浮出,带着几乎不省人事的背教者往岸边游。
一个高个子党卫军军官出现在岸边,他叫布施。
布施(德语,叫喊):停火!
停火!
索尔将背教者拖上河岸。
男人的双眼慢慢恢复了生气。
索尔抱住男人靠在自己身上,让他的头抬高。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原谅我。
背教者闭上眼睛。
岸上己经有两个囚头在等待索尔和背教者。
索尔几乎耗尽了气力。
两人还没来得及站直腿,已经被党卫军守卫提起来带到了军官面前。
布施饶有兴致地看着两个湿淋淋的男人。
布施(德语):谁能解释一下发生了什么事?
你?
他指着背教者。
背教者深陷痛苦中,口中用希腊语喃喃地说着令人费解的话语。
背教者(希腊语):我的铁铲……在他身后,守卫们推搡着让囚犯们尽快重新开始干活,同时有两个守卫将被击毙的那个囚犯搬上卡车。
布施有点被逗乐了,他转向索尔。
党卫军军官五(德语):这些蠢猪不会正确地说德语,少尉!
布施(德语,嘲讽地):这里有谁能翻译一下吗……他环视四周。
一片沉默。
索尔(德语):匈牙利语……我会说……布施(德语):匈牙利语……他环视四周。
沉默。
布施(德语):先生们?
一个当翻译的囚头走上前来。
整个场景他都在翻译。
囚头(匈牙利语):发生什么事了?
索尔(匈牙利语):铁铲掉到了河里,他想捡回来。
布施叫人从水里捡起索尔的帽子,把湿淋淋的帽子戴在索尔头上。
布施(德语):铁铲现在完好无损吗?
索尔(德语):是的,少尉!
布施(德语):啊,这会儿他会说德语了。
他笑了,其他人跟着他笑。
索尔被身后的人推倒在地,一只穿靴子的脚将他的头踩在湿地上许久。
布施(画外音):多么优雅的语言。
另一个人留下。
依然浑身湿透的索尔被党卫军守卫提起来,带回卡车旁,而背教者仍然跪在地上。
卡车上后景里军官们站立的地方传来一声枪响。
索尔抓住一辆推车,这时米特克走到他面前。
米特克(德语):你是谁,废物?
索尔没有回答,神色茫然无措。
米特克抓住索尔的胳膊,把他往军官们的方向推。
索尔(德语):我的鞋子里……米特克把索尔带到卡车后。
索尔飞快地弯下腰,从鞋子里掏出金手链。
米特克接过手链。
米特克(德语):你从哪里来的?
索尔(德语):比德曼的分遣队。
米特克(德语,笑):我会来看你的。
米特克将索尔带回其他囚犯旁边,嘴里骂骂咧咧。
后景里,囚犯们在打扫河岸。
(切至)外景,森林里的岔路口/检查站,傍晚下午的天空,太阳低垂。
疲惫的特遣队员们行进在尘土飞扬的林区道路上。
索尔和同伴一起跟在卡车后面快步前进。
党卫军守卫们在卡车上。
囚头长米特克走在队伍的旁边。
特遣队的囚犯们一个个筋疲力尽,在尘土飞扬的道路上向外部检查站行进。
距离前行的特遣队不远,另一队囚犯在连接大路的支路上行进。
这是一群面黄肌瘦、饱受凌虐、衣衫褴褛的集中营普通囚犯,从道路施工的工地回来,拿着沉重的工具,一个个半死不活、灰头土脸。
索尔的队伍在检查站前停下来。
距离他们不远处,在路的另一侧,饱受凌虐的那支队伍也停了下来。
一辆民用奔驰车从检査站的另一头驶来。
为了给车子让路,饱受凌虐的队伍断开成两队。
许多囚犯混进了特遣队的队伍里。
米特克开始和那个队伍的囚头——一个戴眼镜的光头男人理论。
索尔注视这些消瘦孱弱的人。
他们目带钦羡地看着特遣队。
囚头和守卫开始狂躁地叫喊。
米特克(德语):把特遣队隔开!!
路障升起。
奔驰车从他们身旁驶过。
一些普通囚犯被推搡着撞上索尔。
其中一人在他口袋里翻找,找到一片苹果。
立刻张嘴咬了一口。
索尔一动不动地站着。
瘦弱的囚犯(意第绪语,低语):有药吗?
特遣队囚犯二:我们也快死了。
守卫试图分开两支队伍。
索尔一直看着拿走他苹果的男人。
守卫终于将两支队伍分开。
他们一直在野蛮地抽打那些普通囚犯。
索尔的队伍重新出发,此时他已经很难分辨哪些人依然无恙,哪些人被打死了。
远处,烟雾在树丛中升起。
(切至)外景,火葬场,延伸自森林的道路/火葬场大门/院子,黄昏索尔身处米特克的队伍中,继续跟着卡车行走在路上。
他们朝着火葬场行进。
比德曼站在火葬场大门前。
他看到了索尔。
比德曼(德语,对守卫们):这个是我们火葬场里的人。
我带他走。
比德曼和索尔走进火葬场的院子。
要开始点名了。
米特克的队伍在尘土路上继续行进。
当他们走近集中在院子里的特遣队员们时,比德曼离开索尔。
院子里索尔注意到亚伯拉罕,走到他身旁。
亚伯拉罕一脸倦容,他用询问的目光看向索尔。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发生什么事了?
亚伯拉罕注视索尔。
开始点名了。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吃惊地):你找到那个希腊人了?
索尔摇摇头。
囚犯们在被叫到编号时应答。
亚伯拉罕抬头看索尔,目光凌厉。
(切至)内景,火葬场,地下楼梯/地面层的走廊/焚尸炉的后面/药房,夜晚火葬场里,囚犯们上楼梯。
亚伯拉罕走在索尔身旁。
众人在地面层继续往前走。
到了通往焚尸炉的门口,索尔突然向后转身。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去哪里?
索尔(匈牙利语):有事情要做。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我和你一起去。
索尔(匈牙利语):不用。
我马上就回来。
特遣队员们从两人中间走过。
亚伯拉罕盯着索尔看,但索尔很快就消失在门内。
索尔快步走向解剖室。
经过不眠不休干活的夜班特遣队时,他尽量不引人注目。
(切至)内景,火葬场,解剖室/药房,夜晚他停在一扇关闭的门前,敲门。
没有应答。
他在原地等了片刻,然后转动把手。
门锁上了。
他转身面对身后的另一扇门。
轻推门把手,透过推开的一道缝隙往里看。
药房内狭窄的房间里空无一人。
墙上有一些架子。
他环顾四周,走进房间,关上门。
房间里另有一扇门。
索尔打开门,走进了解剖室。
他扫视房间一侧的长凳和手术台,都是空的。
索尔的神色变得异常紧张。
用德语交谈的声音透过正门传来。
房间里的灯从门外被打开了。
当门突然被打开,索尔呆愣在了屋子中央。
首席医生冲了进来。
眼神冰冷,身穿洁白的医生袍。
与他同行的是包括之前那个党卫军医生在内的几个医生以及几个党卫军军官。
后景里可以看见几个面黄肌瘦的犹太医生,米克洛斯身处其中。
索尔似乎已经挪不动步子,首席医生这会儿与他正面相对。
索尔垂头。
脱下帽子。
首席医生(德语):你的目的是什么?
