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杨时旸)笑声。
如果说有什么内容贯穿了故事的始终,那就是丁务源独特的笑声。
范伟并不是第一次使用这种他熟稔掌握的笑,只不过这一次,把它着重提出,大肆表现,几乎成为了这个故事最重要的“配乐”,如此精准地切中了这个故事的要害和精髓。
那或许是一种只有中国人才可以会意的笑声,它由一种独特的喉音构成,震动发于胸腔,声音止于口唇,一切点到为止,既不是哈哈的开怀大笑,也不是呵呵的随意敷衍,充满节制,礼貌,木讷,老实本分,有卑躬屈膝的臣服,还有着能搞定一切的笃定,这种笑声更多的用来表态而非抒情,这矫饰的笑从抗战年代的小小农场一直可以贯穿到2017年当下的饭局、职场与官场,从未改变。
所以,这个角色都穿着长衫的黑白电影其实有着独特的当代质感。
丁务源梳洗得当,有条不紊地喂了鱼,戴了表,让人们以为他是个颐指气使的老爷,毕竟刚刚他还挺着肚子站在窗边眺望,一转头,就变得低三下四,冲着镜子拍拍脸,说,“三太太,肥鸡和肥鸭都给您带来了。
”媚态也需要排练。
那是他第一次给自己装扮上谄媚又拿捏有度的笑,紧接着,他就开始让那种独特的笑声接连不断地出现在各个场合,和太太小姐们打牌的麻将桌,和工人们称兄道弟的牌九游戏中,又或者遇见莫名撞来的虚伪艺术家,甚至,面对那个即将把自己替换走的新主任时,他都一成不变地凭借这一款独到的笑化解一切,主子的差使也好,农民的狡黠也罢,哪怕面对留洋博士的义正辞严和不通世故,他都能应对自如,这卑微和自我贬损的笑声成了武器,柔和克掉了多杀钢铁的棱角,流水又消化了多少坚硬的石头。
《不成问题的问题》的异质性和中国特征都如此突出,突出的原因并不只是因为黑白影像,也不只因为那些层山叠嶂和流云如泻的远景,更多的是因为这部文人片中指涉的问题——一种绝对中国式的问题,从空间上说,它只会出现在中国,一种由东亚儒家内里生发出的独特人情世故,混杂着一些政治背景造就的浑浊麻烦,从时间上讲,那些问题从未被解决,绵延无尽,故事写的是抗战年代,而看看当下呢?
如果让故事里的人换身衣裳,涂上色彩,很多东西都可以原封不动地搬演,过去的事体却掷地有声地激起了当下的回音。
更绝妙的是,电影对于这些问题的呈现方式本身,也仍然都是中国式的,深藏不漏,机锋隐遁,充满留白和意会,一切都在揣度之中,人们会意,微笑,摇头,轻声慨叹,然后茫然四顾。
问题其实被呈现得尖锐又绝望,但却完全没有愤怒的指摘、锋利的批判,也没有居高临下,而是润物无声地端出一角,一截,一片,然后让人们自己在头脑中拼贴出全貌,那边边角角都是溃烂,全貌怎样,可想而知。
这是中国知识分子表达观念和介入现实的一种独特口气。
这个三段论的故事,从技术上讲,符合现代标准的编剧守则,平衡,打破平衡,又回到平衡,从精神层面上讲,却又有趣地暗合着东方式的心态和定律,看着一切几近崩塌,即将巨变的当口,莫名其妙的,锐角的转折就变成了一道温润的弧线,事情渐渐复归原点,一切怎样开始,一切就怎样结束。
开场的时刻,作为农场主任的丁务源给三太太备了鸡鸭,讨来了给小少爷做寿的差事,为太太分忧,到了结尾,依然给太太带了鸡鸭鱼肉,又讨了给老爷做寿的差事,依旧让太太频频点头,甚至还顺带着准备给小姐说门亲事。
风暴都在茶杯里,而且都已是旧事,他又成了一个隐忍的好人,一切都处于一种超稳定结构之中,任何力量都无从撼动。
故事中的三个人背后是三群人,虽然他们之间互相抵牾,制约和冲突,但却意外构成了这个超稳定三角形的三个支点。
第一段故事有关丁务源,交代了这个人的一切秉性,对上谄媚,对下压榨,他做得颇有分寸,那媚里也不是完全无骨的令人恶心,还总有一份稍稍挺括的尊严和身段,但又绝对尊卑分明;那些压榨却也涂抹了一层称兄道弟的义气,他使着小坏,让那些穷苦汉子们给自己送钱,转头就拍拍握握,用一点言语上的亲昵和小恩小惠的钱财让对方对自己感恩戴德,所以,从这个段落,所有人都能看出,丁务源诠释了一种独特又精准的面貌——圆滑。
在中国,这不被认为是一种美好的品德,但也绝不被视作一种需要鄙夷的劣行,在普遍的人群中,这一切被私下认同,被当成一种生存哲学承认下来。
那个农场得以运转,都被认为是由于这种圆滑的运作而维系的,是这样才润泽了一些关节,以至于没有崩塌,不至拮据,但也无法盈利,一切浮于微妙。
第二段有关秦妙斋,显然,这个虚妄的青年形象是那个战时年代,变革时期,新旧文化冲突中生长出的奇异果实,如果说,丁务源是一个圆滑的市侩,那么秦妙斋就是一个经典的无赖。
事情至此,两个人产生了绝妙的化学反应。
秦妙斋一度是丁务源的麻烦,成为了让丁务源深陷危机的直接原因,但最终,他却成为了解救者。
两人借着酒劲儿互相称颂着彼此的仁义道德。
无赖救了市侩,那谁是受害者呢?
显然是尤大兴。
尤大兴在最后一段中以变革者登场以失意者落幕,一个浸淫于西方的规则至上主义者,一种凌厉的处事方式,企图分辨对错是非,像一种无法抵挡的变革强音,但有趣的是,他娶了个旧式的妻子,一种秉持着圆滑价值观的女人。
这块空降的石头,最终被一滩内外交融的污水化解掉了。
这故事里最绝妙的点题之笔都被小心翼翼地藏在了不经意的对白里。
丁务源慨叹着念叨,“苟且性命于乱世,有命活着就好。
”这是他价值观的根基。
最后出了乱子,农民在外面扮演暴民,伪知识分子在那里表演正义,一个市侩的领导者缩头缩脑地等待渔翁之利,多少事情都是如此同样的模型呢?
此刻,丁务源对尤太太讲,“我们先不问对错是非,先把事情解决了,好吧?
”引得女人拼命点头称是。
最坏的事情就藏在这一去一往的互动里,我们有一种文化,就是不问是非黑白,只求息事宁人,进而维护一种表面上的稳定,但每一次的敷衍和调和都给下次爆发积攒了更猛烈的弹药,更致命的是,人们都被如此的权宜之策搅乱了是非观,变成了一群刁蛮的无赖,然后,当权者又以这些底层者的刁蛮和不开化作为借口,拒绝给予他们权利和平等的对待,一切都陷入死循环,而到底又是谁和什么造就了这样混沌的困局?
这才是《不成问题的问题》所提出的最重要的一个问题。
一个小小的农场,一条完整的人际关系链,一个人间微缩模型,它可以无限扩展,成为隐喻更大地界的小小标本。
这故事中的人物时常因为光影的缘故成了剪影,远远的,人们都虚了脸面和身段,轮廓和轮廓对话,有时,一切又都陷入一片黑暗,声音和声音对话,一切值得玩味的内容都在这片模糊不清之中氤氲。
一切都不用彻底明说,也都没人完全说明,意涵暧昧复杂,就如同丁务源那独特的笑声,只靠意会。
三太太在开场时疑惑地问,一切都那么好,可这农场为什么就不能盈利呢?
