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位导演,曾数十年未给公众与媒体留下任何一张照片,恍若不露真容的世外高人,而他的每一部电影,都以绝美的画面和内蕴的诗性著称于世。
他就是美国传奇导演泰伦斯·马力克(Terrence Malick)。
马力克生于1943年的伊利诺伊州,自小在乡间农场长大,做过农夫帮工。
1965年,马力克拿到了哈佛大学哲学系的毕业证书。
随后,他获得了独属于学术精英的罗德奖学金,得以前往牛津大学继续攻读哲学,但最终却并未完成博士论文(关于海德格尔),据传是由于马力克与导师意见不和。
马力克回国后即出版了自己翻译的《论根据的本质》(海德格尔前期重要哲学篇章),并在麻省理工学院教授哲学。
表面上看,马力克前二十多年的生活似乎只与农业(自然)和学术(哲学)相关(1966年的短暂记者经历也值得一提,他曾采访过海地的独裁者杜瓦利埃,并采写关于切·格瓦拉的报道)。
但在1969年,马力克却出人意料地成为了美国电影学院的第一届硕士生,并顺利取得了硕士学位。
《恶土》中燃烧的玩具屋1973年,马力克拍出了《恶土》,影片诗意而舒缓地呈现了一对雌雄大盗的亡命之旅,他们遁入原始森林中生活,随后又在荒野公路上逃窜,直至末日降临。
这部影片被誉为“自《公民凯恩》之后,美国导演最伟大的处女作”。
从此,马力克便将自然与电影熔铸在一起,并使精美的摄影与诗意的旁白交相混融。
据马力克自述,他力图在该片中用极简主义的手法创造出一个童话般的超时间之地,宛如金银岛,又似梦中乡。
不过,这种暴力犯罪与美好风光的并置,也引发了不少争议——影片在一定程度上柔化了杀戮。
不过,私以为影片最高妙之处是凸显出了孩童特有的两面性——兼具纯真与残忍。
《天堂之日》里的魔幻时刻1978年,马力克的第二部作品《天堂之日》问世,荣获戛纳最佳导演。
影片聚焦于一位雇工、恋人与农场主的三角关系,最终与前作一样导向了无望的流浪与无尽的逃亡。
本片被公认为史上摄影最美的电影之一。
摄影师内斯托尔·阿尔门德罗斯(Néstor Almendros)近乎全程运用自然光,许多场景拍摄于日出日落前后的“魔幻时刻”。
无论是秋日的麦穗、笼罩天空的积云,还是碧空红霞与血色残阳,都美得令人敬畏。
影片中还有大量的剪影,以及夜晚的篝火与马灯。
这种对纯粹自然光的执著追求,在以往的美国电影中几无踪影——即使是在户外,也总要打过多的人工光。
而真正让影片永载史册(与《恶土》一道被美国国家电影库收藏)的当属片中那场席卷一切的蝗灾,以及啮噬所有的草原烈火,犹如可怖的天罚(《圣经·旧约》中的埃及十灾就包括蝗灾)。
《细细的红线》中透过枯叶的一束阳光令人惶惑不解的是,马力克在如此风光之时,却突然从电影界隐退了。
1979-1994年,他都在法国教授哲学。
过了整整二十年,我们才得见他的第三部电影——摘得柏林金熊奖的战争片《细细的红线》。
影片以1942年美军登陆瓜达尔卡纳尔岛对日作战为背景。
在这部二十年磨一剑的作品中,马力克第一次运用了意识流的叙事手法。
影片展示了大量孤岛丛林中的动植物空镜头,树缝中透出的丁达尔光与闪回抒情镜头则反衬出了战争的残酷和士兵的渺小无助,原始的自然环境与生死的母题构成交互回响。
内心的祈祷也抵不住上帝缺席的表象,一旦上了战场,所有人都只能臣服于运气,再强悍的战士,其性命也如自然界中的走兽、草木、尘土般卑微脆弱。
《细细的红线》沉缓的节奏和过多的独白也被一些评论人所诟病,但无论如何,它都刷新了战争片的拍摄方式,缔造了一种全新的诗性战争片风格。
《新世界》里的科林·法瑞尔七年之后,马力克的第四部作品《新世界》出炉,最终入选《电影手册》2000年代十佳。
这是一部独属于马力克的“前西部片”——影片回到了17世纪初的北美殖民地,通过两段跨种族的个人爱情故事折射出英国殖民者征服开拓史的苍白与可鄙,新世界与旧世界的交会和倒转由此体现出来。
两位来自不同世界的主人公或纠结于是否归返蛮荒/自然,或不得不就融入文明、接受驯化而做出抉择,人类个体内在中的两面性——自然与文明的对垒在此昭彰可见。
金牌摄影师埃曼纽尔·卢贝兹基(《地心引力》《鸟人》《荒野猎人》)与马力克的合作也自此开始,绵延五部作品,直至《歌声不绝》。
《生命之树》中的逆光背影以“库布里克式的工作节奏”,马力克在2011年制作完成《生命之树》,并一举拿下戛纳金棕榈奖。
这是一部空前宏大的作品,一方面讲述了20世纪50年代美国德州的一个传统家庭的故事,主人公对严厉的父亲产生了怨恨,在成人后的空虚生活中逐渐直面过往,探求和解,并追问生命的意义与信仰的根基。
另一方面,本片插入了不少关于宇宙形成、地质演化与生命起源的镜头,沧海桑田,斗转星移,渺小易逝的个体终需在不可穷尽的洪荒面前寻求希冀。
影片由此将家庭、人生与自然、宗教牵系起来,兜兜转转后复归爱与感恩这一永恒的母题。
《通往仙境》里的走廊与楼梯自《生命之树》后,马力克的拍片速度较过往加快了许多。
仅仅一年之后,《通往仙境》就登陆威尼斯国际电影节,获得天主教文化奖。
影片围绕着两女一男间的爱情纠葛及一位自我质疑的神父展开,男主角的被动与压抑同女主的主动追求自我释放构成鲜明对比,同时,凡人之爱与神圣之爱也被同时探讨。
如果说马力克此前作品大多有叙事(叙事性最强的是《新世界》,其次是《天堂之日》与《恶土》)或恢弘而久远的背景(《细细的红线》《生命之树》),本片可谓彻底探入当代个人生活、走入无情节与意识流之中了。
影片的剪辑是极度破碎的, 摄影机也完全依照情感与知觉的流动而游移。
《圣杯骑士》中海边楼房底层的少女2015-2017年,《圣杯骑士》与《歌声不绝》相继上映,这两部无情节、无理性逻辑的意识流作品在大众与影评界都收获了差评。
据马力克所言,《歌声不绝》试图直接呈现碎片式的生活,一种失重的、无追求、无灵魂的跃动。
私以为,《歌声不绝》仅仅是前作的低配版,各方面都差点火候。
在《圣杯骑士》中,埃曼纽尔·卢贝兹基的神幻摄影(大量广角、鱼眼、俯仰、倾斜、摇移的手持镜头)如同流动的麻醉品,令人头晕目眩(迷幻晕眩感甚至完全可以匹敌斯帕·诺的电影),搭配上马力克拿手的碎片式剪辑、呓语旁白和缓慢圣洁的配乐,极尽真切地还原了一种迷茫而疏离的心态,精准把捉到了在冷漠与真诚、纵欲与净身间徘徊游离的心理。
这还是一部纯观察者视角的电影,没有真正的行动,唯有不间断的跳跃性凝视,没有矛盾冲突,完全反高潮。
《歌声不绝》里的鲁妮·玛拉需要补充的是,马力克的工作方法也比较特立独行:他在拍片前一般不写详尽而正式的剧本(我们也可以比较戈达尔与王家卫)。
马力克还喜欢预先拍摄大量的素材,然后再进行剪辑与摘选。
因此,他的电影往往需要一年甚至更长的时间进行剪辑。
另一个原因是,意识流式的剪辑远远不同于工整而规正的连贯性剪辑,它需要你进入特定的情绪状态,才能顺利进行,它不守成规,自然也就无例可循,充满了机运与偶然。
演员方面,从《细细的红线》到《歌声不绝》,马力克都选用了华丽的全明星阵容,并与素人演员混搭。
演员的表演通常是比较内敛含蓄的,你很难记住他们的表演,因为大部分的情绪与感觉都是藉由摄影机的机位与运动、剪辑、配乐和旁白所造就的。
《时间之旅》中冷却的岩浆在《圣杯骑士》与《歌声不绝》之间,马力克耗时多年筹备的纪录片《时间之旅》也终于亮相于世人,本片致力于穷尽地球和宇宙的年岁, 马力克以固定或缓慢稳定的运动镜头来呈现大自然的美妙景致与生命起源和演化,再分段插入手持DV拍摄的、满是噪点的镜头组合来展示当代人的生活片断,从而表现出对生命的礼赞、对自然的崇敬、对爱的呼唤。
但这部作品缺点十分明显:过于平滑、顺畅、完满、华美、博大,但却缺少了生命中必然会有的断裂,缺少了爱与光明背后的苦难与创痛。
《隐秘的生活》里的奥地利乡野不过,这一将完整连贯的人物、有序的情节与叙事逻辑均抛诸脑后的发展轨迹,却被马力克2019年的新片《隐秘的生活》给中断了。
这部作品完整而沉稳地讲述了二战时期的一位奥地利农夫因坚决拒绝为纳粹德国服兵役而最终走上刑场的故事。
影片由此得以专注于一个非常古典的主题(一如安提戈涅式的希腊悲剧):当个人生命(甚至家庭亲友)与心中的道义真理必择其一时,该如何抉择?