索尔伸手指着靠在墙角的一把扫帚。
他退后几步,像演哑剧一样用笨拙的手势示意自己在清扫地板。
索尔(德语):扫地。
首席医生扬起眉头。
党卫军军官们大笑起来。
其中一个副官开始模仿索尔的动作。
他似乎是喝多了。
副官:哎哟哟!
副官抬起一条腿,再抬起另一条腿。
他示意索尔学他的样子。
党卫军军官三(德语):正宗的犹太乡村舞蹈,像在过去歌舞升平的日子里一样。
索尔开始模仿党卫军军官,军官似乎比索尔更熟悉犹太人的舞蹈。
观众们看得很愉悦。
军官和医生都在笑。
犹太医生们则扭过头去。
首席医生并没有感到那么好笑,他打了个响指。
首席医生(德语,冷静地):出去!!
索尔竭力不露声色,回到走廊,关上身后的门。
(切至)内景,火葬场,地面走廊/地下楼梯/地下贮物区/坑道/电梯/焚尸炉,夜晚索尔走向通往坑道的台阶。
途中经过一个夜班囚头和一个夜班工头。
索尔(蹩脚的德语):尸体。
解剖室。
在哪里?
夜班囚头(德语):你是日班的。
滚开。
索尔(匈牙利语):医生答应了我……夜班工头(德语):什么?
索尔没有回答,离开了两人。
他跑下楼梯,到了地下层,往楼梯下面看。
什么也没有找到,他急步走进楼梯前面的贮物区,越来越恍惚,在特遣队的工具和衣服里翻找,但是一切都是徒劳。
坑道里,他的同伴在往电梯里装运尸体。
他走到电梯前。
像个疯子一样翻看尸体。
在他旁边干活的囚犯同伴——一个强壮的男人——一把拽住索尔的衣服,将他向后推。
大个子囚犯(意第绪语,恶狠狠地):你想和它们一起上去?
电梯轿厢向上升。
索尔跳到电梯台上,继续在尸体中翻找。
焚尸炉区电梯升到了上面一层。
后景里,许多特遣队的囚犯——其中一些甚至连衬衫都没有穿——在一些大大的金属洞口旁干着活,洞口后面可以看见熊熊的火焰。
尸体在焚烧。
囚犯们把尸体从电梯搬往焚尸炉。
索尔走出轿厢,从一个个焚尸炉前走过。
索尔停下脚步。
他仿佛被催眠一样,目不转睛地盯着画面外的什么东西。
他注视的是画面外在火焰中消逝的尸体。
(切至)内景,火葬场,楼顶的囚犯食堂,夜晚二十多个特遣队员聚集在火葬场屋顶下的这间屋子里。
一盏电灯昏暗的光线照亮场景。
隆隆声不断传入耳中。
大部分人穿着衬衫,坐在房屋中间的桌子旁吃饭。
一些人站在墙边,拿着瓶子喝东西。
这些人看上去醉醺醺的。
有两三个人躺在地上,之前还在讨论问题,但是这会儿他们的头已经靠在了墙上。
一个人手里的面包眼看就要掉到地上了。
索尔坐着,站在他身旁的一个囚犯掏空口袋,将一些水果和一个酒瓶放在桌上。
囚犯一(意第绪语,激动地):波希米亚的葡萄酒!
索尔神色紧绷地面对一盘没有动过的热气腾腾的卷心菜坐着。
他旁边,弗兰克尔对着两片面包自言自语。
索尔用一种异样的目光看着弗兰克尔。
弗兰克尔:赞美你,主啊,我们的上帝,宇宙的君王……扬克尔从背后抱住弗兰克尔,前后摇摆。
弗兰克尔竭力甩掉这个年轻人。
扬克尔(意第绪语,对着弗兰克尔的耳朵):死亡天使在听你的祝祷,拉比!
弗兰克尔用力甩脱背后扬克尔的手。
索尔回头看看面包,拿了一片,但是扔在桌上。
身后,赫希从靠墙而坐的两个男人那里接过了什么东西。
他来到索尔身旁。
赫希(意第绪语,对索尔):你,把你的金银珠宝给我。
索尔没有回应。
赫希在索尔肩上捶了一拳。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柔顺地):什么也没有。
赫希(意第绪语):你肯定有点什么。
在你的床垫里,或者袜子里……索尔保持沉默。
赫希朝画面外的某人招招手。
亚伯拉罕向他们走来。
他看着索尔,意识到有点不对劲。
亚伯拉罕(担心地):索尔?
沉默。
亚伯拉罕向赫希点头示意。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点一下。
赫希坐下,把一些金银细软摊在桌上,开始整理。
比德曼进屋,向他们走来。
亚伯拉罕仍然站着,向索尔俯身。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对索尔):你在那里做了什么?
比德曼瞥了索尔一眼,坐到桌子旁。
比德曼(意第绪语,对亚伯拉罕):坐下。
亚伯拉罕没有动。
比德曼(意第绪语):坐下。
我说了。
亚伯拉罕依然没动。
比德曼指指金银细软。
比德曼(意第绪语,对亚伯拉罕):这些我带走。
亚伯拉罕从桌上拿走金银细软。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我们需要这些东西。
不能再等了。
我们必须去艾拉那里拿包裹。
他转向赫希。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对赫希):这些够买通守卫吗?
赫希点头。
比德曼再度忧心忡忡地沉默不语。
他走了出去。
周围的囚犯渐渐停止了交谈,许多人都去睡觉了。
索尔抬头。
眼神突然一亮,目光追随刚刚进入房间的男人。
犹太医生米克洛斯疲意的目光扫视周围。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这位屠夫想要什么?
索尔迅速起身,走向米克洛斯。
他几乎情难自禁地拽住医生的袍子。
索尔(匈牙利语):那个男孩在哪里?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等一下,等一下……他试图掰开索尔的手指,但是没有成功。
索尔把米克洛斯拉到房间安静的一隅。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你的孩子完好无损。
索尔缓缓放开了他。
米克洛斯深深注视他的双眼。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我不得不把尸体藏起来,避开医生。
索尔犹豫了一下。
索尔(匈牙利语):你能不能用别人替换它?
米克洛斯神色绷紧。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不行,我必须解剖尸体并记录存档……跟我来。
米克洛斯和索尔离开房间。
(切至)内景,火葬场,阁楼楼梯/焚尸炉的后面/地面层走廊/地下楼梯,夜晚焚尸炉后面他们走下楼梯,从仍在不断得到供应的焚尸炉的后面经过。
米克洛斯擦擦脸。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太热了?
…你怎么能适应的?
他看着索尔,努力回忆。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你叫什么名字?