到故事收场,她还在问着同样的问题。
她的困惑很真诚,毕竟,她与真实世界如此隔膜,或许有人觉得,那个农场里的世界,注定如此混沌下去,如果想真的解决问题,只能期盼一种革命式的暴烈行动,比如,那个正义的尤大兴就是这样想的,但终有一天,人们会发现,那暴烈的行动发生之后,等尘埃落定,一切仍然会回到那种超稳定结构的旧态之中。
这问题成不成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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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成问题的问题》这部电影很好地浓缩了职场、官场的处事哲学,也就是男一号丁务源的处事哲学:上找靠山,下拉圈子,排挤对手,私利为先——而这一切,都是披着人情的外衣在进行。
即:人情是手段,私利是目的;目的达不到,人情即可抛。
1. 上找靠山:农场的股东是许老板、佟老板2个人。
丁务源是许老板雇来的,自然和许老板走得近一些;而佟老板的关系则稍微远一些,也几乎栽在了佟老板的手里。
在处理这两个掐着他乌纱帽的人的关系时,丁务源从他们身边最重要的人入手:许老板的许三太太,佟老板那未出嫁的女儿Miss佟,以及和三太太、Miss佟关系近的人。
(1)拉拢手段:①送礼/财产性利益:电影一开场,丁务源给麻将桌的许三太太、佟老板以及其他2个人都给予了好处。
给许三太太承办了小公子的12岁生日party、许老板的生日party。
②阿谀奉承:说好话的功夫是肯定有的;另外,邀请Miss佟到农场参观,把Miss佟画的画儿挂在农场的大厅等。
③满足他人未提出的需求:把秦妙斋、最后出现的“高富帅”介绍给Miss佟。
(2)效果:这些女人会在许老板、佟老板跟前说自己的好话,同时也是自己的消息来源。
许老板、佟老板几乎不去农场,看到的也不过是财务报表,除此之外,最大的消息来源就是在农场的自己人&自己身边了解农场情况的人:除了许三太太、Miss佟外,农场中的会计是佟老板的人——佟老板看到的是真金白银的利益,也以亏损为由让尤大兴来接替丁务源。
(3)运作模式:向靠山纳贡--盘剥工人、通过其他渠道创收--默许工人侵占农场财产--经营不善,股东不悦--纳贡保命。
2. 下拉圈子:(1)工人圈子:在运作模式种可以看到,丁务源虽然盘剥工人,(明着克扣工资,暗着麻将赢钱)但默许工人侵占农场财产,对工人的日常工作管理也非常宽松,甚至与其打成一片。
(如:工期间打麻将)这样一来,工人自己的实际收入不见的减少,工作又没有那么辛苦,总体来说幸福指数是提高的,从丁务源到工人,大家互纳投名状,已经是一个利益链条了。
(2)马仔秦妙斋:①金钱来源:丁务源本想从秦妙斋这里获得1万/年的租金,可是他却没有钱。
②讨好Miss佟:秦妙斋能够留下来的第二个原因,是丁务源用他来讨好Miss佟,维护好自己的上层关系网。
③排挤尤大兴:尤大兴的工作方式显然与农场所有人的风格不同,但能够带头反抗尤大兴的,只有秦妙斋。
被尤大兴开除的4个农民,也就只会送送礼、走后门,带头闹革命的本事是没有的。
3. 排挤对手:以退为进:丁务源表面上是欢迎尤大兴的,没有明着去搞死尤大兴,而是看准了尤大兴和工人、秦妙斋玩儿不到一块儿,借着工人、马仔的力量来搞死尤大兴。
他在交接工作上拖了较长的时间,说自己掉进了江里、看破人生、不想去争,“退”招明显,也避免了搞死尤大兴后,自己牵涉太多,没法跟许老板、佟老板交代。
后来许三太太在许老板跟前说了好话,许老板发现需要制衡佟老板,召回丁务源;同时在尤大兴、工人快要搞死尤大兴时,最后他才漏出了狐狸尾巴,明着要让尤大兴出局。
4. 私利为先:这点在秦妙斋的身上体现的最为突出。
对于丁务源来说,秦妙斋作为自己的马仔上述的3个用处:①当丁务源发现秦妙斋可以搞定Miss佟时,尽管秦妙斋没有钱,但仍然把他留下了。
②当秦妙斋把Miss佟惹毛了以后,丁务源自己也遭遇了尤大兴,这个时候丁务源让秦妙斋走人的意义并不大,毕竟吃喝拉撒是农场的事儿;而如果让秦妙斋留下来,却有可能让秦妙斋来搞死尤大兴,所以秦妙斋仍然留在农场。
③丁务源重新掌权以后,按理说秦妙斋是立了头功的,以后在农场应该吃香的喝辣的,但是,第二天就被宪兵队给带走了。
显然是丁务源通风报信的,因为此时的秦妙斋对于丁务源来说是有害无益:没钱交房租,还要白吃白喝;得罪了Miss佟,留下来是给自己埋地雷;政治斗争结束,要他已经没有用了。
So 丁务源来了个“腾笼换鸟”,让宪兵队抓走了秦妙斋,来了个肯出1.5万/房租的单身高富帅,这个人至少会带来2个好处:现金流 & 搞定Miss佟。
5. 尤大兴和尤太太:①尤大兴的业务能力是很强的,可惜没有认识到其中的利益纠葛,按照自己的意思来,而不屑于纳投名状。
被秦妙斋这条疯狗咬死,将许多成就留给了丁务源。
丁务源是抓住了秦妙斋的把柄,让宪兵队把秦妙斋清走了;这一点比尤大兴直接了当地开除秦妙斋要高明得多。
②尤太太确实接地气一些,想要“上找靠山,下拉圈子”,但做得一塌糊涂,因为她也不懂这其中的利害关系。
收了4个农民的鸡蛋,却搞不定事情,反而落下受贿的口实;没有认识到秦妙斋的可怕之处。
“找靠山”就更不对了,寄希望于和自己站在对立面的丁务源。
③一方面,尤太太的认知能力有限,无法看清事情的本质;另一方面,她和尤大兴的知识背景差异太大,算不上是贤内助,对尤大兴的影响力非常有限,就算看到了什么,尤大兴也未必听得进去。
6. “人情-私利”分析:(1)人情是手段,私利是目的:这点很容易看清楚,丁务源对股东、股东身边的人、工人、秦妙斋等都有“人情”在,这些“人情”或是为了保住自己的主任地位,或是为了作为消息来源,或是为了稳定管理体系,或是利用这个人本身来疏通关系、闹革命,都是有自己的目的在。
(2)目的达不到,人情即可抛:① 对于秦妙斋,在上述“私利为先”中说的很清楚,在此不再赘述。
② 对于尤大兴、尤太太:这二人在来到农场时,丁务源多般讨好,也为自己争取到了较长的交接时间;而尤大兴被搞死的时候,丁务源也表现出了“人情”,但“私利”的目的已经很明显了,基本抛弃了“人情”。
创作不易,欢迎打赏!
《不成问题的问题》很有意思,我看了开头的几分钟就马上被吸引住了。
也许其中出现的沪语只是一方面,毕竟家乡话令人倍感亲近,但也显示出了独特性。
事实上,本片原著小说的语言风格便迥异于老舍的其他作品,既不是他纯熟的北京方言系统,也不是去重庆之后的西南官话系统,与前者的闲适诙谐和后者的焦虑讽刺都不完全相同,而是带着点白描和半写实、半写意的寓言体,有一种别出心裁的静观。
老舍的儿子舒乙当初在导演梅峰说明来意时非常惊讶,因为《不成问题的问题》是老舍作品中唯一一部无人问津其影视改编权的小说。
为了参加电影频道纪念老舍先生去世五十周年的项目,梅峰抱着《老舍全集》一一细看,当看到这个故事时,立刻就拍了板。
当然,后来因故转而参与了北影筹划的「新学院派」计划,不过他仍然坚持把这个项目报了上去。
对于首次从编剧跨界任导演的梅峰而言,直到影片在东京电影节和金马奖中分别斩获奖项后,他才终于松了一口气。
这样的一部短篇小说要改编成好看的电影是有相当难度的。
人物少、场景单调、缺乏大的矛盾冲突,尤其还要在美学上呈现民国的时代特征。
因此,梅峰和他的学生黄石光是在剧本上就打磨了将近一年,看了很多民国时代的书籍和电影,大面积地搜罗抗战时期重庆方面的文献,甚至是当时的物价(比如影片中提到过鸡蛋和猪肉的价格)。
于是,在整体美学上,我们能在本片中嗅到《小城之春》、《万家灯火》那样的风格。
为了最大限度的还原小说的意境,梅峰的指导思想大概就是「去繁存简、干净简洁」。
诸如选用了黑白的色调、基本只用了中景的固定镜头、也去掉了许多具有民国符号的道具。
而摄影亦不再帮助叙事,没有运用蒙太奇、正反打、大特写,只是用朴实的方式来表现画面。
同理,声音的塑造上也追求直接和简单,却又不失细节和层次感。
可以说,影片在美学上确实体现出了写实和写意之间的平衡,有种类似风物志的质感,是客观观察式的,而非主观介入式的。
排除一切破坏和干扰,只剩下冷静的旁观。
另外给人印象深刻的一点便是人物的语言方式和语感。
一方面表现在不同阶层的语感差异上,资本家小姐、文艺青年、农场工人说出的话是不一样的。
另一方面因为是民国的题材,人物说话的方式也与今天的日常对话不同,需要拿捏其中的分寸感。
特别是丁务源、秦妙斋和有闲阶级的语言,有优雅的地方,也有拿腔拿调、矫揉造作的地方。
有人批评影片有种「学院派」作风,恐怕指的就是矫揉造作的舞台感。
但反过来看,就人物塑造来说,这般的行为造作和讲究体面的圆滑,倒也是种现实的写照和讽刺。
既然在美学上做了减法,那么剧本中的意蕴和节奏感便都要靠演员的表演来体现了。
这是我第一次看范伟的戏,不得不说,他的演技真是没得说(否则也不会凭此片拿到金马影帝)。
仅仅是片头丁务源对着镜子模拟与东家对话时的惺惺作态,以及之后那场打麻将的戏,三言两语一交代,人物立马就出来了。
而且丁务源是个外表上从容淡定,看起来能把外部环境协调得很好,但内心很沉重、段位很高的人。
不能单纯地按一个好人或者坏人去演,要做到含而不露、行为和谈吐还带着点暧昧的意味,能演好这样的角色是非常考验水平的。
除了范伟,影片中还有两个让人眼前一亮的人物是三太太和明霞。
这两个都是女性角色,是编剧为了平衡原著中男人戏过多而特意做了加戏的处理(还包括原著中没有的佟小姐)。
饰演三太太的史依弘(史敏)不必说了,著名的梨园大家,连我这个非京剧迷也如雷贯耳,没想到演电影也那么到位。
那口老派上海话实在是「嗲」(同如今的上海话是有细微差别的,本片中沪语部分总体要比《罗曼蒂克消亡史》好不少),中间还来了一段《贵妃醉酒》,令人一饱耳福,堪称额外的福利。
明霞在原著里是个有污点的人,怂恿别人去偷鸡蛋。
然而导演在看了殷桃的定妆后,觉得这么美、气质这么好的人是不会笨到去偷东西的,为此还专门改了戏。
片中的殷桃确实漂亮,穿着旗袍很显身姿,一个回眸或者一个发呆都透着美感,影片里柔软抒情的镜头几乎都给了她。
特别是工人送鸡蛋给她的那场戏,舞台感十分强烈,右下角亮着一盏灯,光影处理得极好。
镜头右侧还刮着不小的风,不断吹拂起旗袍的下摆,整个画面动静结合,非常有味道。
《不成问题的问题》说的虽然是民国的事,但是并没有年代上的距离感,战争和乱世被挡在了电影(小说)之外,通篇也并未讨论人与时代的关系,而是在说人与人的关系、乃至中国的社会文化与伦理结构。
老舍提出了一个非常要命的问题,难道中国文化就是给人提供了这样的土壤吗?
