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宅唱的影像魅力要远甚于滨口龙介。
本质上,滨口龙介是一位“文本”导演,擅长编写故事和指导演员。
这是为何滨口龙介的电影给人强烈舞台剧的感觉,因为剧本和表演是戏剧最重要的两个部分。
无论是《欢乐时光》还是《驾驶我的车》,故事和演员都是最出彩的。
三宅唱是不一样的,不用借助文本(台词),他也能通过影像向观众传递人物的情绪。
他因此是的“影像”导演。
在三宅唱的电影里,影像的张力要远胜于文本,《惠子,凝视》便是明证。
惠子是一个无法聆听和发声的角色,却让我们感知到她复杂而细腻的内心活动。
文本的价值是看见,然后被理解。
滨口龙介的电影因此是看的电影,他将一切都转化为能观看的东西,看见意味着理解。
三宅唱的电影因为重影像轻文本,调动的是包括眼睛在内的多元的感官,不仅要看见,还要去感知。
感知意味着很多东西无法被理解,只能情动。
看完一部滨口龙介的电影,我们很难有兴趣再看。
因为要表达的内容都转成了文本,文本被看见也就意味着能被理解。
相反,三宅唱的电影却可以反复观看。
甚至,随便点开一小段,都将是美妙的体验。
根本原因在于,三宅唱的电影是纯粹的多重感官共振的视听体验。
文 / 发条
全文共10093字 阅读大约需要25分钟 去年年底有段时间,我细致地重看了《夜以继日》后,再次深深为滨口的影像魔力所倾倒,于是兴致勃勃地去找了一些相关的材料来看,注意到了莲实重彦的“日本电影第三个黄金时代”这一观点。
而在一系列对所谓“第三黄金时代”一批日本电影导演的评论中,一段对三宅唱的评介让我印象尤为深刻,指出了他的作品明显区别于包括滨口龙介在内的其他同批导演的去社会/时代语境的特点,称其具有情感与影像的纯粹性。
我之前也看过三宅唱导演的前几部长片作品,印象都不算差。
恰逢他的新作《惠子,凝视》去年在柏林与日本本土都好评如潮,于是这部电影上线流媒体后,我就第一时间抱着强烈的好奇心观看了。
坦白说,整个观影过程中我的态度产生了一次非常大的颠覆:在影片的前半段,我以为自己看到了三宅唱一以贯之的作者性在后疫情时代的剧烈变化;但随着影片进行与观影结束后对三宅唱过往访谈资料的阅读,我逐渐感到,《惠子,凝视》恰恰是三宅唱目前导演生涯中最丰沛地贯注着他创作原则与动机的一部作品,“惠子”这一形象,也是三宅唱本人作为电影作者这一身份的镜像投射。
被三宅唱在电影创作中流露出的一如既往的坚定深深打动,我终于决心要写下这篇影评,并且决定以他的早期作品《回放(Playback)》命名,作为对他影片中呼应的呼应。
《惠子,凝视》讲述了什么故事呢?
我想大部分电影简介都会告诉你,它讲述了一个先天失聪的女孩小河惠子如何身负个人障碍、拳馆波折与时代危机,跌跌撞撞地在职业拳手之途上实现对价值的探寻的故事。
而我会将它分为三重意义来展现——语言的故事,联结的故事,存在的故事。
语言的故事第一次观看的时候,尽管不是佩戴耳机接收声音,我已经感受到《惠子,凝视》的音效处理与普通影片的不同。
不仅仅是标志着影片中心运动的拳击声,人物训练与活动的摩擦声、物件接触移动的碰撞声、室外公共场所嘈杂的环境音、甚至相机翻看相册的按键声,都是十分饱满、丰厚、具有包裹性与环绕感的。
三宅唱在访谈中提到,“影片中对于声音设计的部分,是根据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够听见声音的体验来安排的。
”体现在听感上,它呈现出一种简洁与丰盈的共存,即每一有用的音源都被谨慎地、干净地收取,而后精心叠加在一起,形成最终具有高度清晰性、解析性、层次感的“有意识”的听感,像是三宅唱在用声效手段,解构与重组着我们普通人生活中习以为常的听觉世界。
出于相似的特殊感官体验,观影时我一直联想到娄烨的电影《推拿》。
在这部主要聚焦视力障碍者的影片中,娄烨也做了存在感极强、被称“能让视障人士通过听力‘看完’电影”的细腻声音设计。
而两部影片的对比让我觉得很有意思——对于《推拿》拍摄的视障群体来说,敏锐的听觉是他们身上实实在在的生理特性、感官补偿,影片的声效是对他们主观听觉的模拟;但对于失聪的惠子而言,世界是寂静的图景,三宅唱如此设计的意义何在呢?
怀抱着这个最初的疑问,我继续着对电影的观察。
当听觉被取缔、无法言说,惠子是通过哪些特殊的“语言”来与世界交流的?
逐渐可以发现,三宅唱在片中对于惠子经历的不同“语言”交流形态做了细致的、功能性的特异区分,并以这种差异性划分着围绕她建立的人际关系。
片中首先出现的、惠子身边大部分维持在社会身份关系层面的人,都是不会手语的,比如两家拳击馆的教练、同事与路遇的陌生人。
他们不是徒劳地向惠子进行重复的喊话与夸张的比口型,就是通过写字板与她交流,因而他们试图对惠子传递的信息,总是以一种物质性的指令方式被接收,惠子能给出的反馈也往往是微乎其微、消极甚或逃避的。
这样充满隔阂的语言环境,直观地展现出了惠子在日常生活中的大部分时刻孤立的情境,后期少数人物做出的学习手语的尝试,则代表了从隔阂彼端靠近她的世界的善意。
而除却这种间接的交流后,作为一个拳击手,惠子是以她的肢体——手去与世界发生直接接触的。
以此为媒介,三宅唱在影片中也通过“手”的变奏演绎着身体表达的多样性。
手首先是有自己的语言的。
惠子身边能通过手语交流的对象屈指可数,最具代表性的是和弟弟的交流。
沟通语言的无碍与血缘关系的纽带,让惠子与弟弟的交谈能够区别于旁人,难得地进入“聊天”模式与感性交流的层面,弟弟会向她转述妈妈看比赛时的表现,会询问她打拳击的原因与烦恼的事情,两个人通过手语交流时,是存在情感体验的接触的。
同时,三宅唱也关注到了演员肢体动向的暗示性——例如二人建立交谈时相机在彼此手中有推及、递予的轨迹,不欢而散时弟弟收回了放置在两人之间的马克杯后才离开餐桌——简单肢体动作的纳入,建立在片中以“手”为交流媒介的基础上,立刻就点亮了语言体系,使其愈加鲜活起来,在我看来可以比拟蔡明亮电影中身体叙事的高效性。
有趣的是,惠子与弟弟的大部分手语交谈是以普通字幕的方式呈现含义的,但其中却穿插了全片仅有的两次默片式间幕,都出现在两人交谈氛围凝重、未达成有效沟通的时刻,间幕不仅丰富了影片语言形式,还以对影像的间断帮助营造了情绪上的压迫感。
而另外两次特殊的手语交流,分别出现在惠子与母亲、与女性好友之间。
惠子与母亲的隔阂,由母亲看到她赛后接受拍摄的尴尬场景时扭头走开已得以窥见,她对拳击的执著在母亲眼中是任性鲁莽、一意孤行的表现,母亲未曾试图理解过她内心无法言说的需求与寄托。
母女二人在火车站分别时,母亲边卖力地打着手语,边恨铁不成钢地一字一句质问,能否止步于此,放弃职业拳手这条艰难的路,她的手势被明媚的阳光映照,在惠子身上形成了深色的、阴郁的投影,仿佛是所有亲子关系中父母对子女的否定、质疑之阴霾的实体化。
对比鲜明地,惠子在与两位女性好友交流时,不仅肢体互动亲密无间,而且也是片中唯一一段没有给出字幕的戏。
她们的语言在此刻筑起了一种绝对的同谋关系与排他性,仿佛可以看到三人在如鱼得水的自在交谈中吐出的透明气泡。
与此同时,惠子的手更是拳击手的武器。
大概所有看过影片的观众,都会对她与教练练习乒乓靶的镜头印象深刻,在连续的、动态的击打中,拳头碰撞发出的砰砰邦邦声极富韵律感,映衬着惠子情不自禁流露的少见的生动表情,如同她用身体、用挥拳的方式对世界发出的宣言、唱出的歌谣。
惠子对弟弟“说起”过,出拳的感觉很好,对她而言,拳击正是一种与世界接触、与附近人事建立交流的方式——专注观察的“眼”成为耳蜗,出拳的“手”成为声带,通过这两副凝视与反应的器官,惠子就掌握了独属于自己的语言。
就此可以说,三宅唱在这部电影中对于手的运用,呈现出了比较丰富的维度,若拿它与《驾驶我的车》等片中的手语部分作对照,我觉得也是不遑多让的。
然而到这里,片中复杂的语言系统仍未结束,还存在着一组极其特殊的关系,就是惠子与影片的第二位主角——荒川拳击馆的会长之间的语言交流。
这位对惠子有知遇之恩的会长,作为不懂手语的普通人,却从未在与惠子的交流中表现出窘迫,他会自说自话般对着失聪的惠子吐出大段大段的语句,但不可思议的是,惠子却能领会他所言的含义,并作出仅有的发声——“是”的回答。
从会长接受采访时的转述,到他叮嘱惠子谨慎考虑最后一次比赛的事宜,再到他病重入院后由爱人代为转达对惠子比赛的期待,可以发现,惠子仅仅对会长一人发出过有声的应答,且每一次都是肯定的表态。
对惠子来说,这位唯一接纳了她成为职业拳手的会长,一定程度上化身为了她与常人世界建立联系的桥梁、她摸索理想形状的引路人,因此,二人之间存在的看似难以理解的语言交流模式,实际代表了一种退却语言的符号与仪式规范的、心灵层面的共鸣。
最终,在三宅唱搭建的整座立体、直观、感官性的语言之阁中,惠子与会长的交流关系闪耀着光芒,凝铸为阁顶欲飞的金像;以此为路径,也引入了影片的第二层意义——联结的故事。
联结的故事影片前半部分,三宅唱用了很多视听上的设计塑造惠子孤立、封闭的处境。
她的感情与思考,如同她每一次出神凝视时沉静的姿态,观者几乎从未能进入她的视角、她的主观意识,而仅能居于外部观看,这一特点在影片的几条构图逻辑中体现得尤为显著。
影片开场的第一个镜头,即为惠子伏案书写时,面孔在镜中的映像。
狭小封闭的镜框将她带伤的面容禁锢其中,引导着之后全片里对于“镜子”这一装置的使用。
不论在家中、拳馆还是工作的酒店房间,在影片大部分出现镜子的镜头里,惠子的身影总是孤单地映现在镜面中,除了她的剪影主体,没有任何其他人物与她同时出现在镜像内。
同样,在片中大量固定景深镜头中,惠子也常常孑孓独身、形影相吊,甚至可以发现,除了与会长交流时,惠子与其他所有人物同框,几乎总是以其中一方(多为对方角色)出画作为结尾,而不能以双方同在的形态收束。
最具代表性的是多次出现的家中餐桌的构图,惠子的背影孤单地夹于极具压迫感的两爿门框间,即使她的弟弟与她交谈,最后在该景别中也会离场,留下她独身静坐。
哪怕与亲密的女性好友聚会后,共同穿过马路时,三宅唱也决绝地抹去了另外两人的身影,令惠子独自走入人流、渐行渐远。
然而,对比鲜明地,惠子与会长发生交流的镜头,却并未遵循这一原则,二人拥有大量同框镜头,同时惠子在片中第一次与他人同时、均衡地出现在镜像中,也是发生于与会长在拳击馆对镜练拳时。
她的人格在整体叙事中的转变,正是由此开始的。
为什么惠子与会长的关系具有如此重要的地位呢?