索尔:奥斯兰德。
索尔。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尸体在解剖室里。
我过一会儿回来。
米克洛斯将他留在台阶顶上,自己下楼走进坑道。
索尔走向解剖室。
(切至)内景,火葬场,解剖室,夜晚索尔悄无声息地进入解剖室。
他走到一侧,在长凳上找到了男孩的尸体。
他掀开床单。
他坐到男孩旁边,看着男孩的脸庞,沉思了好一会儿。
他的手穿过男孩的头发,停留在男孩头上。
房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楼里时而有声音传来。
索尔用床单把尸体裹起来。
他脱下夹克,抱起尸体,扛在肩膀上,再用自己的夹克盖住。
索尔离开房间。
(切至)内景,火葬场,焚尸炉后面/阁楼楼梯/阁楼,索尔的角落,夜晚扛着裹起的尸体,索尔碰到了在焚尸炉旁忙碌的夜班工人。
他走上楼梯,进入阁楼。
阁楼里他疾步走向食堂里囚犯们睡觉的地方,那里用帆布和布片分隔成一个个小空间。
他途经一个在黑暗中背对隔帘坐在地上的身影。
身影在一个空水泥袋上写字。
当索尔走近时,身影赶紧停了下来。
那是费根鲍姆。
索尔想绕过他。
费根鲍姆站了起来。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你扛的什么?
索尔没有回答。
费根鲍姆掀开遮盖尸体的布。
索尔一把推开他。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着急地):把它放回去!
你不能这么做!
索尔调整一下肩上的负重。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你在拿我们的性命开玩笑。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激动地):我会告诉德国人,在哪里,他们能挖出你写的《集中营》。
费根鲍姆僵住不动了。
索尔走到隔帘后。
索尔的角落索尔走过一个个新的隔断,最后到达一个有一张野营床和几块布的角落。
索尔将男孩的尸体放在野营床上。
些许光线透过帆布从公共区域照进来,压低声音的交谈传来。
索尔坐在地上。
亚伯拉罕突然出现在隔帘后。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索尔!
索尔跳起来,穿过隔帘走出角落。
公共休息室内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今晚我们会拿到更多武器。
到明天早上应该就准备就绪了。
索尔(匈牙利语):早上?
亚伯拉罕看着他。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这是我的计划。
索尔(匈牙利语):我必须找到一个拉比。
亚伯拉罕停下。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过后我会给你找一个拉比。
索尔似乎不相信他。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我需要你,索尔。
索尔(匈牙利语):你之前并不怎么关心这事。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微笑):现在也不。
索尔抬头看亚伯拉罕,深感疲惫。
索尔(匈牙利语):我得吃点东西。
索尔走向公用的桌子。
(切至)内景,火葬场,顶楼的囚犯食堂,夜晚索尔在桌旁吃东西。
周围的人要么没有注意他,要么沉默地注视着他。
索尔满脸倦容地看着眼前的场景。
亚伯拉罕站在他身侧。
他们旁边的人用意第绪语交谈着。
周围的隆隆声越来越大,因而他们的谈话也渐渐听不分明。
赫希(意第绪语,惊叹地):不仅是她的身体。
她看着我的样子……让我不能不对她倾诉。
她太令人惊艳了……扬克尔(意第绪语,挖苦地):这么说她是有预谋的!
跟我说说!!
赫希坐了下来。
索尔揉一揉太阳穴。
他停止吃东西。
索尔(匈牙利语):我但愿自己什么也不懂。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过去老是谈论女人!
索尔(匈牙利语):我不记得了。
亚伯拉罕抬头,看见比德曼走进来,拿着香烟在他的锡盒上轻敲着。
他的身后跟着一个又高又壮、神色冷峻的男人。
这是一个40多岁的俄罗斯囚犯,名叫瓦西里。
两人和卡茨说着话。
三人停在索尔面前。
比德曼递给瓦西里一根烟,后者一边点烟,一边打量索尔。
瓦西里(俄语,对索尔):你会用武器吗?
索尔不安地看着他。
亚伯拉罕插话进来。
亚伯拉罕(俄语,对瓦西里):不会。
瓦西里继续盯着索尔瞧。
瓦西里(俄语,对索尔):我会教你。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恼怒地,对比德曼):他不是战士!
比德曼(意第绪语,对亚伯拉罕):今天是他挽救了局面。
用不着你照管他。
卡茨点头。
外面狗在吠叫。
卡车驶近的声音从外面传来。
众人抬头。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对比德曼):今晚安排有运送?
比德曼(意第绪语,惊讶地):他们没有告诉我。
众人走近窗户。
索尔站起来,向窗户走去。
已经有一些人聚集在其中一扇窗户边,仿佛被符咒镇住一般注视着外面的夜色。
大家看上去都很焦虑,而且越来越躁动不安。
党卫军军官(画外音):囚头!
所有囚头!
索尔离开窗户,往回走向自己的角落,这时比德曼拉住了他的胳膊。
比德曼(意第绪语):你跟我来。
两人急步走向楼梯。
内景/外景,火葬场,地下坑道/院子,夜晚索尔和比德曼匆匆奔向地下的出口区域。
比德曼(意第绪语):你现在是我的人。
另外两个囚头后面跟着两个工头,和他们走到一起。
他们一起走到火葬场的院子里。
己经有一队党卫军军官在院子中间,领头的是沃斯。
栅栏后,平民正源源不断地走进火葬场。
沃斯对另一个军官叫喊着什么,然后走向两个囚头。
沃斯(德语):你们都去,再带上日班的人。
让他们干活。
你们所有人!
两个囚头对视一眼。
囚头(德语):是,队长先生!
他们跑步走开。
沃斯(德语,对比德曼):点一下还有多少需要处理。
让他留下。
他指着索尔。
比德曼朝火葬场跑去。
沃斯摇着头在手里拿的纸上写东西。
离开前对站在身旁的军官低语几句。
索尔一头雾水地站在那里。
沃斯指点索尔和另一个囚犯。
沃斯(德语):你们跟我来。
(切至)内景,火葬场,军官办公室,夜晚沃斯、索尔和另一个囚犯走进办公室。
沃斯坐到办公桌后,心里在专注地盘算着。
他指了指一张大桌子,上面一片凌乱,触目皆是酒瓶、雪茄烟头和香烟烟头、碎玻璃、残留着食物的盘碟,还有一把坏掉的小提琴。
沃斯(德语):收拾干净!
索尔和同行囚犯有条不紊地清理桌子。
沃斯不停地看着手表和面前的一封信。
比德曼和两个囚头进屋来。
沃斯(德语):还有多少人要处理?
比德曼(德语):一千,队长先生!
沃斯(德语):一千?
你们这些猪猡。
今晚要多花三倍的时间。
他停顿一下。
比德曼看向仍在清理无比脏乱的房间的索尔。
沃斯一边反复看表,一边继续和囚头说话。
沃斯(德语):天亮前必须结束。
一次两个男人、一个女人和一个孩子。
两轮清理一次骨灰。
每十二分钟通风一次。
由你负责。
明白了吗?
比德曼(德语):是,队长先生!
沃斯(德语):你们这些没用的废物,完事后,把地方彻底冲洗消毒。
将会有一种新的处理方式。
沃斯站雛走到大桌旁,拿起手枪。
比德曼准备离开。
沃斯(德语):最后一件事:明天中午前给我一张七十人的名单。
你可以匀出的人手。
我们在别的地方要用到他们。
出去!