在这个意义上,影片即使放今天的时代亦不过时,依然与我们当下的周遭有着很强的对话性。
其中的资本家、流氓艺术家、知识分子、海归人士,这些都是我们很熟悉的元素,在现代电影中也是经常被提及的。
影片是一个三段式的结构,分别以三个人作为段落的主角,以他们为核心,用他们风格化的行为为出发点,来凸显中国的处世文化。
第一位是丁务源,也是影片的第一主角。
他是树华农场的主任,业务能力其实极其普通,农场在他的主持期间面临着较大的亏损。
不过他深谙处世之道,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八面玲珑、善于「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
小说原文中有这么一段精彩的描写:「他的长袍,不管是绸的还是布的,不管是单的还是棉的,永远是半新半旧的,使人一看就感到舒服;永远是比他的身材稍微宽大一些,于是他垂着手也好,揣着手也好,掉背着手更好,老有一些从容不迫的气度。
」
所谓「衣品见人品」,丁务源穿衣讲究,比不上老爷太太,但明显要比普通人高一点。
他跟人打交道,用的也是这一份圆滑。
对上体贴周到、对下宽容客气,有钱人不觉得跌份,工人们也深感脸上有光。
可是在他温文尔雅的背后,却克扣工人工资中饱私囊,在账目上也拆东墙补西墙蒙混过关。
尤其还擅长阴谋权术,比如企图撮合佟小姐和秦妙斋谈恋爱来赢得东家的好感,又如利用秦妙斋的幼稚和冲动,不经意地怂恿他去唆使工人赶走新来的主任尤大兴,事成之后又暗地里让警察带走了秦妙斋,达到了「灭口」的目的,几乎所有人都被他玩弄于股掌之间。
第二位是秦妙斋,是个伪装成进步新青年形象的流氓艺术家。
故事中暗示他在到农场前就图财害命杀了同行的吴教授,而到了农场后谎称自己是绘画、音乐、诗歌方面的全才,还编造出身富贵人家的身世,显示自己是个不满家族禁锢、追求自由的个体。
但事实上,他毫无真才实学、满口大话、品质恶劣、道德低下,只想在农场白吃白住,并妄图攀附大家闺秀,更是后来带头诬陷、鼓动工人驱逐尤大兴的头号干将。
第三位是尤大兴,从英国留学归来的园艺博士。
由于农场经营不善,股东之一的佟老板请他来代替丁务源的职务。
他确实有真才实学,到农场的第一晚就修好了以往总是跳闸的电路,而后又发现了农场的账目问题和管理上的种种弊端。
他希望以一套科学的方式对农场进行一番整顿,先是开除了几个偷鸡摸狗、工作怠惰的工人,接着制订各项规章制度、丈量土地、核查家禽家畜的数量。
在农场的建设上也以身作则,带头修缮设施、重新栽种苗木、督促工人们掌握专业技能,农场在他的主持下,果然步入了正轨。
但他的问题在于不会做人,不通人情,他和明霞之间冷漠疏远的夫妻关系就是一种暗示,而之后掉入「偷鸡蛋事件」的圈套并最终被迫离职更是一个悲剧。
便如人物的塑造一样,影片在内涵方面也做了一定的留白,没有说得太露骨。
因此,不同的观众看出的东西是不同的,一些人看出了人性、一些人看出了职场政治、一些人看出了社会文化和国家命运的隐喻。
《不成问题的问题》中没有严格意义上的坏人,几乎每个人都是可怜人,他们的心机也往往是出于自私、懦弱、夹缝中求生存式的自保,但亦正是这种人人身上都有的庸常之恶,组成了社会的顽疾,会做事不如会做人。
所谓「不成问题的问题」,本质上不是「不成问题」,而是有问题而不提。
有问题没关系,只要不说就好。
影片中不说破的地方太多了:丁务源和三太太明知秦妙斋是江湖骗子,却不点破他的真实身份,任他和佟小姐的谈起恋爱;佟老板明知丁务源克扣工人工资,却因为股东合作者的身份不便在许老板面前说破,只是旁敲侧击地提醒;丁务源早就知道秦妙斋杀人的事实,却因为他有利用价值而称兄道弟。
对照老舍创作时期的新旧时代文化碰撞,丁务源、秦妙斋和尤大兴俨然便是反启蒙者、假启蒙者和真启蒙者的代言人。
丁务源是反启蒙者,是旧中国面子文化和虚伪人情世故的代表,一切行为以利益交换为前提,对工人们的态度象征着绝对服从和抹杀个性;秦妙斋是假启蒙者,是伪新青年的代表,单纯、幼稚、狂妄、浮夸,过分强调自由而缺乏责任感,纯粹是「思想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尤大兴是真启蒙者,却又是个悲情人物,其悲剧的根源是启蒙者和荒谬的大环境之间的矛盾,虽然他最后意识到农场的工人们是一群不可教化的蛆虫,但社会痼疾和国民劣根性已然积重难返,只得黯然离去。
最讽刺的是,老舍的寓言直到今天还仍然适用,不是吗?
在商业大制作泛滥的中国电影市场,《不成问题的问题》是个十足的另类,它的获奖对于破除技术神话和偶像效应,让电影回归诗意是一种推动力。
只不过这样的影片还是太少了,大众审美和消费时代的特性限制了这类人文电影的生存空间。
恐怕正如影片中隐隐浮现的悲凉和无奈一样,中国电影的拨乱反正也是一条艰难的道路。
♑
昨晚独自看了期待已久的《不成问题的问题》,很享受,在微博上胡乱发了一通感想。
今天想正儿八经写点什么,但从何写起?
想想自己做服装也写点故事,就从电影里的人物造型说去吧。
这部电影改编自老舍1943年的短篇小说——故事背景设在1940年代,抗战中的重庆。
虽在那个年代,但到了影片中的主场“树华农场”,却有脱离尘世之感,如陶渊明所述世外桃源,与时代无关。
因此如把影片中的置景、服装造型和人物口音抛却——这个“树华农场”即使放到现在,某个建设中的新农村,抑或某个城市中的创业公司,想来故事都是成立的。
因其主旨是讲中国的人情社会,而主角丁务源便是深谙人情之道,在庞杂的关系中不断周旋总能化矛盾冲突于无形的“Mr.No Problem”(没有问题先生)。
他的一言一行、一词一句、一颦一笑,在电影的放大镜下,把重人情的荒诞也放大到了极致,细细想来,好笑,又令人感到恐惧。
丁务源由范伟主演,去年范伟凭此角获得金马奖影帝,昨天看了电影,实至名归。
导演梅峰在谈创作时就说到,看到小说中的丁务源立马就想到范伟。
他的形象与丁务源一拍即合,演技也着实为那些看似平凡的言语动作加持,把这个老练油滑的人物刻画得淋漓尽致。
小说是怎么写的呢?