显而易见的方面,会长在采访中曾经说过,“我没有孩子”,而在惠子的家庭关系中,“家长”——尤其是父亲——的角色也是缺席的,因此在某种程度上,二人之间构成了一种父女似的关系模式,惠子会在河边晨练时站在会长身后模仿他的动作,与会长练拳时毫无防备地露出小女孩般娇憨的笑容,都表现出她对这一“父亲”式形象的依赖和信任。
而进一步来看,失聪的年轻拳击手,与潦倒拳击馆的衰老会长,这两个身份间还存在着一种微妙的同位关系。
在电影据以改编的真实原型中,作为日本第一位听障的女性职业拳手,小笠原惠子女士也曾遭遇过很多拳馆的拒绝,直到她最终遇见了一位眼睛看不见的拳馆馆长,也就是片中荒川会长的原型人物。
片中体检时,会长视力衰弱的症状也十分明显。
一位失聪者,与一位近乎失明者,两人都缺乏着感知世界的某种至关重要的感官能力,如同背负重壳的蜗牛,却仍在通过拳击这项运动向外界伸展着孤注一掷的触角,二人之间构成了互相理解、支撑的同理心,也就建立了超越他人的坚固联结。
而这根链条的另一端,就是难以为继的“荒川拳击馆”。
就会长所言,这家由父亲传下来的拳馆是日本最老的拳击馆,其装潢对比片中出现的另一家拳馆明亮、现代化的环境来看,也明显饱经风霜、陈旧不堪。
因为疫情、学员流失与恶化的病情,会长在苦撑后不得不选择结束营业,就像体检时医生以“水滴石穿”来比喻疾病对身体的缓慢侵蚀,荒川拳击馆正如老人摇摇欲坠的病躯、惠子存在诸多短板的肉身,在人间明暗中风雨飘摇着。
从这一角度看,惠子与会长在拳馆对镜练习的夜晚,是一副无比伤感而动人的画面——两个有相同抱憾的个体,在同样境遇的空间内,达成了一种命运共享与近乎悲壮的意志传承。
在故事的结尾,这种传承也停落在会长交予惠子的那顶旧得发白的棒球帽上。
以两人这一“命运共同体”般的联结为根,整部电影其实就是处于孤立之境的惠子逐渐生发出与他者联结的枝桠、最终长成的一棵树。
当弟弟试图询问她的烦恼时,惠子曾经做出过“谈话解决不了我的问题” “就算说出来,也总是要一个人面对”这样的表达,在长年累月的孤独与不被理解的状态中,惠子已经习惯于独自对现实挥拳,拒绝、或者说不敢信任和依靠“附近”他人的力量。
这里存在一个非常有趣的设喻——在比赛中,惠子是接收不到教练、裁判的指令与观众的反应的,设身处地地思考一下这种心境,就让人感到可怕的孤独——在一片寂静中,未知比赛时限的情况下,仅能于局限的视野内、以自己个人的判断力,孤绝地向陌生且凶猛的对手挥拳。
受残障限制,拳击,本就是这样一件极端孤独的事情,对自言“也不是很坚强”的惠子来说,必然需要费劲心力才能坚持,所以当身边环境剧变,令她感到会长“放弃”了拳馆之时,她终于陷入了一种深渊般的绝境,拒绝了大家替她寻找新拳馆的善意,也差点放弃了比赛,切断与外界仅有的联结。
所幸,与会长之间的依赖之情、命运勾连,以及突然入院的会长在病床上对惠子的期待与牵挂,最终挽回了这只离群的鸟儿。
惠子与会长练拳时盈眶的热泪,转化为一度对她“很失望”的松本教练在训练中难以自制的哽咽——在这虽败的最终一战中,台上与台下之人终于凝聚成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团体;拳击对惠子而言,从个人的负隅顽抗变成了承担他人期待与团体命运的战斗,她终于可以走出隔绝于他人的困境,做出建立联结的尝试,曾经闭合的日记本,也得以以叙述的姿态向他人敞开。
从构图的变化上也可以看出,惠子独自在拳馆代替会长擦拭镜子时,回头注视无人的空间,她看似仍是独身一人,但心理上的变化让她已不再感到孤立无援,而坦然自若地扭回了头;家中餐桌旁的构图里,惠子也第一次没有成为被留下的孤独背影,走出了那道封锁的门框;最显著的是,她与松本教练练习乒乓靶时,拳台下的另一对教练与学员观察、模仿着她的步伐,四人的身影呈纵深关系,共同映照在了曾象征孤独的镜中,呈现出一个拥有同一目标的互助群体似的集合形态。
在此时,曾经被动地发出凝视目光的惠子也成为了他人凝视的对象。
更进一步地,从前未曾对手脚笨拙的同事伸出援手的她,开始指导对方如何正确地折叠被角,男生似懂非懂地以双手模仿她的姿势时,像极了拳馆中模仿会长拳击动作的她;惠子带领弟弟与女孩花打拳,又反过来模仿着花舞蹈时的姿态——惠子由拳击习得的与人互信、建立联结的能力,也终于将羞怯却鲜嫩的枝条伸进了她生活的各个角落,编织出新的传承/传递纽带。
然而,我想,直到这里,“联结”这个意义还未抵达惠子这一形象的终点、即所谓“三宅唱的作者意图”,解答我最初有关声效设计的疑问。
于是,跟随惠子多次在城市景观中穿行的步伐,我沿着三宅唱在片中偏爱的这条河溯流而上,去按下他的“回放”键。
存在的故事在文章开头,我曾经说过,起初我以为《惠子,凝视》是一部三宅唱作者性的转型之作。
可以说,这种直觉从影片开场,就伴随着惠子伏案书写时那道在背景音中鸣响的警报,持久地盘旋在我的心头。
有目共睹的是,日本战后以来的电影对于社会派叙事一直持有特别的关注或偏爱,远至战争与原子弹创伤,近至在近十年电影中被不断提及的311地震及福岛核泄漏事件,间杂连环变态杀手、奥姆真理教、泡沫经济及许多由社会、经济结构弊端衍生的政治和民生问题,契合平成末年的年度汉字——“灾”,灾厄的不祥阴影如同阴鸷的群鸦,始终盘桓在日本电影导演的创作中。
就拿被莲实重彦看作“第三黄金时代”代表的滨口龙介来说,311地震(《夜以继日》)、暴力(《激情》)、战争(《亲密》)等社会叙事也在他的电影中长期盘踞着;遍历前辈与同辈的主要日本导演的作品,所谓关注社会事件遗留问题的“伤痕电影”也比比皆是。
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三宅唱此前作品中一贯的去社会叙事、去时代及历史语境风格才显得如此晶莹剔透、清新脱俗。
他影片中标志性的人物状态,如令他备受关注的《你的鸟儿会唱歌》中的三位青年男女,总是呈现出一种“流连”的姿态。
社会环境与底层困境几乎从不出现在他们的生活与话语中,相反地,他们总是将全副身心与注意力投注在感情或是兴趣上,用敏锐的、感官性的感知能力,去抓住生活中每一个诸如“将掉落的头发捡起扔出窗外”的真实瞬间。
然而,在《惠子,凝视》这部拍摄于后疫情时代的电影中,三宅唱的世界里也出人意料地鸣响起了警报。
尽管人物语言中的直接提及并不多,但新冠疫情的影响还是无孔不入地渗透进了影像的方方面面。
包括遮挡住人物面孔的口罩、在便利店结账时“无接触”式递钞票的置物盘、放置在拳击馆入口处的消毒液、拳馆墙壁上手写的防疫提示、赛场空旷观众席上“隔位就座”的标识、以及多次响起的无由的警报,疫情化为真正的病毒、无可避免的灾异,降临于日常生活,以东京街头回响的那道机械女声——“我们处于非常时期,如非必须,不要外出,戴好口罩并定期洗手”——鸣笛开道,让社会生活的其他需求为其让位。
我非常喜欢片中某场暗示惠子感染的戏,房间里响起不知是谁按下的门铃、掠过窗外未知来源的闪光,它们没有前因后果地一闪而过,如同疾病化作鬼魅叩响房门,惠子面容憔悴地从腋下抽出体温计,就受到了它的袭击。
这样看来,三宅唱似乎毫不抗拒地接受了疫情为现实题材叙事投下的阴影,并且以疫情要求的社交距离与惠子听障造成的社交障碍互文,表现着当下都市生活中人情冷淡的隔膜状态。
这也是我如此重视和强调影片中“联结的故事”的原因——在现实语境下,惠子克服重重阻碍建立的与他人的联结,闪耀着无比美丽动人、充满希望的光芒。
值得注意的是,从疫情爆发以来的行业整体倾向来看,近三年日本电影中的后疫情叙事相较于其他国家其实是稀少的。
在深焦对去年日本电影的盘点中,有影评人将其原因归结为当下资本对社会派叙事的回避,以及新冠疫情对日本社会生活产生的影响、打击的程度,还是远不如311地震及其引发的核泄漏事件那么深重持久。
在这样的背景下,三宅唱恰恰反其道而行,拍摄了这样一部具有不容忽视的后疫情叙事特征的影片,是令我惊讶和心情复杂的(不得不提,我看到疫情话题在《塔楼上》里出现时,也感到了同样的惊讶),这份复杂的心情也多多少少类似于看到片中拳馆在疫情等因素影响下逐渐凋敝、物是人非的伤感——“在动荡的时代中,好像连三宅唱也没能独善其身,被河流席卷进了浪潮倾泻中。
”
初次观影结束时,我的心情不外乎如此。
但在对三宅唱过往作品与访谈资料进行回顾、并纳入其他具有代表性的拳击片进行考量后,我又意外地改变了看法。
有许多影评都提到,《惠子,凝视》与其他涉及拳击题材的电影是极其不同的。
从视听角度来说,追溯到标杆性的初代拳击片《愤怒的公牛》,大部分导演在拍摄拳击题材时,都偏爱使用高速摇动镜头、手持特写、主观视点、逆光仰拍、快速剪辑与跳切、环境静音的慢动作、大量观众反应镜头、拳手入场长镜头、高潮前的闪回等等高度风格化的表现手法。
而在本片中,三宅唱却反传统地使用了大量固定镜头、客观平直的视点来拍摄拳击场景,未对拳赛进程加以多余视听手段上的修饰,反而别出心裁地用虚焦的相片、可以快进倒回的录影带、直播时的解说声等媒介层面的设置解构着传统运动片的失真渲染。
这样的视听风格也是符合三宅唱从始至终反心理表象主义、突出“表层影像”力量的作者风格的。
另一方面,与其他拳击片并置看待时,我感受到,“拳击”这一运动在这部电影中牵连的人物存在的本质,是具有独特分量的。
在《愤怒的公牛》中,拳击发泄着布鲁克林的暴力与黄金时代价值虚无的迷茫;在同样以日本底层女性形象为主角的《百元之恋》中,拳击是直面悲惨、无用人生的最后反击;在我个人也非常喜爱、寺山修司风格十足的《啊,荒野》中,拳击是残酷时代底层人类间狗咬狗的生存厮杀。
但拳击对惠子、对《惠子,凝视》来说,又指向了什么呢?
在这个关键性的问题上,倾注着三宅唱对人之“存在”状态的理想——专注地、坚定地,在嘈杂错乱的时代里,沉浸于追寻向往之地的心流之中。
为了说明这一观点,我想以胡波的《大象席地而坐》为对照来分析。
波米与嘉宾雷普利曾经在反派影评《恶土》一期中提出这样的看法:《大象席地而坐》是“现实主义”华语电影中屈指可数的、真正关注和聚焦于个体、质疑个人存在境遇的影片,片中虽然带到了固有的社会问题,但显著区别于第四代以来的大部分大陆导演与台湾新电影的社会历史视角,它展现了具有独立人格的个体与其存在困境,而非社会角度下符号化的“个人”样本及其浓缩的体制影射。
将这一视角放大至整个存在主义讨论稀缺的东亚电影图景,把三宅唱在日本电影作者中的独特性锚定在相似的位置,似乎是顺理成章的。
然而,与《大象席地而坐》中下行的基调不同,三宅唱并未让《惠子,凝视》走向互害与价值幻灭;区别于(与《大象席地而坐》)同样“恶土”设定的《啊,荒野》,拳击在这部电影中,也并未沦为个人徒劳反抗社会暴力的血肉交横,倒不如说,三宅唱对拳击的理解,更接近《啊,荒野》中最终被新次击倒的建二——拳击是人与人之间联结的途径,代表着差点被主流社会抛弃之人自证存在的可能性。
一门心思在拳台上、在孤寂中挥拳的惠子,穷途末路时发出的那声粗哑的嘶喊,也包含着整座拳馆被时代抛弃后的落寞与悲愤,是向漠不关心的世界发出的不甘的存在宣言。
将目光转回影片主体,可以更加清晰地看到三宅唱为了这一存在母题做出的煞费苦心的铺垫。
影片多次拍摄冷峻垂直的城市建筑空间、高速飞驰的列车与汽车、以及惠子渺小的身影在其中伶仃穿行的画面,尽管周遭世界风驰电掣、喧嚣纷乱,但惠子是“听不见的人”,她有自己的感知方式,能摒除杂音干扰和警报嗡鸣,将注意力高度集中于拳击这一向往之事。
我最初疑问中提到的高纯度、“有意识”的声音设计,在此时看来,呈现为一种类似柏格森“绵延的‘纯粹时间’”概念的“纯粹听觉”,模拟着惠子将感官沉浸于拳击运动中时,每一个细胞、每一缕意识化为代替听觉的感受器官、与环境相溶的忘我境地。
居于剧变时代之瀑布的巨力冲刷下,像武侠小说中的世外高人一般岿然而立,心无旁骛地练着太极拳——还有比这更强烈、更坚定地存在方式吗?
而最终,在水流冲击中的那一形象,褪去了“惠子”的外壳,显露出的其实是三宅唱一直秉持的意志。
在访谈中,三宅唱本人曾表示过,他并非两耳不闻窗外事,关于311地震后在日本乃至世界上发布电影这件事,他是有明确的自觉的。
“311后,到底应该把什么样的作品作为电影去发布呢?