比德曼仿佛被符咒镇住,凝滞不动。
沃斯(德语,吼叫):出去!
索尔在一旁看着他们跑出去。
沃斯点燃一根香烟,身子往后倒,仰头看着香烟腾起的烟雾。
他看向索尔。
沃斯(德语):你去燃煤室给我把施罗梅找来。
索尔手里端满盘子,停下来,看着沃斯。
沃斯(德语):东西放在这儿!
索尔放下东西,跑了出去。
(切至)内景,火葬场,焚尸炉的后面,夜晚索尔走进焚尸炉后面的区域,十几个囚犯正不断将煤填进一个金属开孔里。
烈焰熊熊。
许多囚犯被煤烟熏黑了。
所有人汗流浃背。
索尔看见了组织和监督工作的人。
他年近不惑。
憔悴的脸泛着酒后的红晕。
这是囚头施罗梅。
索尔向他走去。
索尔(意第绪语):队长先生……叫你。
施罗梅摇摇头,离开。
一个红头发的工头走进房间来。
索尔正准备出去,囚头抓住他,把他甩到地上,扔给他一把铁铲。
红发工头(德语):干活!
索尔站起身。
全然不知所措,他看看门口,看看工头。
然后学着其他人的样子干活:以机器一样恒定的节奏一直往火里添煤。
他走到火边,折返。
再走到火边。
周围的人都在闷声不响地干活。
后景里,工头在殴打一个看上去干活不够卖力的人。
红发工头(德语):动作快点!
这会儿,工头命令他们去推一辆极大的装满煤的手推车。
索尔也被迫加入推车的队伍,但是推不动。
红发工头(德语):推不动车就拿你们去烧!
筋疲力尽的索尔看着门口。
比德曼出现了,走近来。
比德曼(德语,对工头):这个人我带走。
他拉住索尔。
红发工头(德语):没用的废物。
索尔跟在比德曼后面出去。
(切至)外景,火葬场,院子/栅栏和火葬场大门,夜晚院子里有人影在栅栏后移动。
火葬场里的轰鸣声盖过了守卫全力吼叫的命令声。
索尔所在的特遣队的队员们在往推车上堆摞衣服。
比德曼和索尔找到亚伯拉罕、赫希和瓦西里。
比德曼(意第绪语,对亚伯拉罕):你说得对。
接下来就轮到我们了。
明天之前他要一份七十人的名单。
亚伯拉罕低声用俄语给瓦西里翻译。
瓦西里用俄语对亚伯拉罕说了几句。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那么谁去取包裹?
比德曼(意第绪语):我去。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我跟你一起去。
艾拉认识我。
比德曼(意第绪语):不,你要留在这里。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那你带上索尔,她认识他。
索尔(意第绪语):我不认识她。
亚伯拉罕生气了。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肯定认识。
索尔(匈牙利语,对亚伯拉罕):我不去。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照我说的做。
德国军官高声吼出命令。
混乱渐起。
狗在吠叫。
索尔试图离开,回到火葬场去。
亚伯拉罕和兰德斯曼挡住他的去路。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对索尔):他和你一起去。
比德曼(意第绪语):怎么了?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没什么。
这两个人都跟着你去。
党卫军指挥官沃斯站在院子里和几个军官说话。
比德曼小心地对着画面外招手,一支十五人的队伍在莱姆克——一个犹太囚头——的带领下,将装满衣服、手提箱、鞋子、包袱、儿童玩具等个人物品的大型推车推向大门口。
沃斯(德语):这是怎么回事,囚头长?
我要所有人都待在这里!
比德曼(德语):队长先生,因为东西堆积,大家没法干活!
我带些人去仓库!
沃斯(德语):囚头长,你留下。
这些人可以走。
莱姆克指挥人员开始推车。
两个党卫军守卫跟着他们。
(切至)外景,集中营的巷道/“加拿大”仓库,夜晚索尔推着一辆推车,和他一起推车的囚犯包括兰德斯曼和赫希,他们从营房的巷道走向一个仓库,仓库入口处站着一个全副武装的党卫军守卫。
兰德斯曼一直密切注视着索尔的举动。
众人将衣服和其他物品扔到地上。
他们继续去处理另一辆推车,兰德斯曼紧跟索尔。
赫希走向党卫军守卫,和他简单谈了几句,然后递给他一些东西。
守卫把赫希和索尔带到侧门。
一个名叫曼德尔的女囚头走出房子。
她和守卫说话,然后让索尔入内。
(切至)内景,“加拿大”仓库,夜晚索尔进入仓库,四个犹太女囚从他们身旁经过,走到外面,将新到的物品搬进仓库。
后景里,另一些头戴白色方巾的犹太女囚在干活,将物品分门别类放到大架子上。
她们用梯子才能够到那些架子。
女囚头们监督她们的工作。
远处传来痛苦的尖叫声。
曼德尔看着索尔。
曼德尔(德语):姑娘的名字?
索尔:艾拉·弗里德。
曼德尔走向架子。
后景里,一个年老的党卫军守卫将一张圆柱唱片放进便携式唱片机里。
音乐在仓库里流淌——是一个女声演唱的浪漫曲。
曼德尔返回索尔身旁。
身后跟着一个年轻貌美的棕发女人。
这是艾拉。
两个女人停在索尔面前。
女囚头(德语):禁止身体接触。
在曼德尔的监视下,艾拉看着索尔,眼里闪烁着快乐的光芒。
索尔避开艾拉的目光。
他打量她的周围,看见红发女囚埃斯特拉和另一个女囚从他们身旁走过。
艾拉神色黯了下来。
埃斯特拉爬上梯子,突然摔落在架子上,几个放满家庭日用品的架子连带倒了下来,发出哗啦啦的巨响。
骚乱骤起。
年轻的女人们从四周冲向事发地点,一些人将埃斯特拉扶起来。
曼德尔骂骂咧咧地急忙返回架子旁,开始殴打红发女孩。
艾拉仍然注视着他,但是飞快地比了个手势,从衣服里掏出一个小包裹递给他。
他把包裹用腰带固定在衬衫下。
她想拉他的手,但是被他推开。
艾拉:索尔。
埃斯特拉仍然在后景里,曼德尔将她与别的囚犯隔开,逼迫她用手清理玻璃碴和瓷器碎片。
后景里,一个党卫军女守卫关掉了音乐。
犬吠和人声从外面传来。
索尔离开艾拉,向外面走去。
门口,党卫军守卫看着他,微感诧异。
党卫军守卫六(德语):这么快!
四个女人手里搬着货物返回仓库。
索尔和守卫一起往外走。
(切至)外景,集中营的巷道/火葬场大门,夜晚囚犯们推着卸空的推车走在路上。
兰德斯曼像影子一样紧随索尔。
兰德斯曼(匈牙利语):你拿到了吗?
索尔(匈牙利语,烦躁地):是的。
在距离火葬场的院子大门不远处,他们碰见一大队平民,在施罗梅的分遣队带领下前往森林。
索尔(匈牙利语):他们去哪里?