他并非向往着英雄或烈士的命途,仅仅只是坚守自己心中对与错的那条红线。
那些为此隐秘地坚守信仰、隐秘地死去的人,永远值得我们的敬意。
《隐秘的生活》低机位远景广角镜头中的门与光也正是在《隐秘的生活》中,马力克标签式的广角镜头、自然光、情绪性剪辑、呢喃旁白(自我追思)与灵性配乐十分熨帖地与故事相融,还有精心设计又不着痕迹的声画分离与丰富的混音——不少场景中,看似无关的声音都混入了音轨,甚至取代了写实性的音效(可参见主人公多次在监狱挨打的段落),时而遥远,时而亲切,时而涌溢着生活的滋味,时而回荡起神性的启示。
《隐秘的生活》低机位远景广角镜头中的门与光此外,影片中随处可见低机位仰拍镜头(依然是广角),这种仰望的姿态,恍若虔诚的祈祷与对上苍的敬拜,与影片的神性气息卓然契合。
我们还可以比较《生命之树》中的大量低机位与仰角镜头,它们似乎模拟了孩童般的视角,既敬畏又好奇,在追问生命与信仰的同时,抱持着祈望的诚挚之心。
《隐秘的生活》远景广角镜头中的过道与光《隐秘的生活》另一特质是大量的远景镜头与对称式构图。
门窗与光成为了关键元素,每一个镜头都在隐约地召唤着神性(“光”与“通道”的神学重要性可见于《圣经》,如《创世纪》开篇第3句“神说:‘要有光’,就有了光”;《路加福音》13章24节“你们要努力进窄门”)。
无论是室外空镜头里的高照艳阳,还是远景中的走廊与房门,抑或是监狱里的小窗、孤独囚室天花板上的灯泡,不管多么卑弱与无奈,也依然能看到穿透苦难的光线,哪怕命运再灰暗酷烈,也总有那束光照亮我们。
对光的重视实而贯穿了马力克的作品序列,一如《生命之树》《通往仙境》《时间之旅》中的大量逆光镜头(阳光似乎无处不在,总是好天气)。
《隐秘的生活》稍微引起争议的一点是,影片中与主要情节相关的话语均为英语,而次要讯息(如狱卒的命令、法庭上的例行陈词等)或背景谈话则切换成了德语。
这可以看作是一种实用主义,毕竟,本片是马力克唯一一部不以美国人作为主角的电影(除开以瓜岛登陆战为背景的《细细的红线》,这甚至是仅有的并非发生于美国的故事)。
另一方面,这种切换语言的做法似乎也构成了一种间离的修辞策略——不断提醒着观众:尽管影片取材于真实事件,但终究脱离不了虚构性。
不应忽视的另一点是,马力克的所有电影都在削减、弱化口头语言的地位:影片中的人物往往寡言少语,专注于对外物的直接感知(这也是马力克的作品被部分评论人称为“现象学影像”的原因之一),抑或沉浸在内心的思绪之中;部分言谈对话时而被消音,取而代之的是配乐或经过处理的环境音效;不断追思信仰与生命意义的旁白也更趋近于文学式的诗意语言或哲学话语,而非日常对话。
至此,马力克的基本生涯路径及其作品的主要特质便大致明晰了。
马力克便是以这种独树一帜的方式创立并发展了他的作品,每一部电影都融合了绝美的视觉感知、超验的哲学思考、诗意的笔触与神性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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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隐秘的生活》电影剧本文/〔美国〕泰伦斯·马力克译/郭巍外景,圣拉黛贡德,上奥地利(1940年),一片宁静一个正在耙草的男人:弗朗茨·贾戈斯塔特,36岁。
远处是一座教堂的尖顶和他生活的村庄。
一些屋舍座落在群山环抱之中。
圣拉黛贡德是一处居住着500人的宁静村庄。
村子中心是一个小广场;一侧有一家客栈和酒馆;另一侧是村政所。
一条河流经过村庄,这是萨尔察赫河。
牛群在阳光下吃草。
牛铃叮当作响,牛儿懒散地甩动着尾巴。
从地里回家的路上,弗朗茨和邻居们互相打着招呼。
字幕出现:1940年奥地利。
外景,贾戈斯塔特的家他向30岁的妻子弗兰齐斯卡走来。
他们2岁和3岁的女儿,从房子旁边的谷仓跑出来。
一头初生牛犊的腿还在发颤。
弗朗茨叫弗兰齐斯卡的昵称“芳妮”。
芳妮:孩子们,快来帮爸爸!
女儿们叫罗茜和马里德尔。
弗朗茨抱起马里德尔放在自己肩上,而罗茜也想要被这样举起。
远处钟声响起。
圣拉黛贡德生活场景,客栈弗朗茨在露天酒馆旁跳舞。
芳妮边笑边拍手。
两人一起在他们的小果园里的树上摘李子和苹果。
芳妮给一头牛上轭,开始犁地。
孩子们向牛群扔石子,将它们赶出刚播种的田地。
芳妮给牛挤奶,做肥皂,搅奶油。
她跟磨房主讲价钱,把自家的小麦磨成面粉。
弗朗茨的母亲罗萨莉娅与这家人住在一起,也帮着下地干活。
她已守寡,弗朗茨的父亲死于第一次世界大战。
弗朗茨:妈,别呆在太阳底下了。
夫妇俩与村民们互帮互助:割草,刷房,打井。
他们相互依赖,形成一个关系紧密的社群。
内景/外景,圣拉黛贡德教堂除了干农活以外,弗朗茨还在教堂作司事。
他剪烛芯,擦条凳,敲钟。
他为教民们安排洗礼、婚礼和葬礼,但从不收取他们为此所给的任何费用。
他痴迷地看着画匠描新顶壁上画的小天使和六翼天使。
他掐去教堂庭院外墓地里枯萎的玫瑰花枝。
内景,贾戈斯塔特的家弗朗茨扶母亲走上一段楼梯。
她是个郁郁寡欢的女人。
新闻短片(黑白),俄罗斯战场东部战线画面。
德国和俄罗斯军队疲惫地在雪地里行进。
坦克夜间开进。
榴弹炮照亮天空。
斯大林格勒。
库什克。
内景,贾戈斯塔特的家,晚上弗朗茨和芳妮把孩子们放到床上。
看到父亲投在屋顶上的影子,孩子们都兴奋地叫起来。
她们很快便入睡,屋里安静下来。
芳妮:这几个星期你不太一样。
怎么了?
跟我说说。
她记得从前的他无忧无虑,他曾经还有一辆摩托车,他骑着摩托车穿行在阿尔卑斯山。
她看着他微笑的脸。
一直没有什么妨碍他们的幸福。
忽然几个星期前,她听到隐约的轰鸣声,抬头眺望,远远看到英国轰炸机的轮廓掠过高空。
尽管他们离维也纳和柏林那么远,对于事态全局也是如此微不足道,战争还是染指了他们的世外桃源,打破了他们平静的生活。
他轻抚她的肚子。
她有孕在身。
芳妮(继续):我们应有尽有了。
所有想要的。
没有什么能改变我们的爱。
我们有孩子,有家,有彼此。
没什么能夺走我们的幸福。
他们穿过房门,门上方挂着花环。
弗朗茨:是啊,我的妻。
我们会长相厮守。
婴儿一个孩子降生了。
一个女孩:洛伊西。
她的两个姐姐惊讶地旁观。
弗朗茨转向芳妮笑起来。
他们的幸福圆满了。
邮差次日他们听到车铃响。
邮递员骑车送来一封信。
弗朗茨拆开信看了看。
弗朗茨:我被征召了。
外景,果园,雷茜,芳妮的姐姐芳妮和她的姐姐雷茜在一起。
芳妮:只是训练。
一个运输部门。
雷茜:你害怕吗?
外景,练兵场(1940年10月20日)弗朗茨(画外):再过六个月我们的训练就结束了。
战争也会结束吗?
我只好暂时在心里和你相聚。
想家的时候,对你的思念真是熬人。
我们的宝贝怎么样了?
等我回家的时候,肯定会惊讶她已经长那么大了……你想好用马拉犁了吗?