或者拍摄什么内容才是有意义的呢?
我认为这是所有电影作品共同面对的问题。
”他如此坦言。
于是,作为对这一问题的回答,他拍摄了影片《驾驶舱》,用狭窄封闭空间内的固定镜头,忠实地、甚至带有挑衅性地拍摄了几位年轻的hip-hop音乐人的地下创作历程。
这部电影只字未提311,但三宅唱认为,即使不可抗力带来的浩劫刚过,个体的无力感像水从洗碗槽漫出一样在淹没整个社会,人们还是会在自己的房间里,全神贯注地从事创作,其中蕴涵的活力让他感受到了希望。
我想在此直接引用他的一段令我备受感动的表达:“311之后有两个情况最严重。
第一是个人感受——自己感受到了个体以及整个人类的无力感,什么都做不了,不管做什么都改变不了那样的状况,人的力量完全不能使海啸停下来,而核辐射的影响即使用今后几百万年的时间都无法挽回——人们被这样的无力感所折磨。
第二,尽管大家面对家破人亡的状况,以及在经历生离死别后陷入了孤独,但在这种时候,我自己期望看到的是,即使在非常狭小的空间里也能做音乐,能和别人一起创作。
对我而言,记录下那种状况,人与人还能一起创作音乐的情形,正是出于时代的需要。
虽然没有明确表示,但我觉得观众看过就会明白。
”
驾驶舱,2015的确,如果按下三宅唱至今电影作品的回放键,就能看到“人们在灾厄带来的非日常情境和价值失落的日常困境中,如何抵抗着无力感生存下去”这一动机的始终在场。
从《无路用的人》中迷茫游荡、分开积雪艰难跋涉的少年们,《回放》中落拓的、经历自我怀疑危机的男明星,《驾驶舱》中在灾后创伤的世界仍全情地共同创作的音乐人,《你的鸟儿会唱歌》里未来未知、轻盈漫步于晨昏交界与恋情错综间的待业青年,《野性之旅》里在城市和山林自由探索并收集植被的工作坊,直到《惠子,凝视》中于重重帏帐后奋力出拳的听障拳击手,他们每一个人,都看到了个人面对时代的无力与行为的无意义,并直视着它们,直到直勾勾地看透了它们,穿过它们而无比专注、目不转睛地看向了自己人生中追寻的那个目标。
他们也都是三宅唱本人意志的变体,面对灾厄的时代与电影表达的使命,三宅唱从始至终都坚持着他的创作动机,将对“存在”的救赎传递给观众。
在最纯净的影像中,他们都化为了短片《长滨》里长裙素净、赤足曼舞的石桥静河——与潮汐翻涌的大海平等地存在,专注忘我地翩然起舞,似乎遗忘了海,却在感官体验的下沉中与海达成了呼应和共生。
长滨,2016片尾,石桥静河在火光明暗中以平静却坚定的目光凝望镜头,如同三宅唱每一次在访谈中都会提到的“挑战”的影像化,他用一次次电影创作的行动,挑战、同时也是在邀请着观众,给予着我们源源不断的击退无力感的勇气与主动性。
在这个意义上,三宅唱又恰恰是一位十分具有时代意识、社会关怀与责任感的电影导演,并实现了在电影社会表达上的语言革新。
令人伤感又欣慰地,他泅水而渡,抵达了胡波和寺山修司未曾抵达的那个彼岸。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我毫不怀疑三宅唱值得被列入成熟的作者电影导演行列,并会逐渐吸引一批越来越庞大的忠实观众群体。
而他的所谓“作者性”中,最动人、最令观众乃至同时代电影创作者备受鼓舞的,正是我起初未曾发觉的,创作母题的坚定、历久弥新的“如一”。
最后一次,我们按下“回放”键,回到《惠子,凝视》的世界。
当拳台上的对手以平凡工人的形象经过并向自己致意,惠子也终于在凝视中读懂了个体在充满灾厄与偶然的世界上吃力前行的步伐,回身跑向黄昏暖阳中的坡道,跑进为拳击而训练的日常。
在电影的结尾,三宅唱放置了一组城市与河流的空镜——经历了黄昏、夜晚、黎明,白昼的城市又喧嚣运转起来,如河流始终流淌不息。
飞机的噪声隐去,最终响起的不是警报,而是影片开头片名出现后,响彻飘雪冬夜的跳绳声。
那是三宅唱送给自己、也送给他所有观众的,名为“存在”的回放。
参考文献:[1] 黄也.三宅唱:表层影像的救赎可能性[J].当代电影,2020, No.291(06):113-118.[2] 黄也,坚田谅.电影当中什么都交代得一清二楚是一种傲慢——日本新生代导演三宅唱专访[J].世界电影,2020(06):168-174.[3] 野村正昭,李凤娟.由于年龄接近剧中人物而获得执导机会——《你的鸟儿会唱歌》编剧、导演三宅唱访谈[J].世界电影,2020(02):156-162. 评分表
*四星制评分,最高★★★★,×代表零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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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月初,日本导演三宅唱执导的拳击题材电影《惠子,凝视》登顶《电影旬报》年度十佳影片之首,并一举囊括四项大奖。
《惠子,凝视》,2022影片取材自日本女拳手小笠原惠子的真实事迹:从小就有听力障碍的惠子一边在酒店从事清洁工作,一边练习拳击。
可是,就在她赢下两场职业赛后,疫情导致她所在的拳馆行将关闭,加上导师的身体状况恶化,让惠子对拳击的信仰产生动摇......以女拳击手为主角的电影其实不算鲜见,比较知名的有同为日本电影的《百元之恋》和曾获奥斯卡最佳影片的《百万美元宝贝》。
两部影片均描绘了一个大龄废柴被拳击点亮自尊、突破重重阻碍艰难逆袭却功败垂成的悲剧。
《百元之恋》,2014
《百万美元宝贝》,2004与这两部电影不同,《惠子,凝视》没有引人入胜的戏剧冲突。
相反,它是一部去情节化的人物肖像片。
如果你是奔着励志而来,想要收获一场震撼人心的情感宣泄,八成要失望。
《惠子,凝视》是部极其安静的电影:它的内容不是拳击,而是声音。
它的主角也不是拳手,而是生活。
一、声音在两点一线的简单场景中,那些熟悉到被忽视的环境音被悉数放大:拳套的碰撞、跳绳的步伐、衣服的摩擦、吉他的低吟,甚至咀嚼的冰块、沉闷的闹钟、满溢的流水,还有那天桥的电铁、路面的电车、晨曦的跑步、熙攘的街道......司空见惯的日常为寡淡的剧情注入了生机,形成了人物独特的心理节奏和城市韵律。
三宅唱几乎没给影片配乐,因为各种各样的声音就是音乐。
一种“万物皆备于我”的内在化音乐。
只是,他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因为一个“正常人”是没有时间也不会留意到这些声音的,这些暗处一隅、默默发出的“无意义”声响会被行色匆匆的生活和喋喋不休的语言掩盖。
恰是惠子听不到城市的嘈杂和他人的话语,只能通过自己的身体活动来把握极其有限的周遭,因此才需要我们“替”她聆听她所发出的对生活的搅动。
这就好比:如果你是一个喜欢高强度的戏剧性的观众,大概会对片中频繁出现的城市空景和静物特写如坐针毡、味同嚼蜡。
可假如你厌倦了那些心机满满的商业套路、理直气壮的观点输出或按摩眼球的视听奇观,只想单纯地走进一个离你很远的人物的实际生活和真实内心,你就会得到莫大的惊喜与感动。
影片对东京荒川区的呈现,很像克拉考尔在《电影的本性:物质现实的复原》中提出的理论:电影的本性是照相和纪实(注意片中插入的母亲为惠子拍摄的比赛照片),它不仅应当还原和揭示人们周围的世界,更要发掘出那些因我们的盲点、习惯和偏见而“在正常情况下观察不到的现象”。
肉眼难以观测到的浮尘类似的镜头语言,我们可以参考两年前柏林金熊奖影片《倒霉性爱,发狂黄片》中对罗马尼亚首都布加勒斯特城市景观的呈现(该片亦同为疫情背景)。
正如《发狂黄片》的布加勒斯特体现了导演拉杜·裘德对消费主义和文学庸俗化的批判,《惠子,凝视》的荒川区也不止是完成简单的记录属性,它与惠子的生活形成了奇妙的共鸣共振:荒川区位于东京东北部,属于东京市比较落后的区域,同样是被大多数游客忽视的存在。
这里有东京遗留下的唯一市内电车:它的慢速与城市的高速发展格格不入,于是我们跟随列车上惠子的双眼,打量这片土地与繁华闹市迥然有异的都市节奏和生活状态。
频频望向车窗外的惠子究竟看到了什么?
——恰如影片的英文片名揭示的那样: 微小、缓慢和坚定(《Small, Slow but Steady》)。
这是默默无闻、无法发声的普通人一生的写照。
与一切显赫和喧嚣绝缘。
二、失语拳击是项爆发力极强却又沉默着的运动,惠子选择它的理由很简单:她喜欢“出拳的感觉”,可以“发泄工作的压力”。
不像希拉里·斯万克或者安藤樱,拳击不是主人公逆天改命、证明自身的世俗梦想,而是与这个同样沉默着的世界的互动方式。
在激烈的身体对抗中,语言本没有用武之地——这是属于惠子的沟通与交流。
影片主要通过一种道具和相似的情节来反复刻画惠子的孤独:道具是镜子。
无论在家还是训练馆,三宅唱往往安排惠子的身影在镜中浮现,形影相吊的况味意味着惠子的沟通永远都是自我交流,她的心声无人得知:弟弟不明白她何以喜欢这项暴力运动,母亲也不了解女儿究竟想把这项运动持续到几时。
相似的情节是沟通的延缓和迟滞。
我们看到:由于听不见,惠子不能第一时间得悉同事想要寻找客人遗失手表的诉求,直到同事摘下口罩、反复比划,惠子才明白他的意思。
另一场戏的表达如出一辙:惠子在超市购物,误会店员询问自己需不需要购物袋,于是马上掏出随身携带的袋子。
直到店员再次向自己推销会员卡,才连忙摆手说不要。
同样的延迟从赛场外蔓延到赛场内:作为一名听障人士,她听不到铃声和裁判的读秒。
当裁判宣布惠子第二场比赛点数胜利后,由于战况激烈兼倒地一次,角落里悻悻的惠子仍处于失意当中,对自己的胜利和身边的欢呼毫无察觉。
直到教练推搡她的肩膀、拉她庆祝,她才意识到自己是获胜者。
这种延时的沟通在有些情况下干脆就是无效:当她在河边偶遇警察时,警察误会她是离家出走的高中生,又根据她的手势猜测她是因打架造成脸上的伤痕,正当惠子反复解释时,旁边的同事不耐烦地将警察拉走——这是正常人对“另一种”人的另类沟通方式的不耐烦。
沟通既然无效,那还沟通做什么呢?
反正别人也不明白,不如只关注自己同自己内心的关系。
所以惠子才会向弟弟袒露心迹:“谈话解决不了我的问题,就算说出来,也总是要一个人面对。
”
插入的字幕就像默片时的字幕卡我们看到,只有在一个人独处的时候,惠子的脸上才会浮现一丝自得其乐的轻松和慰藉。
相反一旦落入人群,不安、疏离与疲惫便如影随形。
其实,正是凭借全身心退缩、下潜到只剩下“我一个”的“关系”中,惠子才能在万籁俱寂中把握到教练与对手的节奏,拿下一场场比赛的胜利。
而当不可抗拒的外力成为耳边低语的杂音:如成为他人负担的压力、拳馆的关闭,这种“ 细小、缓慢和坚定”的内心节奏便被打乱,于是惠子终于输掉了比赛。
还记得警察询问过后的那个镜头吗?
惠子从遥远的黑暗中现身,头顶是呼啸而过的电车,洒下一片剧烈晃动着的流光,象征惠子愈发迷茫紊乱的内心。
于是馆长语重心长地告诉她:“拳击这项运动,没有战斗的意志是无法做到的,这样既不尊重对手,也会将自己置于危险的境地。
”
所以“战斗”究竟是和谁战斗?
——不是对手,而是自己。
是和自己选择的生活战斗。
三、生活通过刻画一个失聪的另类拳击手,三宅唱实际想表达的是:在疫情尚未远去、口罩仍挂在脸上的当下,在观念的分歧和认知的鸿沟愈演愈烈的今天,我们每个人都是惠子。
正如《寂静之声》的歌词描述的那样:“我看见成千上万的人,说而不言,听而不闻,创造歌曲却唱不出声来,没人敢来打扰这寂静的声音。
”
在一个所有人孤立所有人的时代,一切发出去的语言终究成了返还内心的回声。
究竟是什么让人们视而不见?
又是什么捂住了所有人的嘴巴?