先来看老舍的原话——“四十来岁,中等身量,脸上有点发胖,而肉都是亮的,丁务源不是个俊秀的人,而令人喜爱。
他脸上那点发亮的肌肉,已经教人一见就痛快,再加上一对光满神足、顾盼多姿的眼睛,与随时变化而无往不宜的表情,就不只讨人爱,而且令人信任他了。
”不知是不是“肉都是亮的”那一句令导演灵机一动。
范伟确实讨喜,让人见了就不禁发笑。
然而老舍先生刻画最妙的却是丁务源的衣着——“最足以表现他的天才而使人赞叹不已的是他的衣服。
他的长袍,不管是绸的还是布的,不管是单的还是棉的,永远是半新半旧的,使人一看就感到舒服;永远是比他的身材稍微宽大一些,于是他垂着手也好,揣着手也好,掉背着手更好,老有一些从容不迫的气度。
他的小褂的领子与袖口,永远是洁白如雪;这样,即使大褂上有一小块油渍,或大襟上微微有点折绉,可是他的雪白的内衣的领与袖会使人相信他是最爱清洁的人。
”用爱做裁缝的我妈一句话说,“领袖领袖,衣服就是领子与袖子最重要”。
你看丁务源,即便身上有点点龌龊,都被最重要的“雪白的领与袖”遮掩。
人们看他只记得他领口的洁白如雪,哪顾身上的肮脏和背后的不整洁呢。
于是我们看到了影片一开场,丁务源的第一个镜头就从他照镜穿衣开始,那宽大的长袍上身,朴素的颜色,洁白的袖口,布的质地厚质,既像穿了些年数了,又没有破旧不堪。
他对着镜子说了句“三太太”,马上就要靠这一身踏实稳重的“戎装”,去解决问题了。
丁务源最大的问题是经营着物产丰富的农场却赔钱。
这个主要矛盾从一开始就出现在太太小姐们的麻将桌上,每每它像一把尖刀被亮出来时,丁务源总有办法,绕过这把质问的刀,把大家弄得开开心心服服帖帖。
股东之一许先生家的三太太,是像王熙凤一样的人物。
看似一切事情由许先生做主,实则从小许老板做寿,到大太太的房间装饰,甚至大到农场的财务人事,许先生最终都听三太太发落。
影片中一出二人演的《贵妃醉酒》,就隐喻了夫妻之间的真实关系。
丁务源自然识时务,知道三太太才是“一把手”,因此他所有的工作都围绕三太太去做。
舟车劳顿,送昂贵的鸡鸭鱼肉;细心服帖,哪怕是两根芦苇花都旅途带着送上许宅。
见了面腰就自然地弯下来,不光哄三太太开心,把三太太的一帮牌友们的问题也都解决了——送佟小姐爱的颜料,帮刘太太顶剩下的几圈麻将,这些都让三太太倍儿有面。
知道太太财务紧张,自己揽下许家少爷做寿的大事,末了还在麻将桌上喂太太一口,成全她的“清一色加对对胡”……这样无微不至的人,有谁不喜欢?
他来了一遭就像润滑油似的,把每个人都滋润了一圈,自己的问题,自然就混进油里了。
这一场麻将桌上的戏,精彩堪比李安《色戒》中一开场就把麻将搓得热火朝天的几位太太们。
中国人的关系在一张麻将桌上就可以讲清,谁和谁亲近,谁和谁疏远,吃吃碰碰之间,就能看个明白。
而丁务源那洁白如雪的领与袖怎能不担分量呢?
上了台面,太太们最重要的是一身首饰,男人们最重要的自然就是领子与袖子了。
在后浪出版的《不成问题的问题》一书中,造型指导王展把丁务源的衣着分解得更细——“丁务源的长衫选择用中粗的棉麻面料,有质感但不强烈,里面套着的水衣没有用普通的白平布,而特意选了白色富春纺,细腻柔和,与外衫的质感形成对比,表明他心思细密、低调不张扬但实际又很讲究的性格,让他周旋于股东和阔太太们中间时,显得内敛而得体。
”这一造型细节仔细回想起来,令丁务源这人进可攻,退可守。
气派依旧是气派的,要从容不迫,自内而外。
内敛也是可以内敛的,就外穿的大褂颜色质地,没有人会感到他高调张扬。
因此你会看到他在不同场合的不同表现——在两个股东许先生和佟先生一起喝茶时,他弯腰低头的样子好像奴才;当他脱了外褂回到寝室时,狗腿子寿生给他洗脚按肩讲八卦,他那一身雪白的富春纺又显得极其贵气。
你说这样的人,里里外外都是随机应变的,怎能不“长袖善舞”?
再说与丁务源形成鲜明对比和类比的几个男人——尤大兴、许先生、秦妙斋。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尤大兴和丁务源是两种截然不同的人,一个穿长袍大褂,一个西装革履。
尤大兴是留洋博士,学成归来,要在这小小农场里施展一身本领。
他穿的衣服正如其人:格格正正,西装笔挺。
一丝不苟的做人态度和那身量身定制的西服格外映衬。
而他即使脱了西装,也没有里外不一的违和感。
白衬衫扎扎实实塞进西裤里,撸起袖子就能干,和到处捣糨糊把龌龊都藏在长袍马褂里的丁务源对比鲜明。
许先生是这个农场的股东之一,你看他虽然是老板,但从衣着去看,他是和丁务源一样的人。
尤其在老婆三太太面前,穿着中式马褂,说的话表面上硬气,实则软弱。
他有问题断不会像另外一个股东佟先生那样明面上挑出来,总在寝室里和太太窸窸窣窣咬耳边话,农场经营不善,他也没有当真的问题去解决。
不要问为什么有丁务源这样的人存在,什么样的奴才什么样的主子。
当你看许先生谄媚地配合太太演杨贵妃面前的高力士时,你就明白了,他和丁务源是一丘之貉。
秦妙斋这个人妙不可言,在老舍原著中也有颇多刻画。
“高高的个子,长长的脸,头发像粗硬的马鬃似的,长长的,乱七八糟的,披在脖子上。
虽然身量很高,可好像里面没有多少骨头,走起路来,就像个大龙虾似的那么东一扭西一躬的。
眼睛没有神,而且爱在最需要注意的时候闭上一会儿,仿佛是随时都在做梦。
”秦妙斋自诩为“全能艺术家”,他那虚有其表的外形也配上了虚有其表的衣装。
电影中秦妙斋的西装看似洋气,实则尺寸不合身。
西装是借来的,宽大上身的感觉也寓意此人狂放不羁。
他走起路来更显得一身西装滑稽,摇摇摆摆,得意忘形,像极了老舍所描述的“大龙虾”。
当丁务源与农场中“最亲近的朋友”秦妙斋在一起时,他俩一胖一瘦、一高一矮、一西一中的强烈对比制造了非常有趣的喜感。
看上去是两种人,实际上是一种人。
电影创作团队描述他俩在一起的感觉像谈恋爱,两人一唱一和一呼一应的那种荒诞,为这个黑色幽默的故事增添了最浓重的一抹色彩。
最后说说电影中的三个女人:三太太、佟小姐、尤太太(明霞)原著中没有三太太和佟小姐,这两个角色是编剧添加的,也为树华农场背后深不可测的人情社会多了许多诠释。
三太太为人精明,前文说她是像王熙凤一样的人物,在服装造型上也确实精致到令人感到精明。
三太太爱好戏曲(也许原身就是戏子),她衣着光鲜,妆容精致,从微微卷翘的发梢到珠光宝气映衬的指甲蔻丹,无一不显出此人的精于算计。
造型指导王展说三太太的几身旗袍在不同场景中运用了不同材质——平滑的丝绸、华丽的烂花丝绒、柔顺的绢纺、时髦的毛料等,在黑白色调电影中这些颜色没有大放异彩很可惜,但我们仍能通过人物的整体造型感到她的贵气与精致——及其背后的势利。
太太每次谈到利益、分钱、陌生人的身世背景时,她那脸上的态度和嘴上的说辞,配合一身华贵,你便能感到丝丝入扣的计较,真是从外表到骨子里。
相形之下,尤太太明霞就是另一个极端了。
她报守最传统的夫权思想,在家等了四年留洋的丈夫,盼到他回来又跟着颠沛流离。
明霞始终缩手缩脚,从一出场去树华农场的路上,就丢了脸盆到水里(我感觉这是寓意“丢脸”)。
她那身粗布旗袍,特别老旧土气,紧紧地裹在身上,虽有凹凸有致的身材,也发挥不了作用。
她整个人都是憋屈的、忸怩的,像夹在两帮人中怎么都不顺意的怨妇,本本分分却到头来没有一点好处。
唯一一点释放是在她知道肯定要离开树华农场后,往锅里任性地打了几个鸡蛋。
那一刻,土里土气的旗袍底下像爆发了点什么,她又迅速地把碗盖上,当作什么都没发生似的,扭扭捏捏地走了出去。
佟小姐的衣着变化是最大的。
身为股东之一佟先生的女儿,整日和另一股东许太太厮混一起。
这里面股东之间的明争暗斗,佟小姐大概一股脑儿都不知道,却不经意间把佟先生的许多想法透露给了亦敌亦友的合作伙伴许太太。
因此最后许先生一边的丁务源能保住其位,和佟小姐这个不懂事的千金小姐坏了佟先生的换人计划不无关系。
佟小姐一出场是轻佻张扬的,穿轻绸薄纱,而且是短袖,显得和整个牌桌格格不入(也确实她来重庆后输了不少)。
她想表现自己的清高精致,不料人所处的地位就如牌局,不断败下阵来。
佟小姐是有追求艺术的心的,她第一次来树华农场,穿一袭白衣坐桥边作画,十分清纯,美得与树华农场的明争暗斗格格不入——导致那些看到她的工人们都看了好笑,“这桥有什么好画的?