如果你让那些耕牛退下来,我想它们不会不高兴的。
罗萨莉娅,弗朗茨的母亲弗朗茨的母亲罗萨莉娅帮着芳妮往车上装一头猪。
芳妮对自己的婆婆很客气,但罗萨莉娅却报以某种程度的疑忌,似乎她觉得这桩婚姻低就了弗朗茨。
外景,田地,圣拉黛贡德芳妮与雷茜和邻居一家人在地里刈草。
芳妮(画外):你母亲帮我干地里的活。
我们太依赖乡亲了,这样不是很好,总向他们求助,然后道谢。
斯特罗霍夫一家已经相当帮忙了。
(她向村邻道谢)那头猪差点塞不进车里。
只有个男孩过来帮忙。
猪有326磅重。
教堂里正举行婚礼。
(教堂外有位幸福的新娘)我已经耕完了燕麦地。
刚开始,我在土豆地里费了不少劲,差点就哭了。
她把草料堆到谷仓上。
内景,贾戈斯塔特的家,孩子们芳妮喂孩子们吃饭,照料她们入睡。
芳妮(画外):罗茜总问起你。
我们上床的时候,她会说“爸爸给关在外边啦!
”吃饭的时候,“给爸爸留点吧。
”如果我起夜,“爸爸回来了?
”妹妹会告诉她:“爸爸会带香肠回来的。
”孩子们两个姐姐跟她们的小妹洛伊西玩。
芳妮(画外):孩子们可真让我开心。
每当想到她们和你,还有我们的团聚,幸福感油然而生,泪水夺眶。
你真是付出太多了。
我回到家,家里已经没活要做了,我就只需要看孩子!
孩子们常搞恶作剧,这时她就会责备她们。
外景,贾戈斯塔特的农场芳妮给牛刷洗。
她把奶搅打成黄油,装了一车稻草,把草料摊开晾干。
芳妮(画外):我不得不说说这些小丫头。
她们总是吵吵嚷嚷,要我照顾。
马里德尔打罗茜,因为她说“你坏。
”然后马里德尔说:“我是好人。
”而罗茜说:“我才是好人,你就是坏蛋。
”马里德尔把罗茜布娃娃的一条腿揪下来,说:“另外一条腿马上也会掉下来的。
”于是罗茜要找大夫把腿装回去。
(一个男人在树林深处)斯特尔茨干完活以后,就到树林里哭。
而托尼·斯特罗霍夫总是吃不饱。
(一个男人在偷甜菜)以前你可以帮着给牛打理。
早上吃甜菜叶时它们都很开心。
马蒂尔德挤奶前从不擦洗,所以我只能自己做。
马蒂尔德,单身女人,边放羊边织毛衣。
芳妮(画外)(继续):我卖了几磅卷心菜,一磅3分钱。
胡伯太太买了44分的。
芳妮注意到一个男人走过时看着雷茜。
芳妮(继续):他对你有意思。
瞧!
雷茜:男人都靠不住。
外景,军营,院子弗朗茨和他同营的战友。
他看着他们如何屈从于对着他们发号施令,自以为是的纳粹军官。
他们一起看纳粹在西线节节胜利的新闻短片,短片被投影在晾着的床单上。
弗朗茨(画外):我的爱妻!
读你写来的每个字都让我欣喜。
希望冬天来得晚些。
农民们种的甜菜还在地里。
你庆幸我们没种甜菜吧?
弗朗茨听着他的同伴们兴奋地朝他们倒霉的当地邻居大喊大叫。
那些茫然无措的法国农民盯着他们的德国占领者,跟他们要食物和燃料。
外景,贾戈斯塔特的农场孩子们长大了。
洛伊西已经会爬了。
弗朗茨的母亲用引导绳拽着她。
芳妮(画外):洛伊西是个小事儿精。
她总要抱。
今晚罗茜想带着你的照片睡觉。
因为本来你是会跟她一起睡的。
我告诉她,等爸爸回来就会陪她一起睡。
她说爸爸已经回来了。
你的照片被她们亲了又亲。
罗茜能认出你,但马里德尔只会说:“男的”。
今天早上我打理了猪崽。
莎勒也在。
这头牛犊已经五周大了。
这礼拜我们一直忙着施肥。
托尼·斯托特因言获罪,被判入狱四个月。
他的嘴确实太大了。
你可不要这样。
乱说的人不会被准假。
外景,路上,骑行的摩托车弗朗茨穿着军大衣,骑着摩托车行驶在路上。
弗朗茨(画外):爱妻!
真高兴收到你的消息。
希望开春时稻草还够用。
你一定省着用。
镰刀上油并且挂起来了吧?
亲爱的夫弗朗茨送上亲切的问候。
也问母亲好,还有几个小不点。
再见。
弗朗茨看着一个军官神气十足地叫嚷。
走过的一名士官向他行了个纳粹礼。
弗朗茨看向别处,装作没看到。
外景,贾戈斯塔特的农场芳妮和弗朗茨的母亲在刷房子。
芳妮(画外):贝森博克要被征召了。
我们得还他一只鹅。
(孩子们打闹成一团)洛伊西是只可爱的小麻雀,总爱尝试新鲜事物。
她还不太会走,最多就一步。
她扑腾两下就掉下来了,之后又爬起来。
她总让你母亲闲不住。
每次打闹她都要掺和,尽管总是最吃亏的那个。
我很心疼她,可又无能为力。
她的姐姐们总是那么耍赖。
明天我要翻地了,希望别碰到什么难垦的地方。
我真怕遇上这样的地。
芳妮在地里劳作,用耙子施肥。
她给镰刀上油并挂在谷仓里。
外景,湖边(南蒂罗尔)训练时弗朗茨结识一个比他小几岁的战友。
他名字叫罗戈夫斯基。
毫不夸耀地说,这个人善良、慷慨、诚实,还是个乐天派。
他只活在当下,健忘过往,无忧未来。
罗戈夫斯基的脸上总带着孩童般的纯真,也像个孩子似的说话做事不假思索,率真无忌。
弗朗茨好奇他是怎么做到如此的。
弗朗茨的部队在湖边露营。
早操后,他们开始操练装备。
弗朗茨用刺刀猛戳草人。
弗朗茨(画外):这个世界上的一切并非都如我们所愿。
我们看不到未来。
这也许是好事。
我们充满信心和喜悦地开始新的一年。
我能给你几个橘子。
找一下施尔克吧,他们家的燕麦最好。
要说我们家的燕麦能不能也算最好,这得另说。
至于杀猪,就别等我啦。
芳妮和弗朗茨的母亲准备宰一头母猪。
外景,军营一名中士将弗朗茨带到一旁。
中士:运气不错啊!
你被批准复员,回家种地了!
法国投降了。
现在我们和平了。
外景,圣拉黛贡德广场弗朗茨回到了拉黛贡德。
他回家了!
他穿过村广场时跟乡亲们打招呼,走上通往自家地里的小路。
外景,贾戈斯塔特的农场芳妮和孩子们从屋里跑出来迎接他。
弗朗茨:瞧见了?
只要我们祈祷。
他们举家庆祝。
弗朗茨为孩子们跳舞。
窗棂上一盏灯火照亮了暮色。
外景,村广场几天后,弗朗茨在村广场碰到一位村邻,那是一个名叫黑塞勒的农民。
因为出了些意外,他的朋友们正安慰他。
弗朗茨:怎么了,黑塞勒?
黑塞勒:我被征召了。
我们还以为和平到来了,可战争还没完。
我真是搞不懂。
他的朋友们面面相觑,目光还四下瞥视。
朋友:嘘……他们轻轻拍拍他的背。
这种事谁都可能摊上。
外景,田地,晚些,无旁人弗朗茨问他的朋友。
这会儿就他们自己。
弗朗茨:你相信我们为什么而战吗?
黑塞勒:有点。
不,不太信。
弗朗茨:我们在侵略别的国家,夺取他们的土地。
现在我们又要这么干了。
那些反抗我们、看守家园的人难道不是英雄吗?
(无言以对)人们都在喊的口号就是对的吗?
黑塞勒低下了头。
外景,树林穿过树林,弗朗茨看到远处有个疯子。
衣衫褴褛,蓬头垢面,目光游离,充满畏惧。
似乎这个可怜的家伙没想到会有人经过这条路。
他盯着弗朗茨看了片刻,然后溜进了树林深处。
内景,贾戈斯塔特的家芳妮看出来弗朗茨有心事。
芳妮:怎么了?
(稍顿)托尼的嘴太敢说了。
弗朗茨:我不会做什么连累你的事……他看向他的孩子们,亲了亲已经入睡的她们。
芳妮(画外):有个家和一个好丈夫,这足以让人感到幸福……而爱与被爱,就是世上最大的幸福。
内景,贾戈斯塔特家的卧室,夜里弗朗茨大喘着醒来。
他点着蜡烛。
芳妮吃惊地看着他。
弗朗茨:我做了个梦,梦见我父亲。
我问他死亡是什么感觉。
他告诉我什么?