兰德斯曼(匈牙利语):壕沟。
焚尸炉肯定是填满了。
索尔快步走向另一支队伍,低着头加入进去。
兰德斯曼诧异地跟在他后面。
(切至)外景,通往壕沟的林中道路/壕沟,夜晚黑夜里,索尔夹在平民队伍中行进在道路上。
走在索尔身旁的男人一直盯着他看。
兰德斯曼试图拉回他,但是索尔一直往前走,消失在人群中。
几个手拿电筒的党卫军士兵押送他们。
他们走到森林深处。
几盏探照灯在树木夹道的路上投下刺目的光芒。
几支特遣队沿路来回走动。
牵着狗的党卫军守卫散立于四周,小心警戒。
索尔走在平民中,紧挨着一个戴眼镜的孱弱囚犯。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你能?
……看见?
一个拉比在这里?
戴眼镜的男人看向他,但是没有回答。
索尔停下脚步,任同伴们从他身旁走过,消失在人群后。
新的平民不断走过来。
特遣队的囚犯将他们围在中间。
男人、女人和孩子开始脱衣服。
一个低沉的恐吓的声音在空中回荡。
靠近索尔的一个年轻女人试图和他交谈。
她看着索尔,在等待某个答案。
她试图拽住他的胳膊。
索尔把她推开,她绊倒在地。
一个工头粗鲁地将她拉起来。
索尔看见年轻女人撩起裙子,羞怯地看四周。
后景里,一个囚头在组织他的人员。
他移开目光,在人群中看见了一个留大胡子的中年男人——一个拉比。
拉比正在脱身上的白衬衫。
索尔碰了一下他的胳膊。
拉比和他身边的几个女人诧异地看着索尔。
索尔(匈牙利语夹杂意第绪语,低声):你是拉比?
过来。
拉比似乎没有听懂他的话。
一个中年女人走近索尔,指着拉比。
拉比的妻子:拉比,拉比。
索尔身后,另一个留小胡子的男人停下了脱衣服的动作,注视着这一幕。
这是布劳恩,40多岁的高个子。
索尔转身背对他。
尖锐的哨音在距离他们不远处响起。
有人高声吼出命令。
布劳恩攥住索尔的袖子,试图告诉他什么事。
但是索尔甩开他,走向两个忙于收捡地上的个人物品的特遣队员。
索尔捡起一件夹克。
突然之间,特遣队员开始把人群往森林更深处驱赶。
平民们不情愿地前行,索尔也跟着走,试图靠近已经脱光上身的拉比。
兰德斯曼在人群中闪现了一下。
索尔走到拉比身旁,拍拍他的肩膀。
拿着手上的夹克向他示意。
把夹克递给他。
一个囚头出现,走向索尔。
森林里的囚头(德语):你没有跟人说话,是吗?
索尔摇头。
兰德斯曼看见了索尔,试图靠近他。
整支队伍沿着林中小径行进。
亮光照在人脸上。
空中升起了烟雾。
手里仍有布料或衣服的人捂住脸。
烈火燃烧的呼呼巨响和树枝噼啪爆裂声盖过了人们的哭喊尖叫。
哨音贯穿整个场景。
索尔的注意力集中在拉比身上。
后景里出现了一条燃烧着火焰的巨大壕沟。
党卫军军官在壕沟的边缘附近来来去去,他们似乎都拿着小型武器。
索尔拽住拉比的胳膊,把他带往站在一旁的施罗梅。
施罗梅正在小心翼翼地拿着瓶子啜饮。
施罗梅(意第绪语):你在这里?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特遣队需要的强壮男人。
施罗梅耸耸肩。
施罗梅(意第绪语):你已经想要被取代了?
后景里,壕沟旁,现在已经看得分明,一些人被带到军官们跟前。
枪声响起。
布施沿着壕沟来来去去,神色兴奋地督促着特遣队员们。
那个年轻女人消失在火光中。
布施(德语,对特遣队员):犹太佬,就是这样做!
哀号遍野。
特遣队囚犯的脸上写满惊惧。
索尔抓住施罗梅的胳膊,推着拉比,一起向一个党卫军军官走去。
军官转向施罗梅。
党卫军军官四(德语):什么事?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对施罗梅):告诉他。
强壮的男人,给特遣队……施罗梅(意第绪语):你疯了吗?
党卫军军官四(德语):什么?
党卫军军官看见他身后的人,拽住拉比的胳膊,把索尔推向一旁,索尔摔倒在地。
施罗梅瞥了他一眼,疾步走开。
索尔看见他周围有如林的人腿。
一些人穿着裤子,他们在奔跑。
一些人在尖叫。
索尔仍然躺在地上,看见拉比被军官拉向壕沟,射杀。
索尔看见兰德斯曼被狂怒的布施抓住。
兰德斯曼试图解释。
布施朝兰德斯曼开枪,后者倒在地上。
索尔动作迟缓地往起站,却听见身后的声音。
布劳恩:拉比。
拉比。
索尔脱掉身上的特遣队夹克和衬衣,递给黑暗中隐约显现的一个男人。
半裸的索尔在混乱中寻找合适的衣服。
突然,一个党卫军守卫拽住他的胳膊,将他推到燃烧的壕沟前排成一行的平民中间。
索尔(德语):特遣队!
特遣队!
守卫压根儿没有听他说什么。
索尔无助地环视四周,面前的人一个个消失在壕沟里。
队伍末尾,一个拿着手枪的党卫军军官站在米特克旁边,后者正在忙碌地做事。
索尔环视周围等待死亡命运的人的面孔。
轮到他时,党卫军军官举起枪。
索尔看着米特克,对方厌恶地注视他。
米特克(德语):你是特遣队的,你这臭虫!
索尔(德语):B-7005,特遣队!
米特克把索尔从队伍里拉出来。
米特克(德语):这一次你最好有两条手链。
索尔往地上的鞋子里看去。
米特克暴躁地用棍子抽打他。
米特克(德语):快点!
-个声音大声喊米特克的名字。
米特克停滞了一下,跑开了。
索尔捞起地上的一条裤子。
快速穿上,跑出去找他救的那个男人。
他在一旁找到了他。
然后趁守卫不注意带他走了几米进入林子。
索尔(匈牙利语,几乎喘不过气来):你要帮我埋葬儿子。
索尔用一块布条缠住布劳恩留着小胡子的脸。
再把布劳恩的胳膊也缠起来,假装烧伤者。
(切至)外景,火葬场大门/院子,夜晚特遣队的囚犯站在大门前,一个守卫看守他们。
布劳恩站在索尔旁边,微微颤栗。
布劳恩回头看身后的森林。
醉醺醺的囚头施罗梅在清点人数。
施罗梅(德语):六十七!
施罗梅开始和另一个囚头说话,似乎是出了什么问题。
一个党卫军军官向他们走来。
党卫军军官四(德语):六十七?
怎么回事,你这个肮脏的废物?