”,反过来显得“全能艺术家”秦妙斋更艺术了。
佟小姐不懂事,轻易被秦妙斋的花言巧语骗了去。
在恋爱中她穿得十分讲究,白色的套装,配上洋气的礼帽,比刚出场时稳重不少。
裙子袖子也长了,一套行头也精致许多。
到片尾,佟小姐再度出场,一身笔挺的呢子大衣内衬卡其布连衣裙,她和贵气的许太太站在一起挽着手肩并肩,俨然已经是一个入世之人。
谈到秦妙斋被抓的遭遇,她也毫不惋惜。
许太太又张罗着给她介绍下一个富家子弟了,佟小姐想必已经变成了和许太太一样的人,只不过穿了一身洋装罢了。
综观整部电影,每个人的造型各有特色,又与人物个性相映成趣。
整体配合大的时代背景和自然景观去看,又形成统一的色调,冲突之中又有和谐。
最与自然相称的其实是那一帮工人们,他们着粗布衣裳,背上打了大大的补丁,在这貌似繁盛的农场里,他们是最落魄最腐败最庸俗的一帮人。
当他们齐齐站在一起时,背后一致的补丁仿佛就像统一好的比喻——贫穷、愚昧,除了顺应偷鸡摸狗好吃懒做的勾当,除了与人斗,没有任何自发的力量,真正的为这片农场改变什么。
当你看到他们齐刷刷的土布补丁时,你的气愤会化作更大的悲凉,就像尤大兴一早就知道的,“我改变不了什么”。
最后,这些人,这些事,就像山里那不存在的世外桃源农场似的,离开的人看他们,就像一股烟,轻飘飘的,也荒凉得很。
朱津京,电影摄影师,广告导演。
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
(梅峰的学生、好友,本片的摄影师,亦参与了剪辑)本文摘录于《不成问题的问题——从老舍小说到梅峰电影》,《电影中的风景:和谐中的不和谐的人》是朱津京的创作阐述,原文较长,此处摘选了一部分,供网友交流、欣赏。
如有侵权,请联系删除。
……我觉得在影像的处理上,要让每个单独段落中的人和风景都成为客观的叙述者,具体的方式就是不按照传统的该给谁情绪的时候给谁情绪、该给场面全景的时候给全景,而是把纪录片里画面、声音和行为不匹配的方式放在这部电影中,让视点的转移发生在每个角色的身上。
大胆的尝试,会令整部影片形成很独特的风格。
【影像的视觉系统】…略…注:这部分其实很有趣也涨知识,可以参见影视工业网的一篇采访《最文艺的片子悄悄上映,就用一只50年代库克镜头拍摄》【影像的视觉设计】……本片中,摄影不再有意帮助叙事,而着重强调表演、剧作、节奏感,摄影后退一步,用朴实的方法来表现画面。
……【拍摄的设计与选择】(1)镜头选择我们采用了库克(Cooke)32毫米这一颗镜头,没有用到太多变焦。
这种果断的的选择是因为这部电影需要一个稳定的视点。
……(2)视点退让在秦妙斋煽动工人的戏中,我们选择用全景的方法,将摄影机远远地置于一边来观察明暗光影中的人物。
这样的处理也是梅老师所认同的——我们对于流言蜚语的恐惧,来自于没听清楚。
所以在这部电影中,我们不使用将摄影机凑到演员身边的特写,而是在事件发生时,选择往后退一步,将局面看清楚,再做决定。
在影片中,越重要的事发生,摄影机就越往后退,因此很多重要的戏都是全景,这样为电影营造出一种整体气氛,坚持到最后就成了它的风格。
我们不能因为某个女性角色好看,就凑到前去拍摄特写,这样就属于摄影的失控。
……(3)用光参考用光的部分我参考了卡拉瓦乔的用光法,回避能被看出痕迹的方法。
有光就有影子,中国古代绘画中很少有光源存在,所以很少出现光的痕迹。
本片也借鉴了这些方法,将影片尽量处理得没有明确的光影。
如果有,也一定是以叙事为主,而不是以光的效果为主。
影片中存在的光,不是为了让画面更好看,而是叙事的需要。
【真真假假】我们聊民国影像的时候,重要的不是刻意还原民国是什么样子,而是通过老舍先生的原作、剧本,把已经刻画得入木三分的人物用影像呈现出来,通过美术、录音、服装、道具等老师的共同努力,让整部片子达到均衡的状态,让角色在自己的空间中完成事件。
因此,我没有在黑白调色上花费太多心思,把彩色调成黑白后,为了避免影片再次变回彩色版本,我将色温调错,使之成为不可逆的状态。
我也没有对灰色调再做更多反差。
后来有人看过电影,认为焦点不实,但那个年代产生的技术就应该是影片所呈现的那一刻,就应该是那样子的,因此观众看起来不会觉得电影过于锐利。
……像费穆导演那个时代,没有发明跳剪、正反打、跳轴这些语言,如果在影片中使用了,反倒会损伤影片的真实感。
所以,在这部影片中,我们没有给观众过于强烈的视觉刺激。
【关于剪辑】注:本片署名剪辑为廖庆松拍摄后,我对影片进行了粗剪,因为拍出来的长镜头比较多,比较好剪,我也比较清楚拍摄的节奏。
但在剪辑时遇到了一个比较重要的问题,就是片长太长。
我们在保留老舍先生原作的表述后,添加了小说中没有的女性角色,这也是梅老师影片中的一条重要线索——对女性的关注和爱护,以及对情感的发掘。
因为不能改动镜头的内容,所以我们只好将周边的线索都剪掉了。
另外,最后与导演商量后,我们决定把表现农场整体样貌的镜头也剪掉,从而将其变成卡夫卡的城堡——观众从来没有见过农场确切的样子,见到的都是农场的牙、农场的眼睛、农场的嘴、农场的胳膊、农场的手,在含混中没有方向感、时间感,从而在等同的距离感中为角色创造舒服的表演环境。
去年北京电影节看到了这部电影,并且有幸见到了梅峰老师,写下了这片小文。
由于很喜欢范伟,又对梅峰有所期待,加上北京节抢的第一张票就是这个,就对电影要求高了一些。
写了些可能会有人不爱听的话。
听到片子定档了,心中也替片方高兴,就转发了一下之前写的小文,没想到一转没,也不知哪里出了问题。
贴出来,再试一次。
不成问题的问题,可能有点问题梅峰导演的电影处女作《不成问题的问题》一路参加东京国际电影节、台湾电影金马奖过来,获得了不少殊荣。
金马奖上收获两个奖项,梅峰和自己的学生黄石获得最佳改编剧本奖,深受影迷爱戴的范伟老师更是获得了金马影帝的殊荣。
内地观众早已翘首以盼多时,但是影片还迟迟未定上映档期。
但好在有北京国际电影节,不仅在展映单元文人电影板块有展映,而且还进入了电影节竞赛单元。
是不是很有创造性?