他摇摇头……我看见一列火车,一列漂亮的火车,穿山越岭而来。
车头动力十足,黑色的,吸引了孩子们。
他们朝火车跑去,没人阻拦。
你看不到火车要往哪去,只有树木和田野掠过。
外景,火车(黑白资料片),梦里一列火车。
黑色的机车。
煤被铲进炉膛里。
铁轨交织。
活塞驱动引擎前行,这是一股巨大而不竭的力量。
弗朗茨(画外):之后出现一个声音。
那声音说:“火车就要驶入黑暗了!
”我想这是个信号。
弗朗茨骑着摩托车疾驶,风拂过他的头发,美好的无拘无束的自在感涌起。
次日晨第二天早上,早餐时——弗朗茨:其他人犹如弟兄一般。
外景,埃金格·霍夫,白天村邻们在与弗朗茨争论。
邻居:你是谁呀?
连主教都让我们为希特勒祈祷,在他寿诞那天敲钟。
在尖顶上挂上万字旗。
你给忘了。
埃金格:这个你不能责怪主教。
他希望这么做能让政权对教会更加宽容。
不过现在牧师们都被派到集中营里去了。
教堂集会被禁了。
宗教节日甚至圣诞节的弥撒都禁止了,除非赶巧是星期天!
我们没有发言权。
他们高高在上,主宰着我们的命运。
地方官们从圣拉黛贡德旁边的一座城堡里踱出,唱着歌在街头闲逛。
外景,城堡(桑德堡)远处的城堡。
军事机关所在地,坐落在一座俯瞰山谷的小山上。
矗立在黄昏中。
埃金格(画外):你说什么,弗朗茨?
外景,田地,十字架弗朗茨走过田地,为自己很快将不得不拿定一个主意而感到不安,这个决定会给全家的幸福带来风险,也会使他与自己从小就眷恋的这个村庄反目。
田地边一根木桩上伫立着一个耶稣受难像,上面罩着斜顶遮挡雨雪,透出神秘的气息。
十字架让他停下了脚步。
十字架上的人沉默地俯视着他。
弗朗茨惭愧地转过身。
这条路蜿蜒着穿过大麦田。
可他却走不开。
他再次抬起头,摘下帽子。
没有别的人,只有蟋蟀在庄稼里发出窸窸窣窣的叫声。
弗朗茨胆怯地摘下帽子。
山里到处都有令他感到悲痛的建筑,与风景是那样的不协调。
从那张脸上他发现的又是什么?
弗朗茨不能跟任何人说起。
特别是和他最亲近的人。
他不会告诉妻子。
外景,圣拉黛贡德教堂一天下午,打扫教堂时弗朗茨遇到一名画匠,一个外地人。
画匠奥伦多夫:我在给天花板润润色。
弗朗茨看着这个外地人调制他的颜料。
他们上方的天花板上,展开一幅天堂里的怡人画面。
内景,天花板的特写奥伦多夫(画外):他们抬头仰望,想象生活在他的那个时代,他们不会做前人做过的事。
他们会陪在他身边,不会跑开。
但是他的朋友们这样做了,他们也会这样做。
画匠说话的时候,弗朗茨生活的场景在他脑海里掠过——闪回,外景,田地弗朗茨在一片新耕的地里播种。
奥伦多夫(画外):我,我是在摹仿他吗?
不,我依赖着他,以表现他为生。
闪回,外景,田地弗朗茨和村邻们一起干活,记得他们彼此帮助,邻里相望,就像一个家庭,并因此互相亲近。
除了彼此亲近,生活中还有什么?
奥伦多夫(画外):人们看着这幅画,被他的故事感动,认为同情他会使他们在身后受益。
闪回,外景,田野弗朗茨用镰刀刈麦,不时停下来用挂在腰间的油石磨刀。
奥伦多夫(画外):他们会感到自己很幸运,因为没有生活在我们的时代,被要求付出生命的代价。
闪回,外景,田野弗朗茨用手揉搓麦粒。
奥伦多夫(画外):为了免受现实之苦,我才作画。
闪回,外景,谷仓孩子们从干草棚上跳到下面新收的稻草堆上。
奥伦多夫(画外):我把那些勇者所受的苦变成了我的生计。
这样人们才能从这些长凳上仰望和畅想!
闪回,贾戈斯塔特的家芳妮从炉子里翻出一个面包。
闪回,鸡舍一只母鸡护佑着鸡雏。
闪回,内景,钟塔弗朗茨增加了钟塔里时钟钟摆的配重。
奥伦多夫(画外):我画了这个安逸的男人,头上戴着光环。
有朝一日,我会画一个真的。
外景,田野弗朗茨敲响了钟,钟声在田野上回荡。
闪回,外景,圣拉黛贡德教堂弗朗茨看着一队人游行。
这些人扛着横幅和雕像。
一尊安在架子上的雕像被放在旁边,无人过问,但似乎是在用弗朗茨说不清的一种情绪旁观着。
外景,墓地,雨中弗朗茨记得曾经有个人在教堂边上的一个新墓前弯下腰,在倾盆大雨中哭泣,并撑开伞挡开浸落入新翻草皮的雨水。
外景,田地芳妮在地里弯着腰扎紧一捆干草。
她不声不响地干着自己的活。
弗朗茨走上前吻她。
她想着是什么触动了他这么做,在露天地里,在此时此刻。
弗朗茨:能为你做点什么吗?
她摇了摇头。
他看见他的母亲,她的手臂因终生操劳而僵直,像一棵经历无数风雨的老树的树干。
他和两个大女儿玩耍,把她们抱到树上摘苹果。
她们透过枝桠向下看着他笑。
他们的小女儿抱着他的膝盖,吵着要抱。
弗朗茨牵着芳妮的手。
弗朗茨(继续):一直觉得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
可你选中了我,尽管我只是个普通人。
芳妮:我选择了自己遇到过的最好的男人。
弗朗茨:也许其他人认为你能有更好的选择。
芳妮:我们的孩子有个好父亲。
农村场景,拉牛的卡车,犁,马等等画面在弗朗茨的脑海中闪过。
一架犁铧翻开地皮。
当他给公牛饮水时,它们很温顺。
一群鹅相互簇拥,没有一只落单。
他从一堆麦子里拿起一罐晾凉的水,几只黄蜂飞了出来。
他笑着往后躲,把它们赶跑。
炽热的铁花在一个铁匠铺里四溅。
黄昏。
载着牛的卡车驶向屠宰场,它们不安地挤撞跺踏。
内景,穷女人的小屋弗朗茨给一个穷困病弱的老妇人打扫屋子。
他给她做了顿饭,陪她解闷。
很少会有人来看她。
外景,客栈一天结束时,弗朗茨独自一人坐着喝啤酒。
村邻们在旁边围坐,有村长、铁匠和马掌工、警察、办事员。
他们唱着老歌。
弗朗茨没有加入。
迎春节拉黛贡德庆祝狂欢节。
人们集会游行以示驱走寒冬,准备返春。
他们蒙着木雕面具,头上戴着花环。
他们敲打牛铃,手舞足蹈。
他干嘛要跟这些与自己朝夕与共,和睦相处的人们作对呢?
外景,小路穿过地里回家的路上弗朗茨碰上一位村邻。
村邻:希特勒万岁!
弗朗茨对他视而不见。
那人皱起了眉,显出不解。
弗朗茨:呸希特勒!
那人张望下四周,看是否有人听到,然后一言不发地走了。
弗朗茨浑身发抖,心脏都蹦到嗓子眼了。
外景,圣拉黛贡德教堂打扫教堂时,弗朗茨见到了接替教区约瑟夫·卡拉博斯神父的年轻牧师菲尔陶尔。
几年前因反纳粹布道,前任牧师被判入狱,之后被驱逐出教区。
菲尔陶尔牧师因此须对这位前来寻求开导的困惑青年言辞谨慎。
内景,圣拉黛贡德教堂弗朗茨敲了钟,今天却没人来做弥撒。
就他们两个人。
弗朗茨:神父,我很困扰,如果被征召,我不能去服役。
我们正在杀害无辜的人,侵袭其它国家,抢掠那些弱者。
但神父称干出这种事情的军人为英雄,甚至圣人。
牧师菲尔陶尔:你还和别人说过吗?
跟你的妻子、家人?
(弗朗茨摇摇头)你想过必须考虑自己的行为给他们带来的后果吗?
菲尔陶尔在提防弗朗茨,谁都可能是盖世太保的密探,试着看能否从这位牧师嘴里套出些冒失的话。
牧师菲尔陶尔(继续):你差不多肯定要被处决。
弗朗茨:是的。
牧师菲尔陶尔:你的牺牲对谁都没好处。
弗朗茨:您也许是对的。
但我更担心,我会做……牧师菲尔陶尔:错事?
那么哪件事更不对呢?
弗朗茨:请您直言,神父。
牧师菲尔陶尔:我总以为自己能够从心而为。
但我必须得考虑这样会伤害到谁?
你干嘛那样看着我?