囚头们和他交谈,但是他们的对话听不清楚。
索尔和布劳恩注视这一幕。
布劳恩看上去吓得不轻。
施罗梅不耐烦地向他们走来。
他看看布劳恩,再看看索尔。
施罗梅(意第绪语,低语):这他妈的是谁?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他是第二火葬场的。
比德曼要见他。
施罗梅(意第绪语):我才不管!
党卫军军官向他们走来。
党卫军军官五:囚头,人数是怎么回事?
施罗梅有片刻的凝滞。
然后……施罗梅(德语):少了,少尉先生。
党卫军军官四(德语,不在意地):点名的时候再看吧。
军官走开。
大门打开。
他们进入火葬场。
(切至)内景,火葬场,焚尸炉的后面/阁楼楼梯/顶楼的囚犯食堂,索尔的角落,夜晚筋疲力尽的囚犯队伍——索尔和布劳恩身处其中——从安静的焚尸炉的后面走过。
他们爬上楼梯。
弗兰克尔在台阶顶上赶上索尔。
他们往阁楼里面走,扬克尔跟在他们后面。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你为什么把这个人带进来?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拉比。
弗兰克尔一副惊愕的表情。
他们走到了索尔的角落。
布劳恩走进去,在野营床上躺下。
索尔转向仍跟在他身后的弗兰克尔。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为了死者。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我们自己收殓死者。
稍顿。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人们都来找我。
索尔(意第绪语):我找了。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我念了祷文。
索尔没有回答。
扬克尔追上了他们。
他往索尔的角落里窥了一眼。
扬克尔(意第绪语):这是个会打鼾的逃犯。
索尔进入自己的角落。
弗兰克尔和扬克尔离开。
布劳恩在睡觉。
索尔指着房间隐蔽的角落里一小块隔帘下方的床单。
索尔(意第绪语):那就是那个男孩。
我把他藏了起来。
布劳恩没有醒。
索尔(匈牙利语):你告诉我要做什么。
索尔走向尸体,跪地,轻抚床单。
待他转过身,布劳恩已经睡熟。
索尔起身,从水罐里倒了一些水到一个盘子里,放到男孩身旁。
他正要掀开床单,这时,他听见外面传来窃窃低语。
索尔急忙走到床边。
之后又回到尸体旁,掀开床单。
他盯着看了一会儿。
他手势轻柔地浇了一些水在男孩纤弱的胸膛上,清洁男孩的皮肤。
再同样地清洁男孩的脸庞。
他的脸上露出一抹笑容。
奇异的光芒点亮了他的双眼。
他凝视尸体,最后终于用床单重新将尸体覆盖住。
(切至)内景,火葬场,索尔的角落/顶楼的囚犯室,夜晚门后响起脚步声。
索尔起身,走向隔帘。
亚伯拉罕站在门口,索尔将房门半开。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一整晚去哪儿了?
索尔(匈牙利语):我被带到壕沟去了。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火药呢?
索尔不解地抬头看他。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焦躁地):女人送来的包裹?
索尔摸摸身上的裤子,抬头。
索尔(匈牙利语):弄丢了……亚伯拉罕看着他,大惊失色。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现在我们要怎么成事?
亚伯拉罕生气地将索尔推进他的角落里。
布劳恩醒了。
亚伯拉罕看看布劳恩,再吃惊地看向索尔。
他勃然大怒,攥住索尔的衣领。
索尔(匈牙利语):明天他会帮我们!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找到他了?
亚伯拉罕放开他。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低声):你从死人堆里捡了个拉比?
瓦西里出现,注视着这一幕。
瓦西里(俄语,对索尔):包裹在哪里?
亚伯拉罕倾身对他解释了几句。
瓦西里(俄语):愚蠢的犹太人。
瓦西里看着索尔,眼中燃起怒火。
他一拳打在索尔肚子上,嘴里用俄语咒骂着。
亚伯拉罕站在那里,没有插手。
索尔倒在地上。
亚伯拉罕(俄语):住手!
瓦西里最后揍了索尔一下,然后离开。
待索尔再度站起来,亚伯拉罕已经掀开尸体上的床单,跪坐在它旁边。
布劳恩在床上观望。
索尔走向尸体,将它重新盖好。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这是谁?
索尔(匈牙利语):我儿子。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惊愕地):可是你没有儿子。
他试图保持冷静。
索尔(匈牙利语):我有。
亚伯拉罕注视索尔。
索尔(匈牙利语):我必须埋葬我的儿子。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崩溃地):为此你也不需要找一个拉比!
索尔(匈牙利语,指着布劳恩):至少他知道该怎么做。
亚伯拉罕走向隔帘。
他一直留意着布劳恩。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对索尔):这个人留在屋里。
你把尸体处理掉。
亚伯拉罕离开。
(切至)内景,火葬场,索尔的角落,黎明索尔走向布劳恩,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剃须刀,看着他的脸,开始给他刮胡子。
布劳恩没有直视索尔的眼睛。
(切至)内景/外景,火葬场,院子,施工区,早上索尔和布劳恩在用铁铲掘地。
两人的旁边有一辆盖着帆布的推车。
他们站在院子角落里被一大块帆布局部覆盖的一片区域。
砖头、木板连同铁铲及其他工具一起整齐码放在侧边。
其他囚犯在他们周围忙碌地干活。
察觉一只手搭在了自己的胳膊上,索尔停了下来。
是费根鲍姆。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不要在这里挖!
索尔(匈牙利语):我听不懂。
他接着挖。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你说什么?
布劳恩停下来,看着费根鲍姆。
费根鲍姆尝试用意第绪语和他说话。
费根鲍姆失去了耐性。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对索尔):这是我的地方!
一声警报在火葬场附近响起。
众人显出困惑之色。
囚犯们跑出楼,按照守卫的指令在院子里集合。
一个囚头向索尔和布劳恩走来。
囚头(德语):快点!
费根鲍姆和工人们从施工区奔到院子里,守卫已经开始指挥囚犯们进入一个侧门。
索尔和布劳恩失散,被人群席卷,进入黑暗的侧门里。
(切至)内景/外景,火葬场,院子,煤库,白天索尔站在囚犯中间。
房间里挤满了人。
他的周围有许多焦虑的面孔。
一些人在窃窃私语。
看不见布劳恩的人影。
索尔推开身旁的人,在房间里一边往前走,一边看周围的面孔。
他在寻找布劳恩。
不同语种的说话声掺杂在一起,只听见一片低沉的嗡嗡声。
莱姆克(匈牙利语):七十人?
希腊囚犯一(希腊语):囚头长列好了名单没有?
希腊囚犯二(希腊语):多少人?
瓦西里拽住索尔的衬衣。
索尔推开他,穿过人群前行、寻找。
比德曼(意第绪语):我们要快。
赫希(意第绪语):第二火葬场一丁点儿力也不会出……索尔继续往前走。
当卡车的隆隆声和喝令声从外面传来,所有人安静下来。
声音(画外音):快点!