虽然已经参加过东京电影节和金马奖,但是毕竟没有国内公映嘛,相比《湄公河行动》这种去年上映的电影进入竞赛单元,《不成问题的问题》进入竞赛单元显得合理多了。
这部电影到目前为止版本不一,东京电影节的版本和金马奖获奖的版本应该是时长一致,都是144分钟。
此次北京电影节上放映的是132分钟版本。
相信如果影片定档,迫于院线的压力,影片应该还会进一步删减,不出意外时长应该会控制120分钟左右。
影片上映恐怕还有些时日,加之备受赞誉,观众对影片期待难免很高。
毕竟胃口都被吊起来了嘛。
但期待值过高的结果,就是可能会失望。
本片导演梅峰,是长年与娄烨搭档的金牌编剧,《紫蝴蝶》《颐和园》《春风沉醉的夜晚》《浮城谜事》都是其编剧的优秀作品,其中《春风沉醉的夜晚》更是获得了第62届戛纳电影节的最佳编剧奖。
但本片毕竟是导演处女作,电影整体上还不是很成熟,想走文人电影的路子,却差点意思。
这部《不成问题的问题》改编自老舍的同名小说。
原著创作于1943年老舍先生流亡抗战大后方重庆期间。
老舍文学成就最高的也是最为人熟知的那些代表作都是以北京为文化背景的。
这部在重庆期间创作的小说,其语言气质和大家印象中的老舍作品有所不同,可以说是彻底讽刺性笔调,对每个人都是毫不留情的在讽刺,没有太故意站在谁的立场上,可以说小说很不老舍。
梅峰选择这样一部作品作为处女作,可以看出其作为标准学院派出身的电影人想在国民性上做做文章的抱负。
故事发生在1940年代的大后方重庆,一间物产丰富却总是赔钱的树华农场,一场明争暗斗在新旧两个农场主任之间上演。
这部根据老舍小说改编的影片似乎叙述了一个永不过时的人间寓言。
导演梅峰借老舍原著意用农场来表现整个国家,选择范伟来演绎世俗圆融的国民典型太恰当不过了。
范伟老师这么多年的精湛演技受到金马肯定,还是很令人高兴的。
从故事外观上来看,电影对于老舍原著改动最明显的是两位女性角色的加入,三太太和佟小姐。
电影是以三个男性展开段落结构,但事实上每个部分都包含了一种女性对于男性的观察。
这种女性视角,很像《小城之春》,以一种古典文人的“闺阁体”来抒怀寄寓。
导演梅峰也表达过拍这部电影的参考片就是《小城之春》。
但是片中的演员除了范伟,其他人的表演都差点意思。
生硬的话剧腔表演使得人物很难立起来,也使得导演想要表达的关于国民性的思考浮于表面。
所以必须得用黑白影像来给电影加分,来呈现导演想要的效果。
但黑白影像的使用也是各有利弊,如果人文精神、民国时代特征的传达,仅仅是靠黑白影像的话,就说明电影的其余方面都出了些问题。
不管怎样,在文人电影式微的今天,梅峰能够拍出一部新文人电影是值得鼓励的。
希望这部《不成问题的问题》早日定档,也期待梅峰老师导演的下一部作品。
我们怎么样才能来谈论这部电影呢?
它让人感觉如此舒服,两个半小时的观影倏忽而逝,就像在美术馆静静地参观完一场展览。
它没有触动我们的情绪,我们好像只是看见了它,并好好地做了一番欣赏,而这看起来似乎已经足够。
如何谈论呢?
我想,既不应该从小说如何改编成了电影,也不是电影如何反映出现实的困境,这些都过于老套了。
让我们换个角度吧,不单从影像或文本,而是看它如何真正解决了影像与文本间固有的那个矛盾。
我把《不是问题的问题》当作一种新颖的匀速影像看待,它是一部能够观看并阅读的电影。
比如摄影机镜头总安置在离人物一定距离之外观察,这消解了情感代入的可能性,电影因而变得可以观看。
同时,人物说的台词都是一些过度文学化的表达,而不是日常的口语,这使得电影变得可以阅读。
可以说,《不是问题的问题》获得了一种小说自身的真实,而这奇迹般地解决了文学改编电影后可能遭遇的问题:因为小说的影像化不是为了表现电影自身的真实,而是还原小说文本自身的真实。
这同样抛弃了那个纠缠不休的难题:电影如何反映现实。
如今,电影与现实不再有关系,它是更高的真实:一种小说的真实。
正如我们在《我不是潘金莲》中所见到的,“小说的真实”解决了影像与文本间的根本矛盾,让两者都能自由地去发展。
因而,《不是问题的问题》既不是体验的(以影像为主)、也不是思考的(以文本为主),而是观看的(文本的影像化)和阅读的(影像的文本化)。
导致如此的,还包括使用如下两种手段:非体验空间感的塑造和日式的风土物候。
比如电影中的空间感是通过光影、机位、人物的走动塑造出来的,类似于舞台。
但它既不是建筑,来自于物理空间的平面或立体化,也不是环境,比如电影中的山川河流实则也是被当作纯粹空间来表现的,因而无法触动情绪。
虽然营造了舞台,可又没有导致它本来应该具有的舞台感,根本原因就在于表演的自然化戕止了它,同时对电影场景与物品进行的日式处理。
电影的雅致让人想到了日本的风土物候,而不是建国前的社会现实。
这是一种抽离,从而导致摄影上带着一种日式的空寂感。
这些场景的布置、物品的设计和光影的创造,都是精心而为的,为了让电影变得可看、可阅读。
在日本人的观念里,每一件使用过的物品都将带上使用者的魂气。
物因使用带上了岁月之痕,就像电影画面泛出的老旧感,那种文雅的气质在中国电影中是绝少有的。
144分钟的片长,又是小说改编,担心会是一场冗长的平淡——挑不出大错却也少了惊喜。
但随着影片最后一个镜头的淡出,《不成问题的问题》作为“电影”这一媒介的完整性、独特性和精准度全都强势地展露出来。
没错,影片的故事基本依托于原著小说(但增加了两个女性角色),用梅峰自己在映后交流中的话来说“这部电影的感觉首先是在呈现老舍先生书里的那个世界”。
但因为这是一部有“原文本”的处女作,才对很熟悉梅峰文学语言(作为娄烨的编剧)的影迷更有意义。
这种依托文字的改编,是梅峰在对自己的视觉影像控制力进行确认。
但为什么是老舍,又为什么是民国呢?
这个故事“借古讽今”的意图无需多言,我想稍微写一点梅峰从“古”中改变了的部分。
一.改造人物——时代距离带来的柔软在电影的场域中,梅峰首先以“娄烨御用编剧”的身份为人所知,他对于人物及其行为逻辑的安排有相当丰富的经验。
原著《不成问题的问题》成文于1942年,大背景是抗战,舞台却恰恰是远离战火的大后方重庆,而且还是重庆郊外的一个农场。
老舍用他惯有的游刃有余的生活观察法,构建了乱世中暂得周全的微型社会。
时代众生相中的四个主要人物带着当时文学作品里的“典型特点”:农场主任丁务源八面玲珑,是一个底层身份的上位者,精通人情世故;借宿于农场的冒牌艺术家秦妙斋不学无术,是旧财主的儿子,赶时髦地对西洋的各种“新艺术”略知皮毛;来上任的新主任尤大兴是留洋的知识分子,为人正直,对一切“非文明”的传统恶习深恶痛绝;但偏偏他的妻子明霞却正是这传统文化安插在他身边的“间谍”,最终让他认清现实,回归失望。
小说的篇幅很短,支线人物几乎都未多着笔墨,对这主要的四人也用最简洁的描写交待,甚至带点脸谱化的嫌疑。
整个气质充满了直接的讽刺力度,让人感觉到短拳般的狠和准,即使是在那幽默之中,也能触到刺。
老舍无疑是同情尤大兴这个知识分子的,小说的最后,他写“到了夏天,葡萄与各种果树全比上年多结了三倍的果实,仿佛只有它们还记得尤大兴的培植与爱护似的”,但接着又故意托出一句让人哭笑不得的感叹,“果子结得越多,农场也不知怎么越赔钱。
”这两句似乎传达了小说的核心,老舍满是当局者对现实的无奈和苦痛,对个人在时代、在大多数人面前的无力感产生愤怒。
但到了2016年的今天,隔着时代的距离去回望,梅峰让整个故事更加柔和。
他添加了两个女性角色去平衡剧情的色彩,让支线人物和主要人物都拥有了更立体同时也更丰富的形象,每个人身在时局动荡时的不安为他们各自的行为增加了些许可供同情的筹码。
对原著中的明霞也做了非常关键的改造,原本似乎极为负面的角色,却因为动机的改变和气质的调整,为电影带来了隽永悠长的味道,也让尤大兴的悲剧在愤怒中多了黯然和美。
这种跨越时光的关照直接改变了故事的底色,如果说老舍的原著更有知识分子在当下必须持有的攻击性,梅峰的改编则增加了另一种文人视角——一种略带伤感的抒情维度。
二.创造影像——冷静凝视过去的野心这种抒情的维度从梅峰的文学语言直接延伸到了视觉的表达上,也直接成就了作品的高度。
同媒介的改编不是难事,跨媒介的再现才是电影的语言。
《不成问题的问题》的影像,存在感很强。
全片黑白,镜头几乎都是中远镜,大量平稳的空镜头,特写屈指可数,关键性的结构转场直接用黑幕加出场人物姓名,这些元素都让我想到一个词——“古典”。
映后交流中,梅峰说道一句话“我故意割除了我们熟悉的那些属于当代的视觉语言(我想这里的当代视觉语言是指新浪潮之后那些主体性极强的镜头语言)”。
他用一套极致的古典影像,试图唤醒人们对民国的记忆,构建一个“真实”的过去。
首先是黑白天生带来的时间感,从第一个范伟整理长袍的画面开始,就强势地昭示着这是一部关于“过去”的电影。
黑白配上之后大量出现的重庆山水风貌的空镜头,呈现了一种近乎水墨画的质地。
留白的空镜头和几乎贯彻始终的中远景创造了观看的距离感,剪辑上的平滑也最大程度上保持了故事的完整度。
但以人物名字命名的不同章节则安排了细微的变化,谁该四平八稳,谁该轻佻好动,谁有带带点凝重,都能看出心思。
文学式的结构,电影化的重现。
原著小说的节奏很快,不重要的东西大可完全不写。
但拍成片子,每一个道具都会影响这个物理时空的说服力。
小说一开头就写了农场的环境和业务,之后几乎不再出现,梅峰则选择在尤大兴出现时才必要性地用镜头交代出来。
这也是编剧向导演转化时的关键不同。
唤醒往昔,思考当下,是本片的要务之一。
但同样的,是以一种充满柔和光泽的眼光去唤醒,看看发生这个故事的微型社会拥有的东方式的隽永的美感。
电影的最后一个镜头,是明霞的背影,望着那个争斗的战场——小农场,她对此有所留恋,也有所爱。
我想导演是在用这种方式重申这种对无奈的宽容,提供了一种超出知识分子是非观的视角。
三.如果说剧本的改造是为了呈现时代角力的复杂性,镜头语言则奠定了整个片子冷静的旁观视角。
我想这两者隐藏了梅峰选择这样一部小说改编的原因。
虽然他说因为今年是老舍逝世50周年,《不成问题的问题》的价值又没有被大部分人注意到,所以自己选择这个故事做改编,但事情肯定没这么简单。
不论是老舍作为一个文人所遭遇的生命悲剧,还是故事中那个想要革新却最终黯然伤神的知识分子显然都是梅峰的课题。
没错,他注意到了新与旧的对立、不同阶级之间无法逾越的鸿沟、个人在时代中的困惑,但他用了一种美学的方式而不是意识形态的方式去呈现和探讨,用影像表达出深远思考空间,他对这种无奈的探讨没有太多的攻击性,不是咄咄逼人的说教,而是一种远距离的观察,给了观众足够的空间和距离感,也让故事更加松弛,这真的很让我喜欢。
当今天再去讨论老舍的愤怒时,梅峰对逝去的过去做了冷静的审视,甚至表达了温润的乡愁,当时未解决的课题延宕了下来,甚至变得更加棘手。
但这不是把过去与现在做一种二元对立式的价值评判,而是在循环的时间线里做一种寓言式的并列,也更为立体地关照“问题”。
所以,为什么是民国?