你会让自己送了命。
弗朗茨:可是如果……牧师菲尔陶尔:我会向主教说你的事情。
他比我睿智。
外景,街上牧师把弗朗茨拉到一边。
牧师菲尔陶尔:没有哪个拒绝服役的天主教徒会得到他精神引领者的支持。
这你知道,对吗?
能怪他们吗?
他们只会以为你是用这些问题给他们下套的盖世太保的探子,构陷他们叛国的罪名。
国家会迁怒于我们的教堂。
任何对这种倾向抱有一丝同情的牧师都会被捕。
弗朗茨探究着他的眼睛。
牧师是真的在同情他,但不能由衷地表达出来?
牧师菲尔陶尔(继续):又能怎么办?
外景,村广场如今,当弗朗茨再走过村子,那些村邻似乎不再像他曾经以为的那么乐呵或亲近了。
树林里的那个男人还在那儿。
一天晚上弗朗茨还曾听到从田地那边远处的一间黑屋子里传来的一个疯女人的叫声。
雨燕互相追逐着在街上穿梭,空中充斥着它们的叫声。
外景,表兄的农舍弗朗茨与他的表兄讨论着是否要拒绝服役。
他还没有告诉芳妮他的忧虑。
他表兄告诫他别跟村里其他人说起这件事。
其中有好嫉易怒的人,且为数不少。
他们会告发他。
内景,贾戈斯塔特的家弗朗茨告诉了芳妮。
她假装这是件无需面对的事情。
芳妮(沉默后):他们不会招募你的。
他们需要农民。
要不人们都吃什么?
内景,孩子们的卧室他们看着床上熟睡的孩子们。
芳妮(画外):去问问,你会得到答复。
内景,主卧室晚些,芳妮铺好了床并放好弗朗茨的衣服。
这似乎是她在极尽温柔和体贴,仿佛丈夫忽然间对自己显得如此宝贵,尽管她对他的照顾已然无微不至。
邮差邮递员骑着自行车,摇着车铃在颠簸中驶来。
每次他的出现都让弗朗茨和芳妮感到害怕和忐忑。
他可能会给弗朗茨送来一封跟邻居黑塞勒所收到的一样的入伍通知书。
内景,谷仓母子俩在打扫谷仓。
弗朗茨:怎么了妈?
罗萨莉娅:你要连家人都不放过吗?
难道你恨你的妻子和孩子?
弗朗茨:不是。
罗萨莉娅:我生你就为让你这么干吗?
弗朗茨:谁跟你说了什么?
罗萨莉娅:带着三个孩子,她怎么能料理得了这个农场?
她怎么下地?
外景,果园弗朗茨和芳妮在果园除草。
弗朗茨:我去趟山上。
它们会告诉我该怎么办,这条河能做到。
外景,阿尔卑斯山弗朗茨骑着摩托车来到山上。
车熄火后是突如其来的静谧。
人迹罕至的山峰高高耸立。
积雪和岩石终年常在。
下面流经的河水潺潺作响。
远处传来牛铃声。
风铃草、野豌豆、三叶草、火草。
奔放,闲适安逸。
还有平和。
永远如此有多好!
噢,鸽子的翅膀!
飞离烦恼和悲伤!
在妻子面前弗朗茨表现得自信镇定,但内心他却被纠结、怀疑和恐惧袭扰。
有时我们听到他内心的独白和对过往的回忆,以此来使自己抗衡这些情绪。
弗朗茨(画外)(内心独白):我的妻!
你好像是上天的使者。
谦卑、善良。
透过你的眼睛,给我的心灵注入美好。
弗朗茨(画外)(内心独白)(继续):你让我觉得自己在这世上无以匹敌。
外景,谷仓,雷茜芳妮的姐姐将弗朗茨叫到一边。
雷茜:你已经把芳妮的幸福握在手里。
她原本可以选择别的男人。
可没几个像你一样认为应该给自己增添这样的麻烦。
火车疾驶的画面又闪过弗朗茨的脑际。
内景,林茨大教堂弗朗茨和芳妮来到林茨求见主教。
走进主教堂时他们敬畏地仰望。
管风琴师在弹练一曲赞美诗。
内景,等候室弗朗茨来回踱步。
他们等主教弗里森已经一个多小时了。
文书:主教很快就接见你。
内景,主教办公室弗朗茨向握住他手的主教躬身施礼,寒暄后,主教直入主题。
主教:你对你的至亲负有责任,就是你的家人!
你得到过上天给予的个人启示吗?
良心告诉你要无视那些精神引领者给你的指点吗?
弗朗茨:我说不好。
主教:不确定?
我对你所在教区的所有人负有责任。
这让我重任在身。
如果缄口不言,抑或说话时机不当,都会使我寝食难安。
我们每个人都必须恪尽职守,甘愿且忠实地全身心为他的祖国效力……使徒的话你知道:让每个人向凌驾于其上的权威臣服。
弗朗茨:可如果我们的头领是头怪兽,该怎么办?
主教:我们的家园,我们的人民生死攸关。
做个男人吧,要坚强……我们的领袖明白战争的恐怖。
他自己就是一名前线的战士。
他尝试着在使欧洲摆脱这场冲突。
然而战争却不可避免。
敌人会奴役我们。
内景,等候室芳妮来回踱步。
当弗朗茨走出办公室时,他看起来很难过,或很忧心。
弗朗茨(低语):我觉得他很害怕,怕我可能是个间谍。
他说我们必须服从。
但那是在别的时候。
如果有神职人员被迫屈从,他们自己是不敢坦言的。
也许下一个就轮到他们。
(片刻)像我们一样,他们也是血肉之躯,也很脆弱。
他们受到的蛊惑可能更多。
外景,回廊弗朗茨看到一队修士边微笑边亲切交谈着走向花园。
似乎他们与自己的良心相安无事,生活得怡然自得。
芳妮搂着他,决心放弃主见而支持他,可他们有三个女儿也是不争的事实。
即使应召入伍或被分配到医院当差,他仍可能会被赦免。
也许他应该接受这样的安排。
甚或根本就不会被征召。
希特勒(新闻短片)画面中希特勒的侧面。
芳妮(画外):这会有什么区别呢?
他会继续做自己愿意的事。
外景,林间小路他们默默地往家走,弗朗茨心灰意冷。
弗朗茨(画外):你没能还世界以应有的样子。
外景,贾戈斯塔特的家孩子们跑出来迎接他们。
罗萨莉娅看着他们。
外景,田地他们正在地里干活的时候,弗朗茨的母亲向他走来。
罗萨莉娅:好孩子都听话。
他们的父母只会为他们着想。
他们知道,如果努力劳作,他们可以买一幢带花园的房子,幸福地生活,颐养天年。
(稍顿)男人给媳妇带回来薪水。
她把钱攒起来,等生病时,他们可以在家调养,不用靠救济,还能抚养子女或自己养老。
人们各得其所。
而坏男人要自作自受。
芳妮抬头,看到死母猪被挂在谷仓外一根柱子上。
外景,田野弗朗茨内心颤抖。
为了自己的荣誉他到底应该怎么做?
似乎没人能告诉他答案。
他必须独自作出决定。
他与自己的家人和乡亲一向如此亲近,而今却感到从未有过的孤独。
外景,客栈,啤酒花园弗朗茨坐在啤酒花园,被村长、警察等朋友们围着。
警察:他让我们卷入了这场战争。
年轻人走了——村长克劳斯:他该这么做。
他不愿看到自己的国家垮台。
他看到我们成了什么样子,没有使命感,每个人都追求享受和成功,没有理想。
铁匠斯皮兹:……闯入别人的家园!
扯下女人们的耳环。
我妈老了。
真希望她快点咽气。
村长克劳斯:人们觉得我们被骗了。
我们发现自由主义是个骗局。
民主只是商业头脑的伪装。
如果我们不把年轻人捞出沼泽,他们就会淹死在里边。
村长是纳粹党员。
从小弗朗茨就顺从他。
没人敢反驳他。
村长克劳斯(继续):民主已死,真让我们高兴。
看看它让我们成了什么样!
停滞,瘫痪,财富的奴隶!
民主无力阻止危机。
希特勒代表新时代、新真理。
(转向弗朗茨)你父亲要是站在这,也会这么告诉你。
他经历过战争,打过仗!
在泥泞的战壕里他为什么而死?
外景,篝火,晚上村长正朝一群穿着纳粹党冲锋队制服的人讲话。
村长克劳斯:火焰,教会我们!
照亮我们!
指明我们的前路!
没有退路!
火焰,点燃吧!
热血,燃烧吧!
热风热风是股干燥、灼热的风,拂过田地,消融了积雪,扫净了天空。
雪崩和山火一触即发。
大家都十分警觉,处于一种紧张期待的状态。
埃金格:雪地很干净。
我们也许能早些把羊群赶上山。
蒙太奇弗朗茨纠结着他该怎么做。
死亡的预兆在头脑中闪过;一扇开着的门挂着帘子,他什么也看不到,一把正在打草的大镰刀,萨尔察赫河的远岸。
邪恶戴着许多伪装。
他的良心忐忑不安。
他在动摇。
这种情况下没人能给他任何建议,即使是自己的主教。
曾经熟悉的一切现在似乎都离他远去了。
外景,贾戈斯塔特的家一些身穿纳粹军服的人来他家为支援战事上门募捐。
弗朗茨看着他们,什么都没说。
这些人惊讶地走了。
这将招致各种非议。
内景,贾戈斯塔特的家弗朗茨听到有人敲门。
开门后见村长站在面前。
村长克劳斯:你不支持我们给老兵和他们的军属组织募捐!