在这种情况下,语言是奢侈的、沟通是无效的。
重要的是每个人应当选择怎样的生活,如何与自己相处。
你有没有试过像惠子一样:打量那些走过千百遍的街道,正像游子从遥远的地方归来?
你有没有在四下无人的深夜,独自面对平日隐匿的自己?
影片的主题曲唱道:“只要坚持自己的生活。
”——这话的意思不是为急剧变化的外部世界锚定一个确定的生活目标,而是转身向内寻找适于自己、独一无二的生活节奏,不为所动、矢志不移地坚持下去。
就像日记本上那一行行枯燥乏味的流水账:“长跑训练十公里”、“五轮乒乓靶”、“三轮空拳”、“三轮沙袋”、“两轮战绳”......
坚持的目的不是为了“赢”,坚持本身足以充实一个人的心灵:那一记记对空挥拳固然没有意义,但它是点燃生活希望的星星之火。
当人对择定的生活意义产生质疑,不确定的恐惧就会像野草一样在内心蔓延。
影片中弟弟问姐姐:“你就不怕吗?
”,惠子说:“我当然怕”、“我也没那么坚强”,这让我想到前重量级拳王泰森在其自传《永不后退》中关于“恐惧”的一段描述。
泰森说他的教练达马托向他举例:一只鹿通常可以跳0.4米,但当遭遇狮子时,恐惧会让它的肾上腺素飙升,使它能跳1米以上,足以逃避眼前的危险。
恐惧就像火苗,可以帮人做饭取暖、为己所用,但这火苗必须控制在“压力——动力”转换的范围内。
一旦突破阈值,它就会烧光周围的一切。
所以维系生活的法门是:将生命之火持续点燃,但别让它发展为熊熊大火。
在最后一场比赛中,表面上看是惠子被踩脚、击倒后愤怒失控导致的,但实际早在这一幕发生前,教练就曾一语道破天机:“你疯狂进攻是因为你害怕了”。
惠子的心已经先比赛一步而输:拳馆是她的家、馆长和教练是她的亲人,结果熟悉的精神堡垒因疫情而轰然崩塌,对未来的强烈不安、对自己可能沦为无用之人的恐惧攫取了她的心。
所以即便她做好了充足的准备,依然遭遇了必然的失败。
可生活还要继续。
目睹这迟早到来的一天,平板电脑前的馆长只是长吁一口气、如释重负地喃喃道“好吧”,继而默默转动轮椅,一个人独自远去......因为“问题总要一个人面对”。
一切如常,惠子继续上班,教粗心大意的男同事如何正确地叠被角。
这就是人生:它本是一张白纸,不论被怎样的惊心动魄、大悲大喜浸泡过,都会随着时间沉稳、缓慢的流逝而恢复舒展。
旧的褶皱被抚平,新的划痕又起。
从不间断、永不止息。
最大的智慧,或许是与时间保持同步。
点亮惠子觉悟的,恰恰是给她带来失败的对手。
这是影片最有意思的设定:那仍是个毫不起眼的日常时刻,惠子惊讶而欣喜地发现:在擂台上暴打自己的人,此刻正身着建筑工人的制服与头盔向自己打招呼。
脸上尚未褪去的淤青难掩她此刻的局促不安和歉意,于是也只能“多谢指教”、互道珍重。
所谓“对手”,也只是默默维护这个庞大城市运转的一颗螺丝钉,她同惠子一样,在拳台上找到一种不“泯然众人矣”的方式。
惠子含泪的双目迸射出百感交集的光:那来自发现同类的欣慰与感动,她终于恍然大悟:自己并不孤独,眼前这个身处底层、无人问津的小人物,正是另一个自己。
非但如此,那一刻,整个世界的真相在她面前陡然显现:如果每个人只盯着自我的困局,便不会对芸芸众生心生怜悯。
渺小的个体,终将融于偌大的城市和时间的洪流。
这就是馆长口中的“无”——“人在打拳的时候,脑子里其实什么都不会想,我们称之为‘无’。
”
于是惠子转头跑向堤岸,再次迈开“微小、缓慢和坚定”的步伐,张开双臂拥抱“无的进程”,在三三两两、彼此隔开的落寞人群中勇敢奔跑。
其实,我们能做的只能与惠子一样,努力寻找属于自己的“火花”、坚持它,并记录它。
这就需要对一切习以为常的痛苦和厌倦重新“凝视”。
自从工作以后,深知世界的运转没有办法改变,自己只能在命运的缝隙中夹缝生存,安静下来思考时,也发现自己似乎也在随波逐流,学生时候的特质在消失,世界仍然无视我的存在,我似乎只能顺着它走下去,自己的心态似乎在和80后的同事靠齐...到底该怎么走下去,似乎是很迷茫的事情。
《惠子,凝视》里的女主角有一种独特的气质吸引我,她是一个聋哑人,但是她却选择了拳击作为自己工作之外的爱好,她的力气没法比得上同年龄的男性,但她招式有板有眼,和陪练打的不占下风,这种反差感,也是吸引我看这部电影的原因。
但当她换上了工作服,带上口罩,在酒店里清理垃圾、刷马桶、整理床褥...生活似乎又变得枯燥而平庸,连她本身也令人乏味起来。
但讽刺又现实的是,只有这样乏味的工作才能挣到钱,如果说有学历的人在公司里敲着代码、做着每周总结PPT,没有学历的人只能在便利店里当收银、在餐厅旺季端菜上水...人类有着自己独特的特质,但最终我们大部分的精力都消耗在了重复的工作上,最终也不太记得自己以前想要做什么。
世界一直在转,不会因为一个人而停下。
似乎惠子想要沉默地抗争着自己的命运。
她的老师曾说:惠子小时候在正常的班级里上课收到过欺凌,所以家人理所当然认为她迷上拳击是因为想要反抗这些欺凌她的人。
但是他们错了。
老师补充道:“当人在打拳击的时候,是什么都不会想的。
她就是喜欢这种状态。
”惠子的喜爱是有道理,但打拳击代价很高。
当她打完自己第一次职业赛后,鼻青脸肿的走出赛场。
她的妈妈惊呼不敢看她,警察把她拦下来询问情况,工作的同事也用异样的眼光看她。
但她只能用手语表示:这也是对抗生活的方式嘛。
生活如死水一般,但她总想着对抗些什么,我非常理解她的感受。
那时的我也有一股劲,再离谱的事情,也要做下去。
如果用我的心理描写,那就是要跑完10公里过终点后脱缰奔跑,要摔到头破血流才肯罢休,或者要做一件越界的、所有人都厌恶的事情,社会中人与人之间客客气气,我却要一语道破天机。
而且我清楚,这股劲一定要用完,不然我总有一天会爆发。
而恰巧命运戏人,我似乎不会遭到重大的失败和打击,但年轻的我面前是摆满了又脏又臭的水池,我要每半个小时刷完用餐的碗筷,我要早上8点半上班,晚上7点下班,不能早退,也不能迟到,而这似乎令人更加的压抑。
但是大家又都说,你找了个好工作。
而我只能踢爆地上乱扔的可乐罐,那罐头在巷尾不断碰撞敲击,最终又归于无声,好像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
饰演惠子的演员很漂亮,但这是一个固执又强硬的人,也可以说是个没有情趣的人,她不如自己拳击馆的教练那么通达讲理。
电影并没有介绍她的过往,但我们理所应当想着聋哑人的生活,在她身上也没有应验。
虽然耳朵的毛病让她失去了一些可能性,但却没有影响她对生活的可能性。
在毕飞宇的《推拿》中,即使是盲人中,也充满着喜怒哀乐,也一样追求生活的品质。
在惠子的生活里,她的追求就是打拳击。
左拳,右拳,上勾拳,拳头冷酷无情,但对她来说,没有比这个更能让她理解生活了。
生活真是平庸至极,这部电影非常好的呈现了什么是平静,没有配乐,即使打比赛也十分安静,观众席是空着的,只能听见拳击手手套摩擦声和裁判的叫喊,惠子朋友用手机观看直播,也拉远了现场的比拼程度。
世界也没有给这个拳击馆带来什么好处,即使是店铺倒闭,也只是鞠躬、道歉,白天清理场地,拍了几张合影,几十年历史的拳击馆就此消失,大家很悲伤,但是也没有人会表露在脸上。
前几日击倒惠子的女拳手,偶遇后大家互相致意,原来惠子的对手是一个女工人,急急忙忙去上班去了,惠子这时恍然大悟,不是只有自己在培养着奇怪的兴趣,也有人过着跟自己一样的生活。
安静,是《惠》的基调,拳击场上有输赢,但场下大家依旧困于生活当中。
是啊,我们总有忍受不了安静、无趣又平庸的生活,但在那一刻,是否胜过了如此的生活呢?
写了这么多,《惠》让人感受很深刻的一点,这场拳击赛其实也不太重要。
电影中我看过打赢的结局,也看过输掉的结局,但很少有电影,可以拍出无论输赢,最终主角还是要和这个安静、无趣又平庸的世界一同生活下去的结局。
但恰巧暖色调一些,像女主惠子这样固执冷漠的人,也开始学会教自己的同事如何铺垫床垫,也尝试去理解自己的弟弟和女友,也许比起电影开头,惠子一人独孤独在拳击馆里坐着的神情,她也开始学会去拥抱这个世界了。
那等待我的时刻在哪里呢?
我感觉自己的心里有一团火,它要燃烧出来,不可避免。
我很失望,很恼火,但是我还是要等。
世界不会跟随我的步伐停下,但确实会有些瞬间让我会重新思考,是否要一记勾拳,让我的生活步入这个正轨呢?
其实我并不知道,像惠子打拳击一样,如果说生活是一滩水,它会重归平静、甚至消失,我却想踏出一片涟漪。
2023百老汇日本电影展上,三宅唱导演与深圳百老汇电影中心、广州百丽宫影城(猎德igc店)两个影院的观众进行了连线映后交流。
三宅唱谈及在讲述这样一个「无声」故事的过程中,他感受到不管在平时的电影创作中还是在生活之中,通常都是以健听者的视角来看待世界,尤其是疫情期间大家都需要戴口罩,这给听障者造成了更多不便,产生了更多误解,而当拥有了手语、无字幕这样的表达方式后,电影在某一时刻能更平等地展现画面中的人,使沉默不语的人也能在故事中占据上风。
为了更好地对角色进行塑造,三宅唱更与岸井雪乃一起进行了为期三个月的拳击和手语训练。
正因本片原型小笠原惠子很「酷」,他想要在当下的环境中呈现这部有关惠子的电影,并认为他和观众都定能从惠子身上汲取到能量,并自然而然对人物产生情感共鸣。
胶片的质感犹如历经人世的掌纹,婉转的音律道出了世事无常,澄澈的江水映出了失语的惠子,和同样迷茫的我们……期待更多人看到走向拳击台的惠子,收获长久的力量!
三宅唱导演与深圳观众的合影以下是三宅唱导演的映后交流内容。
原文刊载于“深圳百老汇电影中心百丽宫影城”公众号(szblhyc)。
深圳百老汇电影中心:《惠子,凝视》这部电影的故事改编自日本听障职业拳击女性选手小笠原惠子的自传,导演在一次访谈中曾经提及,影片选取了惠子在第二战胜利到准备第三战期间的阶段,以惠子面对的困境和迷茫,来展示她跟我们每一个人曾面临的共同问题。
全片除了惠子表示赞同时候说出的「是」,跟其他人的交流都是失声状态。
讲述这样一个「无声」的故事,导演是如何描绘惠子这位女性角色的心理状态的?
在改编剧本的过程中,导演作为一位男性又如何体会这位女性角色的心境?
三宅唱:在拍摄《惠子,凝视》时,对我而言,最重要的是相信两件事。
首先,当然是相信饰演惠子的岸井雪乃这位演员。
在拍摄之前,我和岸井雪乃一起进行了三个月的拳击和手语训练。
在此期间,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交流,我也可以仔细观察她。
所以,我不是以导演和男性的身份告诉她该怎么做。
相反,我从演员身上学到很多东西,或者和他们一起学习一些东西,这个是非常愉快的经历。
这就是我的想法,也是以此为依据来拍摄这个影片。
另外一点就是我相信观看影片的观众。
我个人认为导演的工作不是向观众解释角色的心理活动,而是创造一种能让观众专注于影片的环境,并保持这种基调。
我相信,只要观众能够认真地观看电影,就会自然地与惠子产生感情交流。
观众可以用自己的心灵去塑造惠子,从而更全面地感受到惠子的心理状态。
深圳百老汇电影中心:影片在故事原型和时代背景上都做了调整,比如惠子这段真实故事是发生在2010年至 2011 年左右,影片故事则设定在疫情阶段的东京;现实的惠子有一位同样听障的妹妹,影片中变成了喜欢玩音乐的弟弟。
请问导演对于这些调整出于什么考虑?