为什么要抒情?
因为过去对现在之间存在一种对应。
但在做这种并置化讲述时,影像必须提供更深邃、开放和复杂的维度,而不是直接而机械的意识形态来判断,这是抒情的画面带来的惠顾。
ps:东京电影节有幸见到梅峰真人,非常优雅,和他的电影一样,可惜还没机会拉片儿。
2016年,范伟凭借《不成问题的问题》提名金马奖最佳男主角,并以此获奖。
很多人都说出乎意料,甚至媒体报道的文章标题也频频使用“爆冷”字眼来表示惊讶
这是可以理解的。
毕竟,以前的演员、明星想要获奖或是出名,至少需要一首传唱度很高的歌或是主演一部优质的电影,而现在,只需要是漂亮的“小鲜肉”就可以了。
但是,作为一个几十年来认真塑造每一个角色的老演员而言,最佳男主实至名归。
这座金马不仅嘉奖了范伟的精湛演技,而且也鼓励一部分与娱乐圈绝缘,专心打磨演技,耐心表演的非明星演员。
这部电影改编自老舍先生的同名小说。
相较于老舍先生在《微神》中写出的“我再晚死一会儿,便连住在你心里的希望都没有了”这样撕心裂肺的句子,《不成问题的问题》显得寡淡而悲凉。
“在中国的任何地方都是靠人情关系,而不是靠本事、靠业务、靠科学;一个人只有处事圆滑以及强大的人际背景关系,才可以在社会上寻求一席之地,否则,一切都无能无力。
”作为电影而言,影像极简,镜头克制。
通过运用大量的中景镜头,表达客观,娓娓道来,宛如一部从白雾中走出的民国老电影。
虽然,中景有利于传达背景和角色关系,但是演员需要通过特写或是大特写捕捉人物的表情和神态,并将此传达给观众。
范伟很聪明地通过对细节的捕捉和刻画弥补了镜头缺失,比如洗脚时,手指的小动作,透露了丁务源内心的波澜
范伟是由相声出道,他自己也坦言,虽然不做相声多年,但是依旧从这种表演形式中汲取营养,比如相声的节奏性对舞台表演的借鉴。
但是,范伟真正出名并被全国人民熟知,还是通过与赵本山合作的春晚小品和一系列农村喜剧题材的电视剧
范德彪、王木生、厨子。
在小品的舞台上,范伟一直是赵本山的配角。
小品作为一个集中片段,需要演员有瞬间的爆发力,夸张的演出。
特别是春晚小品,上台之后,短短数十秒,包袱就一定要响。
就这一点而言,赵本山有着无可比拟的天赋和优势。
但是,电视剧与现实较为接近,需要时间的铺垫,也正是由于范伟在这些作品中独特的形象、幽默的语言、甚至其略带结巴、大舌头的讲话风格,受到观众的喜爱。
比如范德彪,虽然世故而圆滑、自负却又没有本事、喜欢耍小心眼、喜欢拍马溜须、欺软怕硬,但是人生坎坷,为人善良,对待亲人感情真挚而热烈。
虚构的人物却有着撕裂皮肉般的真实,在某种程度上,这类人就活在你我身边,或者,他就是你我的写照。
由于出演了大量的喜剧,人物刻画深入人心,在很长一段时间,大家都认为范伟饰演的“彪哥”是“东北第一保镖”。
但是,这也招致了一些“不良”后果。
我很清楚地记得,在2009年,我和父母去看《建国大业》,范伟饰演厨师,刚刚出场,还没有说一句台词,电影院里已是笑声一片
观众对于范伟,已经是非常脸谱化的认识,认为他就是喜剧演员,而且角色特质就是“憨”“傻”。
对于一个致力于塑造角色多样性的演员来说,这是非常危险的。
喜剧,其精髓在“剧”。
由人物的复杂性,多面化,推动剧情的发展,在此过程中,通过冲突,误会等制造笑料。
而不是借屎尿屁的网络段子,时不时摔一跤,或是装疯卖傻来硬生生地捅观众的胳肢窝。
因为人物立体,虚构的人物才能立的起来,他做的事才是理所应当,剧情发展才会合理。
观众也不会产生“这个人物没死,是因为导演不让他死”的感觉。
其实,即便是春晚小品,范伟也尝试了多种角色,《拜年》中的村长,《红高粱模特队》的范老师
人物丰富,不拘泥于某一类角色,“可土可洋”。
就范伟本人而言,其实比较内敛,作为好友,老梁在做节目时曾说过
很多人,包括他本人,总说自己“不合时宜”。
“几年前,范伟做了好些个带着观众的电视访谈,‘就做了几次,我觉得特别崩溃’,他想象观众都在期待一个多幽默、多生动的人出现,但自己一说话,明显就冷场了。
”同时,也因为媒体对范伟以及其私生活知之甚少,在斩获金马之后的媒体发布会上,记者提不出什么问题而一度冷场。
但是,正如我之前所说,认真演戏,把演艺作为事业,不炒作的非明星,我称之为,演员。
随着层出不穷的综艺,真人秀的涌现,摄影机已经可以带着观众拍到明星家的卫生间,明星也非常识时务的塑造自己“亲民”的形象。
但是,缺少了神秘感的演员在演戏时,观众会难以忘记演员真实的样子,而对其演绎的角色失去认同感。
比如,邓超(就事论事,粉丝轻拍)。
不可否认,邓超在《烈日灼心》中表演出色,并获得了金爵奖。
但是,我无法忘记在电影院里时不时传出的笑声。
他在一系列真人秀中,表现出的疼老婆,爱孩子,亲近粉丝,为人谦逊有礼貌的逗逼形象太过深入人心,而这种类型的人,在表现罪犯的挣扎时,又怎能不让观众出戏?