很显然,这在当地已经搅起了疑忌的风波。
村长克劳斯(继续):这可不像你呀。
(稍顿)我还听说你拒不接受国家向你慷慨发放的家庭补助和其它津贴。
为什么?
你怕打仗吗?
你父亲可为人勇敢。
你从来都不了解他。
那时你只是个小孩。
可我知道他对你的期待。
芳妮在隔壁警觉地听着这边的谈话。
外景,田地弗朗茨朝他的小女儿伸出双手。
她正朝他蹒跚走来。
不久前她刚开始学步。
树上两个大女儿给下面的母亲扔苹果,她用围裙把苹果接住。
弗朗茨沿萨尔察赫河走着。
河水潺潺,平静地流淌,像在喃喃低语着什么。
它要告诉他什么呢?
他希冀出现神谕,清楚的声音。
当蒂特莫宁教堂的祈祷钟敲响时,在地里干活的他和妻子朝西垂首。
他们挖着土豆,在辽阔的土地上,他们的身形显得渺小。
芳妮边干活边唱歌。
他们有着被阳光晒黑的农民的面庞。
当邮递员摇着车铃骑来,还向他们招手致意时,他们俩的心都缩紧了。
直到邮递员过去后他们也没恢复自在。
牛蹄的咚咚声透过谷仓的墙。
谷仓就在他们卧室旁边,他们可以从那得到些温暖。
稻草人。
鹅群。
公鸡的啼叫。
光线穿过谷仓门条间的缝隙。
弗朗茨挖了个墓穴。
除了他的锹声,教堂院里空无一人,一片静谧。
他的责任究竟何在?
弗朗茨挖了一口井。
上边三十英尺处的亮光里,芳妮的声音含混不清,她正跟一个乡亲说话。
他抬头望向空荡的井口和天空。
离她而去,永远长眠地下会是什么感觉?
水正在他脚下汇集。
芳妮:弗朗茨,你知道自己有多骄傲!
多固执!
你得肯定这样不是为了别的。
事实是他不能肯定,他的抗拒是出于良心或骄傲。
她戳中了某根神经。
一切发生得安稳平静是意味着自己问心无愧吗?
时钟滴答作响。
远方传来火车汽笛声。
在自己所作抉择的重压之下,弗朗茨瑟瑟发抖。
芳妮(继续):你是不是过于焦虑?
可我们能怎么办?
这世界比我们强大。
芳妮看向别处。
肯定不会有什么不测的。
她相信只要他们好好的,一切都会没事的。
这也是就寝时她告诉孩子们的话。
芳妮(继续):马上安静下来!
别再闹啦!
睡觉!
(跟大女儿耳语)不是每天都是星期天。
不是每天你们都能享受阳光。
但每天你们都是我们的挚爱。
弗朗茨在隔壁听着这些话。
内景/外景,谷仓,草堆芳妮和姐姐把干草摊码到晾干架上。
晚些,她们骑自行车回家。
雷茜:还有谁知道?
就牧师吗?
他母亲看我的眼神冷冷的。
好像全得怪我。
我想的跟你是一样的。
可我受不了他让你受苦。
因为他同时也为你做出了选择。
芳妮:是啊。
雷茜:他明白自己对你干了什么吗?
跟他理直气壮地说呀!
就这么回事。
芳妮:不是,我不这么想。
雷茜:干嘛你不反抗,跟他对着干?
你完全在迁就他。
于是他就拿你的幸福为所欲为。
芳妮:我信任他。
雷茜:他只是固执吗?
弗朗茨和雷茜当他们照面擦肩时,雷茜并不跟弗朗茨说话。
弗朗茨搞不懂缘由。
他经历着将自己不只与社群也与家庭割裂开来的风险。
外景,内维尔格拉滕弗朗茨漫步在高山的夏季牧场,农夫们把他们的畜群赶上来吃草。
他走进一个无人的村落。
四下环顾,他有些困惑。
人都到哪去了?
眼前不见人迹。
外景,田野弗朗茨在和村邻,铁匠斯皮兹说话,他正在砧子上打制一口刀锋。
弗朗茨:如果你瞧不起我,那就算了。
无所谓的。
铁匠斯皮兹:别跟自己过不去。
马可能驮了个重物,但即便是它自己的饲料,它也不会把它们倒进料槽里。
直到现在,还从未有任何邻居替他考虑过这件事情。
铁匠斯皮兹(继续):可别在风里行船。
等着风暴平息。
那时你就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了。
你媳妇将受穷,你母亲将没火过冬。
弗朗茨:我们会为这些罪行付出代价。
铁匠斯皮兹:你不会忘记我们在田野一起玩耍的那些傍晚,直到黑夜降临。
你爱我们所有的人!
我们都是一块玩的朋友。
听朋友一句劝,适可而止吧。
可你来得太晚,我们也无能为力了。
(见弗朗茨不为所动)好吧,就随你去吧。
我们不必争执。
我要说的你都已经明白了。
芳妮看孩子们的视角看到孩子们正在和一只鸭子玩耍,她们的母亲提心吊胆。
外景,教堂庭院弗朗茨来找菲尔陶尔牧师。
牧师菲尔陶尔:先别说。
(稍顿)一个人有权为真理让自己被治死吗?
我们不能都成为殉道者。
这种将毁掉你全家幸福的做法难道能使上帝喜悦吗?
(弗朗茨看向别处)我知道你跟我的前任很熟。
也许你更相信他的判断。
弗朗茨:哦,卡拉博斯神父!
他吸烟,也爱喝酒。
他喜欢打猎,但从来没带回来猎物。
他准性很差,被我们取笑。
慢慢地,牧师的声音变成了那个修复教堂天花板壁画的画匠的声音。
奥伦多夫(画外):基督徒的问题在于再没有人想杀害他们了。
曾经你会惧怕跟别人说你信仰他,那意味着太多。
可现在什么都不是了。
外景,路上弗朗茨看到村邻们如何冷漠地对待芳妮。
拉黛贡德开始跟他们作对了。
这里是他们的家!
这些是他们所爱的人!
内景,贾戈斯塔特的家,晚上芳妮能感觉到她丈夫有心事。
她害怕那种想法。
她避免跟他说起,好像避而不谈能让他过段时间忘掉那些突发奇想,回心转意。
弗朗茨:跟我说说。
芳妮:孩子们睡着了吗?
弗朗茨:她们跟你说了些什么?
我看见她们在路上跟你说了什么。
芳妮:她们说她们的丈夫已经去了。
他们凭什么为了救我们去打仗?
弗朗茨:她们的话伤到你了?
芳妮:我不在乎。
弗朗茨:你在哭吗?
芳妮:我从不哭,但这让我头疼。
弗朗茨:我爱你。
芳妮:我知道。
弗朗茨吹灭了蜡烛。
外景,磨坊弗朗茨给磨坊主特拉克尔拉来了一车燕麦。
他们从磨坊走出来,水车正把麦粒脱壳。
特拉克尔:我们只不过眼见了他的帝国的起始,只是看到了他帝国的日出。
可基督来了又去了。
什么都没发生。
时光流逝,经年累月。
可什么都没了。
什么都没发生!
(盖过水车的隆隆声)所以正义很难得以伸张。
一个火星就能燎原。
只差一根火柴。
种出庄稼得忙活几个月,犁地、下种,要有收成得花很多工夫,可刀剑见效却在瞬间。
我们是犁铧派,他们则是刀剑派。
我们永无胜算。
绝对不能让地狱之国扩张。
这是场大洪水!
我们必须学会如何在这场洪水中活下去。
外景,地里,芳妮和姐姐,火芳妮和雷茜沿着垄沟走,每人拿着一把镰刀,割除小麦里的杂草。
芳妮:他会被赦免的。
这我知道。
他们需要农民。
她们把杂草打成捆烧掉,把谷物收进谷仓。
外景,贾戈斯塔特的家(1943年2月22日)邮递员自行车的铃响,芳妮和弗朗茨都望向他来的方向。
他们走出门迎他。
他递给他们一个公函信封,同时看向别处。
弗朗茨像风中的树一样颤抖起来。
他们避开孩子,来到房子后边地里的苹果树下。
他拆开信封。
不出所料。
芳妮:你可以躲到林子里!
我会给你送吃的!
我们可以跑进山里,没人能找到我们。
我们去瑞士。
弗朗茨:边境已经关了。
外景,村广场人们都听说了他拒服兵役的事。
村长克劳斯:你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吧,不光是对你的家人,还是对整个村子来说!