三宅唱:这部电影的拍摄计划是在全球疫情大爆发初期开始的。
当时,这一事件对影片的制作产生了巨大的影响。
我不知道未来会发生什么,但我意识到在银幕上塑造一个没有大流行病的世界,就像是在逃避我每天必须要面对的现实。
因此,我觉得首先需要正视现实。
随着各种调查的深入,我了解到在这个大家都戴着口罩的疫情时代,听障人士在社会中过得很艰难。
我认为这种困境应该在电影中有所体现。
通过改变时代背景的设定,观众或许会更深刻地思考惠子在社会中感受到的孤独,因此决定了改变时代背景。
此外,关于将妹妹换成弟弟这一决定,也是受到疫情的影响。
由于疫情时期无法亲自拜访小笠原老师及其家人,无法进行详细的采访。
在这种情况下,如果不真实再现当时的情景,我觉得这是对她们的不尊重。
为避免产生误解,我事先向她们说明影片的背景设定将与现实不同。
影片完成后,小笠原惠子的妹妹看了电影,告诉我她非常喜欢电影中的那个弟弟,也就是圣司,这让我感到非常开心。
小河圣司(佐藤绯美 饰)深圳百老汇电影中心:影片的声音设计非常出色,无论是拳馆里训练时跳绳、击打沙包的声音,还是城市里电车的声音,让观众作为「听者」有意识地听见这些日常可能并不会太在意的声音。
但从惠子的角度,她是听不到任何声音的。
主角处于听不见的状态,而我们作为观众因为导演的安排却将这世界听得更仔细了。
影片中有一个展示惠子日常交流的场景,是跟她的两位朋友在餐厅吃饭,然而这里却没有任何字幕。
这些都有意让观众意识到与主角之间的隔阂。
请导演谈一下影片的声音设计,以及惠子与友人吃饭这一场景的拍摄。
三宅唱:首先,让我从声音的角度谈谈距离感。
举个例子,如果你关闭影片中的所有声音,让它成为无声的,你可能会感觉自己仿佛成为了惠子,离她更近了。
但我认为这是一种刻意营造的假象,一种让你感觉好像理解了些什么的错觉。
我们无法真切理解到听障人士的世界。
因此,声音设计是基于我在遇到听障人士时所体验到的感受和身体的变化。
以前我认为能听见是理所当然的,但遇到听障人士后,我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能听见也是一种特权。
之后,我开始试图想象,眼前这些听不见声音的人,他们的世界是怎样的。
因此,我基于这些感觉设计了这部电影的声音表现方式。
接下来,我来谈谈字幕相关的问题。
首先,我不想让字幕干扰表演,这是不加字幕的首要原因。
其次,她们两人(饰演惠子朋友的演员)先天失聪,日常生活中都是用手语沟通。
对这样用手语进行表演的演员,我想让大家直接去看她们的表演,而非字幕。
很多日本人认为日本是一个只讲日语的单语国家国家,但实际上并非如此。
在日本,也有一些人在日常生活中,互相使用手语。
这是一种完全不同的语言,像外语一样。
因此,对于那些听得见的观众来说,哪怕只是一瞬间,体验一下这样的时光,也可以感受一下惠子每天所经历的情况,拉近与惠子之间的距离和隔阂。
广州观众:惠子和朋友三个人在喝下午茶那段,没有没有字幕也没有声音,想请导演给我们透露一下,这一段到底是发生什么事情。
她们有指手,是在看手相吗,像是在说「生命线」很长的样子,是不是在隐喻惠子的生命很顽强?
三宅唱:在看手相之前,这几个女孩实际上在吐槽上司。
她们说:“上司真的太可恶了,让人压力好大,想把他扔进河里。
”接下来,当手语场景开始时,主要涉及两个方面。
首先,一个女生说:“惠子,你以前很强势,但最近感觉好像变温和了一些,甚至都有点胆怯了。
”然后,惠子回应说:“哪有这回事,不过是你的错觉罢了。
“另一方面,容易被误解。
很多人猜测她们是不是在聊恋爱结婚的话题,其实不是,而是朋友看了惠子的手相说:“哇,你以后会成为有钱人。
”惠子兴奋回答:“是吗?
真的假的?
”这就是她们之间的对话。
深圳观众:滨口龙介导演《驾驶我的车》中也有手语元素,不知道你们有没有交流过,手语在你们各自作品中起到了怎样的作用?
三宅唱:确实,滨口龙介导演的电影《驾驶我的车》里也出现了使用手语的角色,但我们两个事先从未谈过这件事。
事实是,在彼此的电影完成后,我们都感到惊讶:哇,我们在做同样的事情!
我和他很熟,但很遗憾,我们从没有就电影和手语之间的关系进行过直接的交流。
接下来,我想分享一下我个人对这个问题的看法。
在角色都是健听者的电影中,台词、声音往往成为关注的焦点。
换句话说,说话的人往往占据主导地位,而在不加人为干涉的情况下,这可能导致某些不平等的情况。
然而,电影能够平等地展现正在说话的人和沉默的人。
在某些情况下,沉默的人和倾听的人可能比说话的人更重要。
在日常生活中,我们往往会更多地关注正在说话的人,但我认为这部电影的有趣之处,在于它让我们能够关注到那些不一样的无声的角落。
广州观众:从影片里便利店员、警察对待惠子的那种语气可以看出,他们没有从听障者的处境去设想、为他们服务。
导演拍完电影之前或之后,对一个残障人士和正常人怎么共同生活在一个社会里面有没有一个设想,或拍完电影有没有什么思想上的改变?
三宅唱:这是我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我需要思考一下。
在回答之前,我想分享一下我作为电影导演目前所能做的事情。
在日本,日语电影通常很少配有字幕放映。
虽然有一些无障碍字幕的尝试,但由于一些条件上的限制,实现这些无障碍字幕的环境很难。
因此,很多日本的听障观众可能从未看过日本电影,只看过外国电影(外国电影配有日语字幕)。
考虑到这一点,在观看电影和制作电影的方面,我想思考一下我能够做的事情,并尝试将其付诸实践。
此外,我还想借此机会分享一下我作为一个个体,通过这部电影学到的东西。
具体而言,我们现在习惯于将人们划分为听力正常者和听障者,但我希望提出一种不同的思考方式。
即便是听得见和听不见的人,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
我想采取的是这种不再在各种方面进行界定的思考方式。
比如,即便是将女性一概而论,也存在着很大的差异。
如果将我作为泛指的日本人,我感觉自己与隔壁的日本人完全不同。
因此,无论是否能听见声音,每个人都是独特的个体。
在这个前提下,我希望能够创造一个更加平等的社会,让每个人都能够平等存在。
深圳观众:我留意到影片当中惠子跟他人有几段交流,对她手语的翻译,电影不是直接加字幕翻译在画面上,而是切成黑屏,再把字幕打在上,这是不是有特别的设计在其中?
三宅唱:我可以在所有场景的画面中同时添加字幕,如果我制作的是时效性很高的新闻,实时传达当然很重要。
然而,我们制作的这部电影与新闻不同,是要花费一些时间来理解的艺术。
最初没有字幕让观众感到困惑,因为我希望创造一种略有延迟但更有深度的时间感。
举个例子,像今天这样,我用日语和大家交流,有人帮我翻译成中文,这对我来说实际上是一段非常有趣的时光。
我在日本的话平时就只用日语交流,像今天这样通过翻译的时差而产生的新语言,我也能从中感受到乐趣。
对于大家也一样,虽然可能不知道我此刻说了些什么,但我希望通过这个时间的滞后,能够传达一些更深层次的东西。
广州观众:无法发声、无法听见,眼睛的触感是惠子唯一的情绪出口,可是镜头总是在她的侧面或者背面,我们只能从侧面或者背面对惠子进行观察,无法直视她的眼睛。
这种镜头是导演有意还是无意的设计?
您拍摄《惠子,凝视》的主要理由是什么?
三宅唱:正如你所说,眼睛在电影里不仅对于听障人士,对于我们所有人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
然而,我认为重要的是不仅仅看眼睛,还要看到整个人物。
实际上,扮演惠子的岸井雪乃女士,她不仅仅只是眼睛或面部表情在演戏,而是全身心投入到拳击手惠子这个角色中。
因此,我想捕捉到所有这些内容,首先会从整体来看,偶尔只有在非常重要的时刻,摄影机才会靠近,稍微有侧重地展现她的脸部和眼睛。
制作这部电影的原因实际上很简单,就是因为我觉得惠子非常酷。
我很喜欢惠子,我想知道她的想法。
有时在脑海中想着她,一边思考自己的人生,感觉能够从她身上汲取到很多能量。
因此,通过制作这部电影,我希望不仅是我自己,更希望更多的人能够了解惠子以及她的故事,从中也能够获得能量。
我希望通过电影能够带来这种体验。
深圳观众:电影展现了一个包容和平等的社会环境,大家都有自己擅长的领域,除此之外,还有什么内容是导演想要表达,但在目前的作品序列中还没有表达出来的?
导演在创作过程中一定深入探究此话题很长一段时间,那么您认为我们怎样可以跟残障人士交流,能做哪些事,哪怕我们与他们只有一面之缘。
三宅唱:首先,我想分享我对这部电影的一些满意的场景。
虽然性别和听力状况都不同,但是惠子还是和教练一起认真的练习拳击。
还有,受他们两个人影响,其他拳击手一起开始做相同的动作的场景。
再或者,弟弟和他的恋人站在一起,跟惠子学习拳击,反过来惠子跟他们一起学习舞蹈,一起做一些身体上的动作。
这些人与人之间的交流表达,都在电影中成功呈现出来了。
电影最有趣的一点,就是能够让完全不同类型的人相遇,一同投入到同样的事业中,共同创造出新的作品。
这个过程充满了独特的魅力,不同背景和经验的人们能够共同合作,创造出令人惊艳的新事物。
这正是电影观看和制作的有趣之处。
因此,在我的下一部电影中,我也计划让那些在正常情况下可能不会相遇的两个人走到一起。
他们将共同工作、共同创作,通过彼此的互相了解差异,共同创造出新的艺术品。
让我们一起期待。
对于第二个问题,我认为当我们平时与听障人士,或者与自己不同的个体接触时,人们往往会在本能中感到一些不安或者恐惧。
在这种情况下,为了掩饰内心的恐慌,我们可能会试图做其他事情,以转移注意力,但最终可能会导致手忙脚乱。
然而,我认为没有必要感到害怕或慌张,也没必要去隐藏自己。
在面对这样的情境时,展现出一些开放的状态,并根据场合自然而流畅地进行交流就足够好了。
以上是我的个人看法,供大家参考。
《惠子,凝视》映后交流视频链接:https://www.bilibili.com/video/BV1eC4y1w7hC/出品 2023百老汇日本电影展 / 深圳百老汇电影中心嘉宾 三宅唱 《惠子,凝视》导演主持 钟秋梦现场翻译 燕子视频翻译/时间轴 阮璐后期统筹/剪辑/编辑 周玥现场统筹/执行 梁诗蔚/周玥活动摄影 菠萝文字整理 Young-更多深圳影展活动/特稿陆续推出 敬请关注
有一部片子,UP苦等良久。
不仅入围柏林电影节,斩获平遥电影展最受欢迎奖。
还在日本电影旬报年度十佳评选中,英勇夺魁。
狂揽最佳影片、最佳女主角、最佳男配角和影迷评选电影导演四个奖项。
《电影旬报》创刊于1919年,是日本最古老的电影杂志。
旬报奖也是日本电影最具权威的奖项以及最高荣誉,没有之一。
诸多嘉奖,足见本片含金量。
导演三宅唱更是霓虹影坛当红炸子鸡滨口龙介(凭借《驾驶我的车》血洗金球、戛纳、奥斯卡)最最看好的后辈。
今天就跟大家说说这部——
女拳手的人生故事,近年在电影中屡见不鲜。
《百万美元宝贝》《百元之恋》《出拳吧,妈妈》里那份“热血”和“坚毅”,往往是打动观众的必杀利器。
而《惠子,凝视》却剑走偏锋,整体基调非但没有很燃,反而异常极致的缓慢沉静。
惠子自小双儿失聪,为了强健身体在一家小拳馆中练习拳击。
她的技艺愈发精湛,甚至能赢下专业比赛,平时除了在酒店从事保洁工作,就是在拳馆接受训练。
白天,她在宁静的环境里工作,跟外来的声音隔绝,孤独的生活,没有人懂得和理解她的心境,她只能够寄托于拳击上。
下班后惠子来到拳馆,戴着护具走上擂台,把心里的孤独和恐惧释放,打出一场令人振奋的拳赛。
用她的话说——
而母亲担心她身体吃不消,总是九曲回肠地劝她放弃,无法言说的想法积压在惠子心中。
疫情袭来,拳馆面临经营的危机,作为惠子导师的拳馆会长也出现了健康问题。
惠子得知拳馆被关闭,她的心开始动摇了……原本以为找到自我的惠子,渐渐感到人生的迷失,同时她还发现,拳击在自己生命中,占着十分重要的位置……
《惠子,凝视》摆脱了传统体育传记电影的结构性陷阱,导演三宅唱用一种专注当下的方式来展现惠子的生活和职业。
对于惠子这个人物也完全没有背景铺垫,直接带入她的挣扎和疲惫。
整部电影也不是完全以她为中心,通过她的故事对拳馆这个场域,以及相关联的人物进行了深入的挖掘。
在会长的监督下,这个老旧的训练馆却比任何地方都像家。
惠子虽然和弟弟一起住在舒适实用的小公寓里,但二人的关系却既客气又疏离,并没有特别亲密。
事实上,坚韧独立的惠子在生活中几乎没有特别亲密的朋友,会长是她最忠实可靠的导师和保护者。
即便他的身体健康在不断恶化,却仍熬夜死抠比赛视频,为惠子分析技战术。
而此时的惠子在赢得比赛后,却陷入巨大的自我怀疑当中。
整部电影的叙事主线,与其说是拳击场上的成败,不如说是惠子心态的起伏,因为她必须说服自己,并弄清自己为什么要继续战斗。
正如本片十分传神的英文译名——Small,Slow But Steady.令我震惊的是,整部电影的一切都是那么真实,故事内核真挚且温暖,这也正是本片如此动人的原因。
岸井雪乃克制且精确地表现出惠子自我意识转变的过程。
她本身并不是聋哑人,只能投入大量精力去研究这个角色,为了练习手语提前数月准备。
剧组还请到一位来自美国密苏里州的聋哑妇女作担任顾问,在保证手语准确的同时,还会提出建议,作为聋人什么样的反应更真实。
就比如,惠子的门铃是闪光灯,而早上的闹钟是风扇自动开机转动。
这些细节都非常到位。
本片通篇没有配乐,而是挑选出了惠子听不到的环境音进行放大。
户外训练赛道上车辆的沉闷嗖嗖声,或者她与教练训练时拳击手套打在皮革上的砰砰声。
一切都是为了观众临场感服务。
比赛中的小笠原惠子《惠子,凝视》改编自前职业拳击手小笠原惠子的自传《不服输!