众人你看我,我看你。
索尔跟在比德曼后面,旁边一队人激烈地争论着。
瓦西里站在队伍中间,和亚伯拉罕、费根鲍姆及其他几个男人在一起。
亚伯拉罕对费根鲍姆说了些什么,后者离开队伍,对站在稍远处的一个男人耳语了几句。
费根鲍姆经过索尔,走向和索尔挨得很近的弗兰克尔和赫希。
索尔走向正在留神倾听身边人对话的亚伯拉罕。
他抬头看索尔,但是什么也没有告诉他。
索尔注意到站在一小群人身旁低着头的弗兰克尔。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现在轮到这个人了。
在他后面,扬克尔和一个波兰囚犯站在布劳恩旁边调侃他。
扬克尔(意第绪语):嗯,拉比?
今天是安息日。
波兰囚犯(波兰语):你不会说话吗?
索尔走向他们,竭力摆出气势。
波兰囚犯(波兰语):你想怎么样?
索尔(匈牙利语):你们别惹他。
扬克尔(匈牙利语,讽刺地):他应该做出贡献。
赫希(意第绪语):我们会被你们两个害死。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我们早就是死人了。
索尔抓住布劳恩的胳膊,将他拉起来,两人走向亚伯拉罕。
扬克尔和赫希不见了。
布劳恩很害怕,不敢直视亚伯拉罕的眼睛。
索尔疲惫地看着亚伯拉罕。
索尔(匈牙利语):我要照顾我的儿子。
亚伯拉罕目光冰冷,没有丝毫同情。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什么儿子?
索尔(匈牙利语):他不是我妻子生的。
稍顿。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最后一次见他是什么时候?
稍顿。
索尔垂下头。
亚伯拉罕看着索尔,似乎在无声地询问。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没有儿子。
停顿。
门豁然洞开,日光炫花了每个人的眼睛。
四名党卫军守卫在一个军官的带领下冲进来。
他们走向就站在索尔身侧的比德曼,架住他的胳膊,将他带出房间。
门在他们身后砰然关闭。
所有人无比震惊,一时静寂无声。
索尔看着亚伯拉罕,后者没有理会他。
亚伯拉罕的第一反应是找瓦西里商议。
(切至)外景,火葬场,院子,白天漫射的日光在院子里列队的男人们身上洒下奇异的光芒。
他们疲惫而焦虑,试着打量四周,但是周围的守卫很凶恶,看守严密。
索尔身旁站着亚伯拉罕。
索尔似乎疲惫至极。
索尔看见米克洛斯走出大楼,样子看上去遭受了虐打。
米克洛斯目光在列队的男人中搜寻。
他向索尔走来。
米克洛斯(匈牙利语,声音激动地):给我找一个男孩。
同样的年纪,同样的长相。
几乎没有等索尔回答,米克洛斯就往回走向火葬场。
首席医生走出大楼。
米克洛斯停下来。
首席医生目不斜视地从他身旁走过,穿过大门离开院子。
米克洛斯走进火葬场。
亚伯拉罕(匈牙利语):你为了死人舍弃活人。
索尔没有回答。
他回头看布劳恩。
党卫军守卫在院子的另一头集合。
他们向囚犯们走来,命令他们进入火葬场。
党卫军守卫(德语):去更衣室!
囚犯们走向入口。
(切至)内景,火葬场,更衣室/地下坑道,白天囚犯们被带到更衣室,地上散落着衣服。
守卫开始大声发号施令。
党卫军守卫(德语):把所有衣服捡起来!
快!
索尔看见背上有红叉标记的夹克。
他捡起一件,给其他人看。
弗兰克尔(意第绪语):是另一支特遣队!
索尔身旁的扬克尔穿着他的骑兵裤,跪在地上开始收捡衣服。
弗兰克尔将他拉起来。
衣服从一人手上传到另一人手上。
赫希(意第绪语):他们把他们烧了!
囚犯们拒绝听令。
守卫开始殴打囚犯。
亚伯拉罕跪在一堆衣物旁,发现了比德曼的锡盒。
他把锡盒举高给所有人看。
亚伯拉罕(意第绪语):这是比德曼的!
最初的惊讶转变成愤怒的浪潮,席卷整个屋子。
后景里,一个囚犯和一个守卫扭打起来。
守卫们震惊地注视这一幕。
他们被囚犯们往后推。
暴动开始了。
叫喊、混战、骚乱充塞整个屋子。
锤子、铁铲和木棍出现在囚犯们手里。
守卫试图压制他们,但是徒劳。
人们四散奔跑,守卫和几个囚头被殴打。
一些囚犯被击毙。
另一些囚犯设法从两个守卫手里夺过棍子和枪。
索尔在房里寻找布劳恩。
他找到了他,两人随着人流涌向出口。
就在两人快到出口处时,瓦西里一把抓住索尔,强迫他和自己一起走。
索尔回头看身后,已经看不见布劳恩的身影。
内景,火葬场,焚尸炉的后面/阁楼楼梯,白天通往阁楼的楼梯上瓦西里把索尔带往亚伯拉罕身边,后者和另外两个人在往墙上和地上泼油。
床垫在燃烧。
亚伯拉罕过来迎上他们。
瓦西里(俄语):我把这个人带来了。
用他。
亚伯拉罕抬头发现是索尔,神色变得紧绷。
外面传来枪声。
瓦西里和莱姆克一起奔下楼,两人都拿着自制的手榴弹。
索尔(匈牙利语):让我走。
亚伯拉罕看着索尔,眼中充满悲哀和愤怒。
他转身背对索尔。
索尔冲了出去。
(切至)内景/外景,火葬场,出口区域/院子,白天一枚手榴弹在出口区域爆炸。
索尔跟着囚犯们往外冲。
院子里,混乱已经蔓延至所有区域。
囚犯和守卫都在叫喊。
子弹从双方的枪口射出。
一波强烈的爆炸使得火葬场的墙体都在摇晃。
索尔抬头,环视四周。
到处烟雾弥漫。
在机关枪的弹雨中,索尔找到了布劳恩。
他抓住他的胳膊,两人跑向施工区。
索尔在帆布下找尸体。
他把尸体抱起来。
院子里,囚犯们仍在战斗。
索尔看见,在栅栏的外面,一辆军用卡车驶近了。
囚犯们用剪钳剪断带刺铁丝网,在栅栏上开出一个洞口。
一些囚犯从洞口钻出去,逃往森林。
索尔回头看那辆军用卡车。
党卫军守卫从车上蜂拥而出。
索尔看向布劳恩,他看样子正在寻找机会逃跑。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跟上。
他们在弹雨中向洞口跑去。
他们逃出了院子,在烟雾和混乱中奔跑。
(切至)外景,树林,白天两人带着仍然裹在床单里的尸体跑进了树林。
远处能听见零星的枪声。
他们两个都已经精疲力尽。
但索尔不让同伴停歇,哪怕一秒钟也不行。
稍后,他们来到了一条小路上,沿着树木遮掩的小斜坡向下,索尔突然停下脚步。
索尔开始在一棵大树的树根旁徒手挖掘。
布劳恩不解地看着他。
随着脚步声越来越近,他试图把索尔拽起来。
布劳恩看着索尔,索尔坚持不懈地用双手刨着干燥的土壤。
索尔(蹩脚的意第绪语):祈祷文。
祈祷文。
拜托。
请念祷文。
布劳恩(声音极低):愿他的大名成为至高圣洁……布劳恩突然停了下来。
索尔看着他。
布劳恩(希腊语):我忘记了。
布劳恩跑了。
索尔(意第绪语):你!