你会被绞死。
没人会帮你家的孤儿寡母。
你母亲会死不瞑目。
弗朗茨的母亲他的母亲难以置信地看着他。
罗萨莉娅:你就这样报答我们吗?
她的想法与他相悖。
罗萨莉娅(继续):你抛弃了全部所有,自甘堕落。
你父亲可是给过你上进的资本。
弗朗茨:我们不一样,妈妈。
我很抱歉。
不过,我很感谢您对我寄予的厚望。
罗萨莉娅:我已经无话可说了。
只希望对你给孩子们造成的痛苦,她们能给你更好的报答。
你是这么本分守法的一个人,我们万万想不到你怎么会落得如此田地。
简直是匪夷所思。
我是个老太太,额外的责任还很多。
谁承想到了自己晚年,事情怎么会弄成这样?
我们碰到的麻烦还不够,还要自找嘛?
弗朗茨:原谅我。
罗萨莉娅:还能说什么呀。
她坚信自己占理,这使弗朗茨的精神有所振作,希望她能给他些训斥。
弗朗茨:我知道在您看来,我正在对最爱的人做最坏的事情。
可她们并没完全放弃我。
我不明白您干嘛要这样。
罗萨莉娅:年轻人一心只想着自己的意愿,对别的都视而不见。
他们很少考虑那些想法要让别人付出多少代价。
你已经自暴自弃,让他们的牺牲付之东流。
我们别再说这个了。
一幅弗朗茨曾经梦到过的火车的画面闪过他脑海,它的力量,澎湃的动力,载着他们驶向毁灭。
弗朗茨:妈妈妈,您这辈子的苦已经受够了。
我绝不会做出什么再给您带来痛苦的事情。
罗萨莉娅:相信我能洞察其中的缘由。
对你以诚相待的人难道不希望得到同样的忠实作为回馈吗?
弗朗茨:您教过我的——要勇敢,要真实。
罗萨莉娅:不只是对你。
你想过你的媳妇和孩子会受到怎样的对待吗?
芳妮和弗朗茨芳妮把弗朗茨的手臂环绕在她的腰上。
他们真的难以分离。
外景,村广场弗朗茨的朋友,当地一名警察,在他一个人时走过来。
警察:从小我就认识你了。
恕我不得不逮捕你。
弗朗茨似乎点了点头。
警察绝没想过自己会赶上如此的境遇。
战争已经来到家乡圣拉黛贡德,不少乡亲被征召服役,其中几个已经阵亡。
弗朗茨,独自一人一个没有把自己完全交给真理的人,其实并未将自己交出。
是这样吗?
弗朗茨(画外)(内心独白):妈妈,我是多么爱您!
您的坚毅,经历悲痛、苦楚,历久不绝……我是多么想替您承受啊。
弗朗茨和孩子们弗朗茨跟孩子们玩耍。
罗茜:把我举起来,我就能摸到房顶了!
他照做了。
于是,她向两个妹妹炫耀自己干了让她们望尘莫及的事情。
她们吵作一团,直到芳妮把她们分开。
夫妇二人看看彼此。
芳妮:过来孩子们,你们的父亲要走了……出远门。
孩子们:去哪啊?
要多久?
弗朗茨:我不知道。
不会很久。
孩子们:能给我们带东西回来吗?
弗朗茨:行啊。
新角度他环顾着自己的家,担心可能再也回不来了。
雷茜过来照顾孩子们了。
弗朗茨:我们这就走。
外景,广场弗朗茨和芳妮走过村子,跟村里人礼貌地打着招呼。
他们以为弗朗茨已经放下了传言中的踌躇,准备和其他人一样去入伍,去履行自己对国家的义务。
弗朗茨(对芳妮低语):我什么都没说。
自然会有议论的。
外景,树林弗朗茨和芳妮沉默着穿过树林。
外景,萨尔察赫河他们跨过河水。
芳妮:你怕吗?
弗朗茨:你呢?
外景,火车站他们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拥抱在一起。
火车驶来的声音使他们充满恐惧。
外景,站台火车开走了。
站台上芳妮一个人迷茫地徘徊。
外景,贾戈斯塔特的家芳妮和雷茜给牛套上轭具。
她们注意到远处的乡亲。
雷茜:他们以为他去服役了,去入伍了。
雷茜(继续)(稍顿):我讨厌男人。
警察,新角度警察向芳妮鞠躬。
警察:谢谢你。
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
村邻们对她说很高兴弗朗茨改变了主意。
但她没跟他们说穿,也没告诉孩子们真相。
她机警地望向敲门声。
外景,恩斯军营(征兵处)弗朗茨走向恩斯的军营,一座离拉黛贡德不远的城市。
一队刚入伍的新兵从正门鱼贯而出,中年人和青少年都有。
内景,恩斯军营,接待处弗朗茨的心砰砰地狂跳。
他走向坐在队列前边一张桌边的一名年轻上尉。
上尉赫登尔:姓什么?
弗朗茨:贾戈斯塔特。
上尉赫登尔:哪来的?
弗朗茨:上多瑙河,圣拉黛贡德。
上尉赫登尔:年龄?
弗朗茨:36岁。
上尉赫登尔:有小孩吗?
(弗朗茨点头)叫什么?
弗朗茨:罗萨莉娅、玛丽娅……阿洛伊西娅。
新角度队列排开,所有人都宣誓效忠希特勒。
弗朗茨鼓起勇气,没有附和。
上尉赫登尔:你。
我没听见你说。
出列。
你不想效忠?
拒绝吗?
弗朗茨点点头。
上尉看着他,显出困惑,没生气,反而有点尴尬。
上尉赫登尔(继续):知道自己在干嘛吗?
他下令让两个士兵把弗朗茨带走。
内景,走廊弗朗茨被带过一排牢房。
囚犯们都看着他,想知道他犯的什么罪。
内景,牢房弗朗茨和安德罗、莱凡、马克斯和埃尔敏这四个来自洛林的法国人关在一间牢房。
狱友马克斯:我们不想效忠。
他们判我们做十年苦工。
他们被弗朗茨的微笑吸引。
还发现他为人诚实、平和、乐于助人,会把自己牢饭里的最后一块面包给他们,只留给自己一点黑咖啡。
外景,监狱院子(林茨/恩斯)囚犯们早上可以散步,绕着院子走十圈。
囚犯:你爱国吗?
(弗朗茨点头)那你干嘛不服役?
弗朗茨:这是场无意义的战争,惨无人道,注定失败。
囚犯:别人都这么干。
弗朗茨:我知道。
囚犯:你会被处死的。
弗朗茨:总比害人强。
人也总要死的。
镜头组(林兹/恩斯监狱)监狱日常作息。
6点起床,7点早饭,打扫牢房,做操。
耳语交谈。
轻敲墙壁。
背着看守传递纸条。
弗朗茨(画外):亲爱的妻!
来自我新住所的最温暖的问候。
我整天呆在这个地方。
审讯期间我会一直住在这里。
目前为止都还不错。
牢房里共有五个人。
外国人很多!
伙食还可以。
所以你不必担心我的身体。
当我们遵从了上帝的旨意,一切都会变好的。
诸事皆由上帝安排。
希望你们一切都好!
弗朗茨闭上眼睛坐着。
看守们嘲笑他,连他的狱友也是如此。
外景,圣拉黛贡德,田地,芳妮一人芳妮在剪羊毛。
村里没人过来帮她。
她远远地望见他们,朝他们点点头。
他们却移开视线。
一开始,他们以为弗朗茨放弃了自己的疑虑,去应召服役了。
现在肯定是他们了解到了真相。
芳妮收割干草,把它们斜摊成一垄垄的。
小罗茜帮着母亲在未垦的地里拖耙子。
她们像役畜一样弯腰劳作。
内景,审讯室(林茨/恩斯)弗朗茨被带进一间有许多椅子和一张长桌的会议室。
这个陌生的世界让他有些吃惊。
上尉赫登尔(对看守):让我们单独谈谈。
他来回踱着大步,并不直视弗朗茨。
上尉赫登尔(继续):连长不在这里。
你得想想自己的抗拒对别人有什么好处?
(无回答)难道你想改变事情的进程吗?
你认为当局会把你当回事吗?
你的抗议会引起他们的注意吗?
可有谁会知道这事呢?
谁又听说过你?
你认为这会影响某些决策吗?
不会有人知道在这里,在这些高墙里边发生的事情。
反抗能有什么用?
他的声音平静得体。
没有咆哮,没有逼迫。
弗朗茨很吃惊,也有一点高兴。
上尉赫登尔(继续):你在自作聪明吗?
自诩比我高明?
告诉我理由。
(无回答)你认为这关乎上帝吗?
觉得他在乎你吗?
那你又怎么会在这儿?
他望向窗外,等着弗朗茨开口。
上尉赫登尔(继续):你的上帝什么都没做。
难道我要向一只蜘蛛祈祷?