》。
导演三宅唱在编写剧本时特意将时间背景设置在疫情蔓延的这几年。
这段时期,包括电影行业在内,很多人生活方式都发生了改变。
许多的电影院都受到冲击,所以三宅唱才想把拳馆的关闭也包含在影片中。
对普通人来说坚持戴口罩很难,但对聋人来说更难,因为他们只能靠读对方的嘴唇来交流。
因为残疾,他们背负更多,生活的艰难都包含在电影中。
用导演自己的话说——“人生有太多不幸了,创造有力的电影,令人感到人生是美好的画面,是我想拍的东西。
”
日本新一代电影人在进入电影工业之前,都或多或少经历过独立片的洗礼。
由独立电影走向商业大片不是一条不归路,三宅唱形容自己是“游走两边的导演”。
他只想拍“想拍”的电影,不想被定型。
三宅唱(左一)和《你的鸟儿会唱歌》卡司三宅唱是一名名副其实的迷影爱好者,中学时期一个月狂刷60部电影。
高三时受到《拯救大兵瑞恩》的激励,带着一台录影机杀到学校,拍摄足球部假扮军人进行枪战,这是他第一次燃起当导演的冲动。
他曾在日本东京知名电影学校“映画美学校”攻读,在校期间结识《七夜怪谈》编剧高桥洋。
高桥确定执笔Netflix剧集项目《咒怨:诅咒之家》后,主动向三宅唱发出邀请。
三宅之前从不接触恐怖片,读完剧本后果断接下导筒,其中最吸引他的就是以真实案件改编的剧情。
成片最后的气质,非常超群脱俗。
全剧没有廉价的Jump scare堆砌,甚至根本都没有想要吓到观众,而是慢条斯理的把故事铺展开来,瘆人细无声。
《诅咒之家》也成为了近年日趋烂尾的“咒怨IP”中,难得一部的上乘之作。
成为我的心头好【戳我直达剧评】
2018年,三宅唱以2000万日元(约人民币100万)的成本,仅耗时三周完成了《你的鸟儿会唱歌》的拍摄。
却在全球收获百万美元的票房,豆瓣豪取7.7分绝赞口碑。
成本低少了市场计算,导演有自主权。
不过有得也有失,低成本作品难登大银幕也是不争的事实。
三宅唱毕业后曾在杂志执笔影评专栏,经常搞电影讲座,又到学校担任客座讲师。
看电影,写电影,拍电影,这是一个很好循环的。
每写一篇观后感,都会对电影有更深切的了解。
在每次的拍摄过程中,三宅唱都反复思考,“电影是什么”。
通过四、五部长篇作品,渐渐摸索出自己的拍摄风格。
他的作品对白不多,敢用长大段大段镜头,故事展开紧扣环境气氛和演员心情,色调统一且富有真实感。
《惠子,凝视》全片采用16毫米胶片拍摄。
颗粒质感的镜头经常在柔和的黄昏光线中投射出一种恰当的忧郁感,而不会过度浪漫。
看起来有点像纪录片,又有点像童话故事。
除了这种美学追求,其实也是为了起到保护演员的效果。
拍摄一部拳击电影,动作戏对女主角来说无疑是很重的负担。
当用数码器材时可以反复拍摄(损耗成本几乎为零),演员的身体很可能会受不了,而用胶片的话无论对表演还是对预算都有更严格的限制,可以让团队专注于做好自己的工作。
技术如何革新,电影最重要的还是跟演员的沟通。
即便拍摄商业片,三宅唱仍然勇于不断尝试。
“想在电影尝试可能性,多于拍一出完美的电影。
”
影像只能传达故事,不能传达情感。
而电影是与观众一起度过人生的产物,如果人生有很多次,电影就显得没有意思。
但人生只有一次。
电影对他来说,是记录时代的影像是留下来给后世的人。
《惠子,凝视》于去年年末在日本公映。
让人惊喜的是,国内平台竟然在本月初豪掷重金拿下版权,迅速上线。
这个速度对于窗口期超长、引进流程复杂的日本电影来说实为难得。
然而让人痛心的是,上线三天,播放量那叫一个惨不忍睹。
曲高未必人不识,自有知音和清词。
如此惨淡的结果,让up难抑激情安利之心。
《惠子,凝视》是一个关于生活中真实存在的女人,她拼搏的故事如何触动了我们。
通过这个故事我们看到了很多……在此借用李小龙的一句话——不要去思考,去感受。
这样的诚意之作,值得被更多人看见。
接连在《电影旬报》《映画艺术》等各自评选的日本电影十佳榜单上成功登顶,而后在本土学院奖上却吃了闭门羹,最终仅拿到一项表演奖提名……在日本电影颁奖季期间,影片《惠子,凝视》正是以这样一种极具戏剧性的争夺,向所有观众宣告了一个难免有点让人遗憾的事实:显然,三宅唱和他的电影仍然只是一场有且只属于影评人和迷影群体的小圈子的狂欢。
2022《惠子,凝视》同为当今日本影坛的文艺导演新势力,相比已经在戛纳、柏林主竞赛站稳脚跟,凭借《驾驶我的车》成功走进大众视野的滨口龙介,三宅唱似乎总差那么临门一脚的作品,以至于既无法在国际影展上获得奖项认可,也走不进普通观众的世界。
三宅唱导演但难得的是,在三宅唱身上,并没有大众眼里“冷门”文艺创作者那种“曲高和寡”的属性。
尽管他的作品仍旧具有一定的欣赏门槛,却始终都保持着故事题材和拍摄手法上的丰富性,从纪录片到剧情片,从文艺青春到恐怖剧集,都在向外界展示着他孜孜不倦的探索欲。
2012《回放》
2018《你的鸟儿会唱歌》相较三宅唱以往的作品,影片《惠子,凝视》又多了些新的探索。
这是一部关于拳击和听障人士的电影,改编自日本首位患听力障碍的职业拳击手小笠原惠子的自传《不认输》。
影片截取的是惠子已经进入拳场生涯的那个特殊时刻,聚焦惠子在赛场上与赛场下,与他人、与自我内心博弈的心路历程。
独一无二的惠子在传统的电影改编中,对原始文本的忠实是一条不言自明的潜规则。
如果虚构故事的改编尚有视觉化想象的发挥空间,那在基于真实事件、真实人物的电影改编中,场景如何布置、事件如何发展、角色如何表演……几乎整个拍摄过程都有据可循。
原始文本凌驾于创作,寻找故事素材高于电影拍摄,这是以好莱坞传记电影为首的全球改编电影的主流现状,而三宅唱的这部作品《惠子,凝视》显然并不服从传统的真人真事改编。
虽然影片情节的主要架构,仍然是基于以听障人士身份打拳赛的小笠原惠子的生活事迹,但在实际拍摄中,出于成本、效率和导演的自我表达,三宅唱导演对惠子的家庭(将惠子妹妹的角色改成弟弟)、惠子的个性(更内敛的惠子)和惠子具体的际遇(疫情化的背景)都做了不同程度的改写。
三宅唱对好莱坞那种热衷于细扣表情的模仿秀不感兴趣,同时他也不会激进到像索科洛夫的“历史名人三部曲”那样,变成透过彻底扭曲失真的人物还原人的本质的抽象装置。
他只不过是让惠子和小笠原本人区别开来,成为一个独立但又具有真实感的个体,让电影抵达一个略微陌生的全新世界,让影像本身拥有它私人的一部分空间。
过于喧嚣的孤独惠子孤独吗?