逐步回归到大荧幕后,可以看到范伟对角色的用心,并且在一点一点褪去“脑袋大脖子粗”的形象,例如在冯氏的商业片中,为了表现《手机》里河南农民的形象,特地去河南农村,偶然看到了一个当地人的穿着,并作为沿用
农民不一定都是红配绿,或是头上裹一条毛巾,全国各地的农民,都各有风格。
再到《私人订制》里那个干部,已是游刃有余
与此同时,范伟接拍了很多青年的导演的文艺电影,打磨自己的演技《跟踪孔令学》中的语文老师,一开始风度翩翩,侃侃而谈
最后,由于不堪小混混的骚扰,精神面临崩溃
拿捏得当。
帮助他获得影帝的《耳朵大有福》,范伟所饰演的王抗美,在下岗之后,生活困顿,整部电影上上下下也透露的心酸,但是主角依旧乐观豁达,面对妻子的病痛,女儿家庭不睦,努力坚强,这种真实感让观众笑中带泪。
影片最后,王抗美释放性的舞蹈,类似于《白日焰火》中廖凡的那一幕,让人百感交集。
所以,通过这几年的细心耕耘,获得金马影帝,水到渠成。
“今天站在这里,天时地利人和,差一点都不行。
我要感谢天,感谢地,更要感谢人。
我跟导演说过,这是一部容易被忽略的电影,拍得很淡,演得也很淡。
”这获奖感言也颇具几分风骨。
忘记春晚上那个缺心眼的胖子吧,金马影帝,不成问题。
上大学的时候读过费孝通先生的《乡土中国》,里面讲了一件事情,说中国乡绅阶层和家族制度对执政者的统治起了很好的辅助作用。
民国的时候是有乡绅族长的,家族里本身就有家法规矩,邻里之间闹些矛盾,乡绅族长就可以用家法解决,根本用不着官府和法律。
一个村子或几个村子的人世世代代生活在那里,知根知底的,都是熟人关系,做什么事打个招呼就行了,不用像美国那样建立信用制度。
当下的中国,也是如此。
虽然世界变了,北上广深一线大城市里人和人陌生化了,但在二三线及以下的城市里办个事儿,靠的就是熟人关系。
《不成问题的问题》讲的就是中国的熟人关系,也有点儿职场上为人处事的哲学,老舍技巧高超,不经意间把国民的劣根性也给挖了出来。
故事讲了丁务源作为树华农场的主任,为人十分圆滑,他用农场生产的肉蛋和蔬菜巴结提拔他的股东,对农场的工人偷偷摸摸占农场便宜的行为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接受夸夸其谈、没有真本事的秦妙斋在农场白吃白住。
丁务源和大家相处的都很自然,大家都很满足,但农场自然是赚不了钱。
时间长了,其中一个股东就有意见了,很多不满积累起来,丁务源就被撤了。
新来的主任是一个留洋回来的博士尤大兴。
尤大兴用的是现代化的管理方式,对工人的要求严格,杜绝各种占农场便宜的行为。
这一下子就让工人开始紧张起来,他们怀念丁主任的管理方式,因为丁主任让大家都有赚头。
虽然和工人一起劳作,农场正规起来,但工人没有一个不恨他的。
特别是在农场吊儿郎当混饭吃的秦妙斋。
尤太太不似丈夫尤大兴,努力和工人搞好关系,但也无力帮丈夫搞定农场的工人。
中国的管理问题,向来无法用西方冷冰冰的制度来做的,家族企业都有各自企业的家族病。
虽然万科照西方的制度建立起来了一套制度,让万科成为世界五百强企业,但中国有几个王石呢。
中国人的问题,并非那么轻易效仿一个西方制度就能解决。
有制度就有钻制度空子的人,愚民多,做出来的事儿也就只看自己眼前那点个人利益。
之前看到电影海报里用职场隐喻来宣传这部电影,这恰恰是和我们当下的现实生活是相符的。
工作中,永远都是各色人物轮流登场,有和员工打成一片,讲求平等的领导;也有孤傲不与员工为伍,以为自己高人一等的人物;有只会耍嘴皮子没有真本事靠溜须拍马上位的同事,当然这个在国有单位比较多;也有踏实肯干被人利用的老实人。
总之,职场是非常复杂的,处理不好职场人际关系不但自己痛苦不说,还会给自己带来麻烦。
《欢乐颂》基本上讲透了职场上的一些规则和禁忌,所以受大家欢迎。
就我的观察而言,人在职场要灵活。
《易经》里讲简易、变易和不易,刚好可以用在职场上。
懂得把复杂的问题简单化,不要节外生枝,引起不必要的麻烦,这是简易。
举个例子,不要在背后说同事的坏话,要知道这个世界没有不通风的墙,说不定哪天就传到那个同事的耳朵里,给你们的人际关系带来了厚厚的雾霾。
变易就是要懂得变化,如果情况发生了变化,你还暗中不动,刻舟求剑,最后遭殃的还是你,说的明白些,我们在职场中都是一枚棋子,但要做灵活的棋子,注意要自己灵活起来。
大家都拿死棋没办法,也不会去踢一只死狗。
此为变易。
而不易就是你要有自己所坚持的东西,每个人都有与众不同的地方,对事物也都有自己的看法,如果你不是那种囊中空空的人,在工作上就必须拿出自己的真本事来,这个真本事不是用来逞能,而是要创造价值。
比方说,有些项目大家都不看好,你经过自己独立思考和调研,觉得有潜力,这个时候就应该大胆站出来坚持自己的意见,不管有没有小人在背后使诈,都不要轻易放弃,而做出来了,成功了,境界自然就高了。
中国的人际关系就像一张网,每个人都黏在上面逃脱不掉。
在职场上我是吃过亏的。
《不成问题的问题》就把我吃的那种亏拿出来剖析了。
不管做什么事,看势、看人、最后才看这件事本身。
这样至少不会让自己活得太痛苦。
至于电影本身,这部电影拍得很有知识分子的那种趣味。
镜头考究,黑白的画面给人的层次感受只深不浅。
不少对话的镜头固定在远处,看着人物自行演绎。
而移动镜头也晃得不招人厌烦,甚至有些可爱。
因为是老舍的小说改编,编剧导演又是戛纳编剧金棕榈加持的梅峰,一切都很完美。
两星半。比八九十年代乃至世纪初那批片差远了,挺简单的一个理儿拍得那叫一个吃力,就像作为优秀编剧的梅峰一心想证明自己的导演功底一样,整部片慢条斯理的节奏下潜藏着的是导演急不可耐的信心和决心,学院派的考究用在这部片里功过相抵,黑白画面藏住了不少摄影上的小瑕疵。范伟的表演明显退步不少。
额 有点冗长 表现情节有些反复,矛盾不突出,是太浅显了我懒得看,还是太深邃了我看不懂,我暂时选择前者
这节奏也太慢了,画面也太黑了!能不能好好拍戏啊,特别是里面女性说话的时候,急得我想打人
寓言性太强的小说,文本性太强的电影。
殷桃这个角色的闷骚和愚昧都让人觉得特别费解。格调够了,故事太刻板。
没人听懂秦妙斋说的罄竹难书,也没人理解尤大兴讲的乌合之众。人们在意的,从来不是走得是不是桥,而是能不能进入那扇门。在这方门里,尤太太图一筐鸡蛋惹祸上身,丁务源被一群宪兵搅扰不宁,秦妙斋因一兜花生米被人嫌弃,尤大兴为一则告示遭人怨怼。而门外,脸盆漂远雾气深重,每个人学会的是懂事儿。
越想越不喜欢,或许用自然光(or外景)完成整部黑白电影的大部分打光是非常危险的,尤其还是在大量运用景深镜头的基础之上,轮廓大多都自然勾勒和平过渡,画面整体层次感薄弱,结尾明暗度差别很大的景深镜头很可能是后期特技,很没有空间感
一个只靠打嘴炮就能装一百分的逼 一个世故圆滑处处能让各人为我所用 尤大兴这种身正影直的人怎么能斗得过这俩脑子 但是尤夫人是真傻还是装傻?最后为什么给个意犹未尽的背影 有些费解
抱歉,我看了原著再看电影实在是觉得不如原著饱满,但范伟就是丁务源,可惜秦妙斋不像秦妙斋,这剧本适合话剧啊
有点长
感觉这套固定机位中景的距离感旁观式美学风格和这个故事并不搭调。
君子对世道的绝望和绝望之后的笑。
还是知识分子黑(伪)知识分子黑得漂亮啊!梅峰老师对老舍原著改编的精华主要在秦妙斋这个人身上了,不过分也不违和,简直有一种看《围城》中知识分子众生相的酣畅!
20161020(超鸡期待)/ 20180713:一部没有任何细节的片子。
三星半,所谓文人电影,片子故意的压和忍,范伟演这种角色实在游刃有余,其他角色就略差点火候。其实相比老舍的原书,讽刺味是略弱了些。加多了女性角色,也加多了些愁的东西。与预想略有距离,却仍是一部值得关注的片子。
话剧形式体现在电影里,就像穿了一双不合脚的靴子。范伟演得不错,可惜角色让人喜欢不来,软而无骨、精而不明,螺蛳壳里做道场,竹篮打水一场空。民国题材可真是个宝库~
一部获了很多不知名奖项的电影,上了当过来看果然无聊,不知所云
拍得克制,有老舍的真实深刻之意,值得一看。导演的处女作,很不错了。画面观赏度扣一颗星,画面偏暗,又少有演员特写,微表情下的情绪拍出来应该也很有意思。
合理中透着不合理,不合理中透着“合理”,出题却不解题…… 更适合作为一部不错的话剧,只是拍成了普通的电影
影片已经被风格化的心魔吞噬掉了,包裹在一种求新求变的无时不刻的焦虑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