索尔起身,抱着尸体,也跟在他后面跑起来。
(切至)外景,河流与树林,白天索尔抱着裹起来的尸体停在河水旁,他在这里找到了布劳恩。
他轻轻地将尸体放在地上。
狗吠声传来。
在他身后,八个特遣队的逃犯在费根鲍姆和弗兰克尔的带领下从树林里跑出来。
其中几个人手里拿着手枪或者棍子。
费根鲍姆受伤了。
逃犯们扫视两人一眼。
费根鲍姆没有停下。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对他的同伴):别浪费时间。
快走!
他走到水边,开始泅渡。
所有人都跟着费根鲍姆下了河。
布劳恩走进河里。
索尔试图拉住布劳恩。
索尔(匈牙利语):帮帮我。
布劳恩停下,看了看索尔,然后游走了。
索尔回到男孩身旁,掀开床单露出他年轻的面孔,注视着它。
他抱起尸体,进入水中。
他游向河对岸,竭力把尸体托举在水面上。
到达河中央,他环顾四周。
只有他孤身一人。
水流十分湍急。
索尔已经力竭神疲,几乎要被淹死了,只能任由尸体脱出掌控。
他无助地眼瞧着尸体被水流卷走,慢慢消失不见。
索尔往水底沉去。
弗兰克尔游到索尔身边,带着他游往河对岸。
索尔没有抗拒,然而此时他面容扭曲,陷入绝望中。
(切至)外景/内景,树林/谷仓,白天索尔被弗兰克尔推着往前,跟着其他逃犯走在树林里。
他们来到了一处废弃的谷仓。
众人走了进去。
索尔最后一个进入。
费根鲍姆坐在地上,一个逃犯在处理他的伤口。
他看上去很痛苦。
几个逃犯担忧地看着这一幕。
另外几个人试图用稻草吸干衣服。
费根鲍姆(意第绪语):五分钟,我们必须继续往前走。
弗兰克尔看着站在那里一动不动、默然不语的索尔。
有两个男人在热烈地讨论联络游击队的计划。
大门突然被打开。
众人一惊,多数人跳了起来。
一个穿农民衣服的男孩慢悠悠地走了进来。
他顶多12岁,但是已经很健壮,头发是金色的。
他饶有兴致地盯着这些衣衫褴褛的人瞧。
众人惊讶地看着他。
男孩往屋内走了几步,仿佛将军在检阅自己的军队。
他用波兰语咒骂了几句,似乎是学着父亲的语气。
他笑了。
将所有人一一打量,对有些人还进行了近距离的审视。
他走到索尔跟前,看着他。
索尔抬头看男孩。
男孩突然变得严肃。
受到惊吓的男孩跑出了棚屋。
树林里男孩在林子里一直跑。
人声和脚步声骤然响起。
一个党卫军守卫从他身旁经过,往棚屋的方向而去。
他被推倒在地。
士兵们在棚屋周围各就各位。
随着士兵包围棚屋并开火,男孩吓坏了,往森林深处跑去。
摄影机停下来。
我们看见男孩越跑越远,最终消失在树林中。
(全剧终)
三星半,第二次看的時候,已不像第一次這般戰慄,電影感爆表的感覺也隨之削弱。
影像是好的,但人物內在經歷經不起第二次重複,第二回看更加明顯,導演為了重現內部觀點,捨棄掉太多可再琢磨的細節,導致在觀影過程中,觀眾隨著索爾逐漸與現實分離,電影裂成了兩半。
你或許可以說這是重現集中營的精神狀態,以場面調度和聲音(Tamas Zanyi 嚴格挑剔的聲音效果,也說明了本片在戲院觀看的必要)完成高難度的日常屠殺。
但手段超越意圖太多,瘋狂或對信仰的執念都是觀眾的腦補,地獄也只需要走ㄧ遭就好⋯是一部講究'新鮮'的片子。
整體來說,滿看好導演的,讀了深焦翻譯的導演訪談,許多觀念滿正確的(而且還頗勵志⋯),兩點,承認自己不會寫長片劇本,沒問題,就再接再厲囉。
其二,若沒膠片就不拍電影,未免太負氣了吧,希望侯導第一部數位拍攝的電影趕快問世,到時得要再來檢驗這番話。
镜头晃的快看吐了
看不进去,好无聊啊
再现更是一种认同 所以。。技术再牛啥的 也落入下乘
一句话:Saul saved the soul of his son to failure, the only possible success for him in Auschwitz. 索尔拯救儿子的灵魂终至失败,却是他在奥斯威辛唯一可能获得的成功。. 请看长评
故事视角很好,开头和结尾都很亮眼,中间剧情逻辑比较混乱。如果能一直像《大象》那样从头到尾保持视觉上的第一视角就好了。
虽然拿到了奥斯卡外语片,但个人仍然更喜欢那部入围但未能得奖的《野马》。
结尾小男孩出现时,像看到了上帝和希望一样惊喜。尽管结局依然很残酷,有些努力总算没有白费。画幅和镜头感很享受,3星半。
#丝绸之路电影节#所有人在索尔的镜头里,都是虚焦的,只有小孩不是。全程手持摄影视角,前三十分钟不吐的话,就能亲身体验到一场残忍的集中营一日游
执念太深
整个影片氛围太沉重了,不喜欢男主为了自己的儿子而不顾其他人的安危
影片独特的始终特写聚焦跟拍主角,而模糊背景的拍法,既非常写实地呈现了人间地狱(真是看过的最恐怖震撼的二战集中营电影,毒气室和万人坑的火光)而又不会让你做噩梦,又让观众体验了主角索尔自己的视角,即只聚焦于索尔关心的事物。假拉比象征上帝已死,窄画幅压抑。
要不是这个题材的缘故,你们会不承认这个故事其实超级无聊又毫无条理、经不起推敲?我反正是不信的。
剧情硬伤是最大问题
不愧是当年戛纳主竞赛中仅次于《流浪的迪潘》的作品。
视觉空间上的缩小,听觉空间上的扩展,感官时间上的拉长。 8.2分★★★★
本来四星,结尾加一星。导演构思确实精巧,尽管不是谁都能接受这种拍摄方式和男主人设
强烈风格化,只关注主角和背景虚焦从另一个层面,也是有意弱化对苦难以及受害者的消费,只关注主角个人的遭遇吧。又从他四处的周转来观察整个恐怖的流程。不过这种过度关注确实非常压抑,而且,男主执念有些强到过度了。
除了剧情上稍微有点太过巧合之外,作为处女作能够吃透长镜头并配上流畅的叙事,还是相当的天才,影片结尾也是处理的特别的好。
时间一长就会厌倦的“技术性压抑”,电影艺术手法及政治立场不是普通受众所考量的主要层面,立意虽高,全片细琐冗长枯燥,单一的长镜头颇为客观,是一种表现新形式但存疑。
The logistics of evil. it takes a village to raise a child, a concentration camp to bury one. #siff201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