这是必然的。
在一个被身体健全者、被口语直接表达的环境包围的世界里,作为听障者的她注定是永远的少数和异类。
当她在商店付款时与收银员面面相觑,对拳馆的人放弃比划手语而使用手写交流,她就只能是孤独的存在。
显而易见,她的孤独来源于身份和语言的错位。
然而,这种孤独并不仅仅局限在情节上,三宅唱还在另一个更富有想象力的角度上发掘了惠子的孤独。
在通常的故事片中,描述一个身体缺陷者最形象的方式,就是用镜头语言尽可能地去模拟该角色的生存处境。
譬如娄烨导演的电影《推拿》,用模糊到只能看见事物轮廓的镜头,让观众对影片中视障主人公的视角有更沉浸的感受和更清晰的认知。
娄烨《推拿》因此相对的,描述听障者状态最形象的方式是画面消音,让观众们短暂地感知听障者无声的世界。
然而《惠子,凝视》却拒绝这样做,它反而是一部变本加厉地将声音设计做得非常突出的作品。
影片中,我们时时刻刻都能听到周遭无比清晰的自然噪音,这是属于整个城市的律动。
声音在这里替代角色与镜头、跟观众的直接对视,成为另一种打破“第四面墙”的手段。
这些刻意设计的声音的在场,宣告着观众无法真正意义上进入到作为听障者的惠子的视角。
电影里的一切噪音对惠子而言都毫无意义。
包括那些被念出来的惠子的独白,也是惠子所无法感受到的。
于是,惠子在此时此刻才成为了一个绝对的孤立者。
用拳击来感受生活现代体育的精神内核,是实现人类自身的超越,即所有体育竞技最终抵达的,并非是个体的价值体现,而是人类的潜能体现。
然而,竞技体育的功利现实却是,只有被记住的赢家和被遗忘的输家。
银幕上的竞技体育题材也几乎总围绕着赢家或输家展开,毕竟输赢这件事本身就是竞技的核心戏剧性。
纵观大银幕上的众多竞技体育故事,那些被人们记住的赢家的叙事常常是热血励志的:赢家们靠着自己不懈的努力和不被辜负的天赋,一步一步地登上赛场和人生的巅峰,好莱坞对这样的叙事总是乐此不疲。
被遗忘的输家则对应着惨痛的代价和讽刺的现实,《我,花样女王》里美国梦的幻灭,《狐狸猎手》里无法面对辉煌不再最终酿成惨案……有时输家和赢家的局面也会产生对调,《百万美元宝贝》里被打到半身不遂的麦琪,回忆起自己的赛场辉煌死而无憾,这未尝不是一种励志叙事。
2017《我,花样女王》
2014《狐狸猎手》而三宅唱则选择放弃对主人公属于赢家还是输家的定夺。
这位跟现实中的原型小笠原惠子有所不同的“惠子”,是一个在赛场有输有赢的拳手,她对待拳击并没有那么强的目的性。
作为与练拳状态的惠子的对照,影片中还反复地出现打扫酒店的惠子、游走在路上的惠子和坐在餐桌旁的惠子。
在三宅唱有意效仿纪录片拍摄手法的镜头里,这些循序往复的生活场景的更迭让“练拳”也跟着变成了普通的日常,一件只要惠子还在呼吸就理所应当要做的事情。
三宅唱电影中的主人公往往有着一种高度自我的自觉:《你的鸟儿会唱歌》里三个年轻人在舞池里旁若无人地尽情摇摆,他们似乎永远专注于放空自我;《惠子,凝视》里的惠子在通勤、练拳、吃饭之间辗转,她似乎永远专注于枯燥的生活……当我们进入到这样的电影世界,要想找到一种更有出路的生活,注定是一件Small, Slow but Steady的事情。
作者| 多尼达克;公号| 看电影看到死编辑| 骑屋顶少年;转载请注明出处
2021年9月,我读完吉见俊哉的《東京裏返し 社会学的街歩きガイド》,约上了朋友们去北东京坐荒川线电车。
从吉见的书里,我了解到了荒川线所覆盖的区域——从早稻田大学外沿的【早稻田站】到曾经的日雇劳动者中心、80年代曾发生过电影剧组人员被yakuza杀害的山谷一带【三之轮桥】——的历史、北东京与我们所熟知的涉谷原宿等东京南部区域的阶级差异问题、以及这片土地正在如火如荼地进行着的都市士绅化计划(gentrification)。
实际上,吉见写这本书的目的并不单纯,因为他是作为东京都政旗下“东京文化资源会议”的干事长对这片区域进行的考察。
换句话说,吉见多少带有藉“再发现”这片区域的历史与魅力,通过更适合中产消费的包装(咖啡馆、美术馆),将北东京塑造成下一个十年的旅游与集客地带的目的。
我并不完全否认吉见的意图——毕竟我也是通过他的书才开始对这片区域产生兴趣——但当双脚真正踏上这块土地的时候,我深刻地感受了到它的不同以及我们之间的隔阂。
首先是移动方式上的差异。
在日本,新干线的快速和地铁网的高效永远是宣传口的第一卖点。
而荒川线作为东京唯一的慢速路面电车,保留了如吉见所说的“不同的感受都市的节奏”。
荒川线的速度介于走路与普通电车之间,类似骑自行车的速度。
坐在荒川线上,街道两边的景物、行人的移动、都市景观的变化都显得格外清晰。
这不是我认识的东京。
而我对东京的爱又有很大部分是建立在它的快速与新潮之上的,这一度让我无法适从。
从早稻田出发后,我和伴侣首先在鬼子母神下车,参拜了已经被半士绅化的神社,但因为时间的缘故没有喝到看上去很潮的手冲咖啡。
之后我们又到了巢鸭,传说中的“老年女性的原宿”,看到了各种不属于我们生活中的店铺与人。
最让我印象深刻有两个:巢鸭的可爱吉祥物苏噶蒙(すがもん)以及卖男女性开运红内裤的专门店。
路上的行人来来往往,但平均速度的慢是你在东京其它购物街感受不到的——毕竟都是爷爷奶奶嘛。
和朋友们集合后,我们去了飞鸟山——一个除了涉泽荣一纪念馆啥都没有的地方;从荒川车库前走到了正在翻修的荒川游园地,通过铁栅栏窥视了了无生气的游乐设施;我们跳过了荒川的几站,直接在终点站三之轮桥下车,一起去到了一家老式咖啡馆,喝到了酷酷的老奶奶冲的一杯咖啡——老奶奶听说我们是中国人后,说她最近通过收费电视迷上了中国古装电视剧,应该是宫斗题材。
鬼子母神参拜道入口我去了北东京,知道了我们之间的不同。
我体会不到它的人民们的生活,但可以感受到他们的生活状态;我无法掌握它过去的变化,但可以通过各种工事和翻新瞥见它的未来。
没想到的是,令我再次想起它的契机不是日本,而是柏林。
是在柏林国际电影节看到的三宅唱的新片《惠子、凝视》。
故事的舞台就被设置在荒川电车所途径的荒川一带,岸井雪乃所饰演的小河惠子是一个荒川破落拳馆里的聋哑学生,而象征着拳馆前途的还有它的老板笹木克己(三浦友和)那逐渐衰败下去的身体。
这部影片的故事用两句话就可以介绍完,因此也不存在什么剧透。
总而言之,这是一个发生在国际大都市那不起眼角落里的,不起眼的人们的故事。
犹如影片中所说的:拳击手不能没有听力——不仅是裁判的判罚、对剩余比赛时间的提醒、教练的即时指导、也要顾及对手的脚步以及出拳的声音。
我也同样无法想象作为导演的三宅唱在一部影片中不使用音乐:他是出了名的涉足日本hiphop圈的导演。
2015年的《驾驶舱》拍的是好朋友rapper OMSB与bim以及beatmaker Hi’Spec 做歌的过程,更别提那部出圈的《你的鸟儿会唱歌》里那段三人在club里听 OMSB 唱歌的神戏、以及贯穿影片全程的 Hi’Spec 所制作的主旋律了。
三宅唱的电影少了音乐,那将会是多么令人失落的事啊!
OMSB sends his luv但《惠子、凝视》并不是没有音乐,相反、它无处不在。
从开篇第一场拳击训练戏开始,惠子和训练师拳击手套的碰撞声就充满节奏感——它的律动不是南东京的陷阱或旋律嘻哈,而是老学校的 boombap。
而我们耳聋的主人公就是通过身体来感受着这种节奏、来倾听着教练与对手。
我们看到惠子如何在影片中保持着自己节奏打出胜仗、也看到她如何被不可抗拒的外来因素打乱了自己节奏而输掉比赛、直至最后找回自己的节奏重新踏上新的旅程。
认真听!
三宅唱的音乐已经透过惠子的动作渗透到了整部作品里!
回想起北东京的旅行,我更能体会三宅唱为什么要花这么大篇幅来描写荒川这块土地和它的电车、楼梯、天桥、小巷。
伟大的都市理论家亨利·列斐伏尔在去世前写的最后一本书题为《节奏分析》。
不同于之前对空间政治的直接考察,晚年搬到地中海生活的法国老头第一次意识到了时间性是如何塑造了空间与人们的起居习作之间的关系、并如何谱写出了每个都市独有的日常节奏。
而《惠子、凝视》本身就是一首独特的乐曲,你要听仔细三宅唱是如何通过天桥上的电铁、荒川的路面电车、拳馆的敲击声、日常的小动静、弟弟的吉他呢喃谱写出只属于荒川的都市旋律。
因而,惠子的失聪变成了一种天赋、与荒川的律动所连接,屏蔽掉了那些“过于东京的”嘈杂声响——电车的轰鸣、上班族的谩骂、豪华大楼里的邀请,专心致志地与她的土地所共振着。
想要与惠子交流、与荒川交流,你需要的不是说,而是用你的手、你的身体、你的舞步、你的拳击,用这一切发出声响,发出震动,直达人心。
2022年,荒川面临着更多的翻修,笹木的拳馆要倒了。
笹木和他父亲的拳馆象征着的战后婴儿潮一代,生于战后,在60年代青春期的时候来到东京,像寺山修司笔下的拳击手们那样挣扎在这个迅速发展的大都市的角落里,在光怪陆离的冷战格局中试图找到自己的位置、引起他人的共鸣、达到跨越主体限制的交流、或者引领起一场革命。
到了疫情爆发的这一年,笹木们老了、眼睛花了、耳朵聋了、很多人像寺山修司一样早就死了。
荒川正面临着的改头换面是否预示着这些理想主义者们死后的未来?
变得中产、变得精致、在YouTube做拳击教学、成为WWE一样的娱乐产品。
在《惠子、凝视》里,三宅唱给出了他的答案。
他拥抱变化:由女性、残障人士、少数族群(弟弟的女友)来接过这把大旗、用力出拳;他信任日常:土地与生活都会回到它的轨道,但都市音乐的多样性和独特性必须坚守;他坚持历史:“重要的是保持着自己的节奏、不要失去战斗的欲望“(笹木),即使是在没有观客的拳馆、也可以通过一块屏幕来传承代际间信念与执着。
三宅唱说:“荒川就像是东京的拳击台一样”,而这片土地上的人就是东京的“下狗”,请继续凝视并倾听荒川的故事、以及许多许多惠子的故事。
微小、缓慢、但稳固,让革命继续!
走上ring才是最重要的
人生远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但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只要一个惺惺相惜的瞬间,便可再次点燃我们心中逐渐熄灭的火焰,照亮坚持热爱的道路。
祝贺和观佳片《惠子,凝视》获得第六届平遥国际电影展“首映”单元观众票选最受欢迎影片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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惠子,凝视ケイコ 目を澄ませて剧情 / 运动|2022|99min日本|日语导演|三宅唱演员|岸井雪乃/三浦友和/仙道敦子三浦诚己/松浦慎一郎*本片中国大陆地区版权由和观映像独家提供平日里在酒店从事清洁工作的听障人士惠子,利用自己业余时间成为了一名职业拳击手。
虽然听不见哨音和裁判的指令,但她享受每一次出拳,这项运动让她在充满压力且孤独的生活中获得某种释放。
赢下两场胜利后,人们开始知道她的存在。
但她所面临的困难却丝毫没有减少:拳馆因为疫情的影响而不得不永久关张;作为惠子导师的拳馆馆长也出现了健康问题;母亲的劝阻同时如期而至:“成为职业拳手很棒,但你还要这样打到什么时候呢?
”面对即将到来的下一场比赛,惠子打起了退堂鼓。
正当对梦想产生怀疑的时候,习惯独自承受一切的她逐渐发现自己对于身边人的意义——或许下一场比赛,她将不仅仅是为自己而战……
一次对观众的反问“小河惠子出生于东京的荒川区,她一出生便患有感音神经性听力损失,两耳都丧失了听力。
2019年她成为职业拳手,在第一轮比赛进行到1分52秒时,她击倒对手,赢得首赛胜利。
”导演三宅唱在自己的新作《惠子,凝视》中一开篇就以文字的形式概括了主角惠子的人生。
当我们期待故事在热血沸腾的拳击电影(《百万美元宝贝》)和反转精彩的非典型失败者故事(《百元之恋》)中做选择时,《惠子,凝视》跳脱出了观众的想象——它用平静中流动着浓烈情绪的关于人物状态的捕捉,在时至今日反问了观众对于电影的认识。
其实这对熟悉三宅唱的观众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以招架的风格。
从《回放》到《你的鸟儿会唱歌》,他的电影画面看上去总是无事发生,却能在感情的流动中刻画出生活和时间的痕迹。
《惠子,凝视》依旧是一部作者性极强的电影。
大多数时间,三宅唱的镜头都在呈现人而非事件:99分钟内,这份生活的重现令人信服,没有荡气回肠的剧情推进、没有刻意制造的大开大合,连仅有的几段流泪都无声且缓慢。
这像极了我们喜闻乐见的电影的反面教材,轻盈,克制,平和,若无其事。
然而它所制造出的情绪的延伸却无比深邃又有力。
听障题材下的克制白描从翻拍自法国电影《贝利叶一家》的奥斯卡最佳影片《健听女孩》,到今年冬季火爆的日剧《静雪》与《初恋》,听障题材和手语元素在当下影视作品中的流行变得显性。
在制造戏剧冲突与调动观众感官的层面上,与大多数正常人截然相反的状态或行为是最好用的利器,同时也能让创作者在画面设计和声音设计上更有发挥空间。
但对比前文所提到的作品对于听障浓墨重彩的刻画,《惠子,凝视》中更像是润物细无声的白描。
镜头在起居室、拳馆更衣室、酒店日常工作间来回平移,我们看着她在街头晨跑、在白天的喧闹人流中穿行、在拳馆周围徘徊、在河边驻足沉思。
这一过程中,淹没在听人生活中的环境音被利用起来,通过三宅唱富有节奏感的调度,这些声音与胶片的颗粒感发生了奇妙的化学反应,显影出拳击手惠子普通又静谧的生活底色。
同时,在手语对白的段落,电影时而贴心地为听人观众们配上了默片式的字幕,时而调皮地隐去了所指,只剩下一段不被打扰的听障好友交谈甚欢的场景;更有细节如阻碍了惠子读取唇语的口罩,用于与拳馆教练们沟通所用的白板,到了时间开始送风的风扇闹钟,发出哗啦的声音却被视而不见的溢出水的水池……
得益于这些避开语言而从动作、声音、文字入手的细节刻画,惠子作为听障人士的生活状态能被作为听人们的观众完美感知——这就是惠子所处的世界,这就是无数听障人士们每天所经历的困境。
极强的主体性与深沉的孤独观众对于惠子的感知不仅仅局限在听障的层面。
主演岸井雪乃从拳击到手语特训3个月,戒掉了一切高碳水高热量的食物,不苟言笑,摘掉了一切个人,塑造了一个非典型边缘人。
她非但不被动,反而拥有极强的人物主体性:惠子常常不苟言笑、坚强到有点叛逆,虽然有着稳定的工作和两三个贴己的好友,但依然秉承着“就算说出来也要一个人承担”的人生原则,涂着深色的指甲油,将日常的琐碎经历写写画画进一本拒绝与他人分享的日记。
这份主体性的背后,是惠子习以为常的孤独。
尤其在疫情时代,这份孤独在导演独到的视听手法中被无限放大,成为观众最直接感受到的情感冲击。
而与其他边缘人电影不同的是,无论是活泼开朗的弟弟、寡言胆小的母亲,还是温柔沉稳的馆长、感性勤恳的教练们,甚至是来势汹汹的对手,主人公周围的人都从未用歧视的眼光看待惠子,并且都在用自己的方式靠近她、尊重她。
这一过程具有某种带着温度的魔法。
在惠子面对众多危机却再一次走上拳台的叙事主线之下,她如何在这一过程中拥抱孤独,同时意识到自己对于他人的意义,便是三宅唱在情绪深处埋下的另一层演变。
这样的视角下,《惠子,凝视》也从单纯的人物故事成为具有当下性的困境中人物群像;惠子的每一拳、每一次从防御姿势到进攻姿势的转变,都承担着探讨普世意义中人们如何与孤独共处的价值。
惺惺相惜,驻足观赏
导演三宅唱为《惠子,凝视》写下这样一段话:“本片的主人公是惠子,一个站在人生十字路口的女性,也是正在观影的我们每一个人。
为什么她不顾危险继续回到拳击台?
我们如何抓住生命中的唯一机会并实现自己的热爱?
以岸井雪乃为首,优秀的演员们用全身心投入的表演给出了答案。
他们在片场展示出的勇气、坦诚的力量让我着迷。
“拍摄期间,我们在全世界大流行病造就的’面具世界’中通过文字、手语、拳头和眼神进行交流。
我希望观众可以不带偏见或判断地面对银幕,从头开始进入这个故事。
我确信这部电影可以展示文字无法传达的东西。
”无所谓结局的输与赢——虽然这个结果是如此的重要;无论接受与否,我们身上无法克服的缺陷和无法释怀的孤独依旧会在未来的日子里缠着我们不肯撒手——人生远没有绝对的公平可言。
但如果可以的话,或许只要一个惺惺相惜的瞬间,便可再次点燃我们心中逐渐熄灭的火焰,照亮坚持热爱的道路。
这可能就是本片想要告诉我们的。
当然,也或许正如导演所言,“文字无法真正传达”。
那么,连同着生活在东京的名叫惠子的拳击手的琐碎生活,以及这份混沌中其他有待被感知的感情,就请观众们在电影中驻足停留、安静“凝视”。
《惠子,凝视》曾入围第72届柏林电影节奇遇单元,是2022年全球影迷共同的年度电影。
继柏林电影节之后,《惠子,凝视》在第六届平遥国际电影节Galas首映单元首次与中国观众见面,并获得本单元观众票选最受欢迎影片奖。
在颁奖典礼现场,我们作为中方代表代为朗读了三宅唱导演的获奖感言:当得知我的影片获得了观众选择荣誉的消息时,我正在东京的街道上独自行走。
那是一个非常寒冷的夜晚,但当我想象到大洋彼岸有许多人正看着走上拳击台的惠子,心里就渐渐温暖起来。
我谨代表所有参与到这部影片之中的工作人员,感谢所有来到电影节会场并在银幕上观看影片的观众。
疫情尚未完全缓解,也还有其他种种原因,造成当前时期仍相对困难,因此我还要向所有为组织这次平遥影展而努力的工作人员们表示最崇高的敬意。
真的非常感谢。
同时,本片亦登陆优酷全网独播。
我们也将努力制造机会,让更多观众有机会在大银幕感受这个故事。
作为本片的中国大陆地区版权提供方,和观映像期待本片与更广范围内的中国观众产生连接。
日本人好像钟爱拳击。
安藤樱主演的《百元之恋》,菅田将晖主演的《啊,荒野》,还有我还没有看过《坏孩子的天空》《深蓝》《一首小夜曲》等等电影中,都是通过拳击元素,展现底层青年的无奈,将又努力又丧的社会边缘人物焦虑和沉默,展现在我们面前。
被电影旬报评为2022年度最佳日本影片的《惠子,凝视》,是我最近看的影片中很喜欢的一部。
底层、女性、听障聋哑人、拳击,这些关键词的组合在一起,让我没有看这部电影之前,就已经猜到了大概的剧情走向:用拳击的热血和生活的无奈做对比,展现边缘化青年人的生活。
和《百元之恋》里面安藤樱的励志感,和《啊,荒野》里面菅田将晖的复仇感不同,在《惠子,凝视》里,拳击被剥离了传统意义上的定义,成为听障的女主对抗世界的一种方式。
16毫米胶片的质感中,朴素而粗粝的复古感扑面而来,明显风格化的日系滤镜,把挥拳、挨打、练习、比赛,这属于女主的日常,她自己独有的生活语言,展现在观众面前,让我们看到了拳击是惠子凝视自己的表达,也是观众凝视惠子的载体。
本片取材自日本聋哑女拳击手小笠原惠子的自传《不要输!
》。
原型人物是日本第一位听障人事成为职业拳击手的女性。
小笠原惠子从小被校园霸凌,母亲曾对她扬言“我要杀了你,一起死去”。
高中开始,惠子成为有暴力倾向的不良少女,因为接触到了拳击运动,她才找到发泄内心孤独愤懑情绪的出口。
拳击重新点燃了她的生活,成为她努力保持一丝生活信心的最后方式。
饰演惠子的女演员岸井雪乃并不是传统意义上美丽女演员,但是好像所有的这些不是传统意义上的美女,都有一种说不上来的劲儿,在告诉全世界把关注点聚焦在除了颜值的其他地方。
的确当她挥舞着拳头站在拳击场上的时候,小小的身躯,好像迸发出了前所未有的惊人力量。
颠覆了之前她演过的其他电影中温柔女孩儿的形象。
这部影片中,很多时候都是“安静的”,这种安静,是聋哑人的日常,女主因为听不见声音从来没有参与过超市的会员折扣,也会因为不小心撞了人没有办法道歉而被人大骂,没有语言解读内心世界,也没有音乐展现精神生活,就是利用了环境音,让整个电影都充满着特殊的节奏感和韵律。
大概,这种感觉就是聋哑人真正内心焦灼的沉默最好的表达。
除了女主角自身形象的刻画,电影里面一贯地如潺潺流水般展现家人、朋友、对手之前的情感暗涌。
母亲来看惠子打拳击,利用照片拍摄由清晰到模糊的过程,表现妈妈对女儿的担心,也通过女儿没有自己自己问母亲看自己比赛后说了什么,而是旁敲侧击想从弟弟口中得知消息这一情节,表现复杂的母女感情。
拳馆中是尖锐可视化地暴力和热烈,现实却是看不到的平静中隐藏刺痛。
但是人生会在不断破灭、接受和不放弃之间继续滚滚向前。
我最喜欢的片段其实是最后的部分,惠子遇到了生活里偶遇一身工装的对手,她们的脸上都有着不同程度的伤痕,身上的工作服就能看出来对方也是一个底层的欧同人。
道谢之后,对手元气而释然地奔赴自己的工作,也让遭受了失败的惠子,看到另一个自己,那个同样不得不向生活挥拳的年轻人。
这部电影的内容很简单,没有《啊,荒野》里面从多角度去展现刻画不同身份不同立场的多个年轻人,也没有《百元之恋》里面由废柴逆袭成功的励志巨变,它更像是生活,更像是真实发生在身边的每一个普通人的故事。
向生活挥拳,然后继续生活。
没有看进去。
2023.11.25佛山百老汇日本电影展只喜欢倒数第二幕那个背景音乐搭配日记阅读
取消音乐只留下训练的环境音 拳击塑造斗志回归日日生活 是今天又有人退出了 会长我想休息一段时间 为什么没有保持防御姿势 这些比赛与比赛之间由拳击填满的缝隙
无聊至极
最近的日影不得我心。
胶片拍出来了这个片子底层的气质, 没有热血,没有英雄。是千篇一律几点一线的生活。拳击是惠子凝视自己凝视生活的洞。在所有人都期待惠子能赢的时候,她输了。输才是对的,普通人的生活哪有那么多戏剧性的转折啊。当惠子站在河堤上遇到了赢她的对手,发现原来对方也是一个和她一样的普通人,瞬间释然了。只不过是赢了一次,只不过是输了一次。 珍贵的是拳击馆的日常,是和弟弟还有弟弟女友打拳时突然跳舞,是给指甲涂点颜色,是拳击馆老板送的帽子,是站在河边感受到莫名的痛苦,是有人无意识的救了你,然后又离开了。
2022最费解电影之一,做作,空洞,导演和主角一样懵逼和不知所措,毫无拓展意义的长篇累牍自说自话。
电影不应该拍小烦恼
惠子的拳只是一个白领爱好者的水平,这一点很让人出戏。因为演员水平太次而无法信服投入,几乎所有格斗元素电影都有这个问题
看不下去……
缄默时代的语言,失语人生的交流,无声世界里的节奏与韵律。惠子打拳的节奏、身边的声场、世界的震动,以及她目之所见的凝视,构成了她的世界图景。因为听不见,所以必须凝视。因为听不见,所以那些只有观众能听到的声音又变得如此重要。
惠子让我看到 打拳击可以不出于任何noble cause 不用像百元之恋需要一个爆发力强劲的腰腹力量来掌控我的生活 不需要啊荒野一样为了与人相连 我做这件事可以只是因为punch感觉很好 我所做让我赢的是“起床 出门训练 工作 睡觉” 没有那么多戏剧 没有那么多惊喜 当片中出现唯一一个可能是与惠子compatible的男性角色 而他在中途离开了 我就知道这不是普通带有强烈故事性的电影 我的生活 可以无趣孤独三点一线不被赋予伟大意义平淡卑微 但生活中的微弱细节还是让我感受到温度 不是符号学意义上的 而是真正人与人之间让你平静又拉你一把的东西 我或努力或放松过着我的生活 而活着这件事本身已经可以成为史诗/年度十佳之四
【平遥电影展展映】中国首映。一部需要“用眼看,用心听”的好片。近年日本出了不少拳击题材佳片,如《蓝色》和这部电影。此片采用16mm胶片拍摄,画面的胶片颗粒感赏心悦目。因是听障人士题材,影片几乎没有强配乐,而是以字幕卡的方式安静地交代情节,因而自然声效的细腻尤为突出。尤其是一段听障女生聚会开心地用手语聊天的戏特地没有做任何字幕,独特且精妙地令观众意识到无法真正体会听障人士的悲喜隔阂。就像片中的摄影记者、警察和裁判无用的话语一样尴尬可笑。影片安静温和而稳重的风格和拳拳到肉、活力四射的拳击体育情节形成巨大反差,激荡起强有力的情绪冲击。造成形式与剧情的高度统一、相得益彰。想起同样运用类似手法的《推拿》。岸井雪乃的表演亦令人折服。四星半
1.既是一部真正致力于展现听障人士日常生活的电影,又是一部关于疫情时期如何面对静默与隔阂的电影,更是一部贴近每日艰难生存的普通人的电影——尽管与[百万美元宝贝]有所交叉,但本片无关乎励志,并未聚焦梦想、信仰与生死,不以胜利成功为旨归,而是真正切入孤独丧郁时内心的犹疑徘徊——是否放弃努力彻底躺平?如何面对过往力量之源的衰颓崩解?2.三宅唱真正将身体感知与韵律节奏融入到影像的血脉之中,岸井雪乃的表演似已达到浑然天成之境。3.视听语言精准细腻,16mm胶片质感恰切,大量写实的固定长镜,突出环境音(既简洁又丰饶),又以种种语言沟通方式呈露出惠子的特殊处境并映衬出不同的人际关系,还有对镜像与画框&画外空间的各式运用。4.惠子在暗夜中独自站立,面对着天桥火车或听不见的喧嚣,一下击中了我。5.平凡相知收尾。(8.5/10)
1.5 第一部三宅唱 好无聊 感觉是外驱变内驱的故事,但真的拍的太无聊了,无聊过吃喝拉撒睡的《完美的日子》
你虽然是聋子,但我不是瞎子,拒绝强行感动。
无人知晓惠子在拳击训练中经受的痛苦,她也听不到隔壁弟弟流淌在屋内的音乐,所有的关心、咒骂、询问惠子都是一知半解。挥拳、躲避、进攻,惠子凝视着他人的人生,而孤独在凝视着惠子。
开年看到的第一部新片佳作。三宅唱如此笃定地抛开了从《洛奇》到《百元之恋》的拳击片的类型传统,转而去不疾不徐地细致描摹日常的景象——这实在是一个另辟蹊径的做法,也需要承担很大的戏剧风险。女主角听障的身份,更为凸显了声音和动作,而随着生活细节的巨量涌现,戏剧高潮终于不再重要——最后一场比赛不重要,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保持挥拳的动作,让拳头划破风,让气流确认自己的存在。然后,去坚持跑步,去坚持记录,去画面以外认真而蓬勃地活着。
又是个城市献礼片 无聊程度堪比鸟儿会歌唱 。。。主角跟个机器人一样 就结尾收在收到拳馆最后一张照片后 打败她的对手来感谢她还有点点动情
有点太纯粹,反倒有距离感,我这样的下狗还得靠俗套来麻痹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