可怜的人。
没人能承担这所有的责任。
这重任只属于一个人。
他独树一帜。
弗朗茨:我不会遵从他邪恶的命令……这是否是场正义的战争难道都一样?
上尉赫登尔:是上天这么跟你说的吗?
你的神父是怎么说的?
还有你的主教?
弗朗茨提防着以免连累他们。
弗朗茨:不能简单地要求我们的主教该怎么做。
我们得扪心自问。
当路标被风吹乱,现在要找出正道很难。
我们的精神引领者是沉默的。
上尉赫登尔:或许他们情有可原。
我是作为一个对你有善意的人跟你说的这些。
你认为我不对?
弗朗茨:我看不透别人的内心。
我不评判任何人。
外景,院子弗朗茨被带回牢房。
看守们很无聊。
这里没有盖世太保,也没有党卫军。
这里是省级监狱,在宏图大业里,这里的事情微不足道。
弗朗茨(画外)(内心独白):我等待着……似乎还没有人有过这样的烦恼。
他们好像知道一些我不知道的事。
内景,牢房弗朗茨和狱友卡洛聊天。
卡洛:好一场战争给他们提供赚钱的机会。
从小我就见过太多了。
这只会变得更糟。
他们把穷人抛到脑后。
这是个大人物的世界。
船开始下沉时,动力舱的小子们最先逃跑。
弗朗茨:来这之前你是干嘛的?
卡洛:强盗的世道。
法则就是——去抢,要不就被抢。
弗朗茨:你有家庭吗?
卡罗摇摇头。
他根本无法体会弗朗茨内心的不安。
在许多方面弗朗茨都很孤独。
弗朗茨(画外)(继续):我的妻和孩子们,指引我吧。
告诉我该怎么做。
卡洛:我认为教堂没用。
它已退出了舞台。
每个人都得自寻出路。
弗朗茨:你的出路如何?
卡洛:要是我有,就不会来这了。
可看到人们下跪就让我恶心。
教堂就是个妓院。
它的整个理念低俗,让人厌烦。
就像人们倒在泥里膜拜。
只不过他们都从未真正地下跪。
我自己,没跪过什么。
那列从起点就拉着弗朗茨的火车的画面,飞快地闪过他眼前。
司机不断把煤铲进炉子。
还有机车活塞,交织的轨道。
卡洛(继续):你怎么会那么相信他?
或是让他变成你的希望?
看看他自己的遭遇!
你会跟他一样的!
内景,监狱(林茨/恩斯),多角度弗朗茨在放风。
囚犯被排成一圈在院子里走动。
他们倒空泔水桶,领了面包、豆子,和吃饭的木勺。
弗朗茨(画外)(自一封信):亲爱的妻,我再次感谢你对我和全家所奉献的全部的爱、忠诚和牺牲,并且你还在持续地奉献着。
你没有生气发泄的对象,甚或连让你伤心的人都没有,这也是一种艰苦的牺牲。
爱需要这些,它不断追求完美。
这样你才会轻松些。
至少你知道向谁寄托你的痛楚。
外景,圣拉黛贡德村政处芳妮帮助住在圣拉黛贡德边上的一个穷寡妇。
寡妇感谢芳妮,而其他人却对她猜疑。
弗朗茨(画外):若因我而让你受苦,请原谅包括我在内的所有人。
力所能及地帮助那些穷人……不要生母亲的气,即便她不能理解。
内景,监狱院子(林茨/恩斯)弗朗茨把信交给他的一个狱友,这人帮他藏着带出去。
弗朗茨(画外):这封信今天上午会由一个获释的狱友带出去。
它会未经审查寄到你那。
千万别让它落到别人的手里。
弗朗茨(画外)(继续):如果有人问你是否同意我不去打仗的决定,就说这是对你而言最难的一件事情。
你绝不能替我说话。
新来的军官讯问弗朗茨。
他们试着以刻薄的问题逼他就范,但还是没动用体罚。
如果说有什么收获的话,他们发现对他有种奇怪的好奇心。
弗朗茨(画外)(继续):我并不害怕这些军官。
如果害怕,我就不会在这里了。
我想保住性命,但不是用谎言。
他们试图用刁钻的问题来围堵我。
坚守自己的决定并不容易,还有可能会变得更难。
军官:你的神父怎么说?
弗朗茨:去报到服役。
军官:你比他还清楚吧?
弗朗茨(画外):对他的话我只能守口如瓶,否则他就会失去自由……他遇到过各种痛苦、绝望的人,那些违反了各种法律的人,他们受到骇人的惩罚。
即便是轻微的违法,也会被囚禁多年。
可如果有人同意上前线参战,那些都一笔勾销。
外景,圣拉黛贡德教堂三个女孩在院子里玩。
洛伊西转身问她的母亲:洛伊西:爸爸什么时候回来?
他会带香肠回来吗?
两个姐姐看上去很不解。
芳妮(画外):……她姐姐们明白你不可能这么快回来。
马里德尔为你祈祷。
(孩子在祈祷)罗茜甚至做出了点牺牲。
(她把一个娃娃藏到树上)这样我们亲爱的爸爸就会很快带你回家了。
她还给你唱了首歌,不知道你能否听到。
我写的只是孩子们所做的好事。
你知道她们的小毛病。
孩子们在争吵,互相推搡。
芳妮(画外)(继续):我们还没告诉孩子们你到底在哪。
我只跟牧师说了你的境况。
布赖恩鲍尔于3月1日阵亡。
霍夫鲍尔家的一个儿子失踪。
(战争场面;家畜的镜头)你的精神状况如何?
有所慰藉吗?
给眼下处境中的你写信让我非常难过。
我仍旧抱着一丁点你会改变想法的希望,因为你会为我着想,也知道我就是这样的人。
内景,牢房弗朗茨在牢房里踱步。
一声绝望的呻吟依稀传到他的耳朵里。
弗朗茨(画外):亲爱的妻,我担心你因我而受苦太多。
原谅我做的一切错事吧。
不要为我担心。
这里的食物和条件都很好。
弗朗茨偷听狱友们吵架。
狱友马克斯:干嘛不呢?
告诉我:为什么不呢?
钻出我的脑袋,又进入我的躯体。
我是说干嘛不。
精神高于物质。
我见过了事物,了解它们,也知道它们的弱点。
狱友埃尔敏:他们看到一个弱点,就由此切入。
现在我先思后行。
他们没告知我应有的权利,却说我没顺从。
那只有狗是自由的。
狱友马克斯:我没搞明白。
狱友埃尔敏:我被丢下火车,其他人却还在车上。
现在我又得翻过一堆碎玻璃,重新登上那列时速一千英里的火车,还得从牲畜车厢爬起。
我真是活该。
外景,圣拉黛贡德田地、井、树林等芳妮(画外):我们本该有你在这里干活。
特别是要驯服牛犊。
牛犊不愿套轭。
芳妮只能追上捉住它。
它一摆头,就把她甩倒在地,然后用无辜和歉意的眼神看着她。
芳妮(画外)(继续):它两次被套上撒肥车,拉着到处乱跑。
要是没人帮忙,一个人就得想各种办法。
要是你能回家来种燕麦有多好!
还有耙草!
芳妮到林子里拾柴。
她在幽暗的树林间捡枯枝。
外景,农场,芳妮和罗萨莉娅芳妮和弗朗茨的母亲从河里挑水。
水井已经干涸。
当水桶倒在地上,罗萨莉娅愈发觉得无助。
罗萨莉娅:现在他们都知道了。
芳妮:谁?
罗萨莉娅:其他人。
所有人。
肯定有人跟他们说了。
是你姐姐说的!
芳妮:她不会说的。
芳妮(画外)(继续):井没水了,我们只能用桶打水。
要是你能回家搭把手就好了……我们不太会打理水井,那里边还全是泥……我们需要下雨才能种下燕麦。
你的三个小姑娘向你问好。
孩子们在附近玩,完全没注意到她们的祖母对芳妮的满腹怨气。
芳妮(画外)(继续):她们说只告诉你她们表现好的事情。
当然!
但是告诉你她们不乖的表现也不会让你感到意外。
马里德尔:如果爸爸回来,我们就再也不打架了。
内景,贾戈斯塔特的家当一天过去了,芳妮准备去关门时,她的小女儿大叫起来。
洛伊西:别锁门!
芳妮:为什么?
洛伊西:要是他回来,就进不来了。
芳妮(画外):一个人要满怀谢意地接受他给予我们的一切。
他爱我们,不会给予我们所不能承受的。
外景,燕麦田罗萨莉娅的敌意已经成为一种内化的个性。
罗萨莉娅:你要告诉他吗?
把一切?
芳妮:您自己写给他吧。
罗萨莉娅:我的手会抖。
我担心的是,等他走了,我会恨他。
我可是他的生身母亲!
芳妮(画外):今天我们种完了燕麦。
牛犊现在很好驾驭,能跟其它牛并驾齐驱了。
天气很好,所以我们有不少活要干。
可我还是一直担心你。
你的爱妻芳妮向你致意!
还有母亲、姐姐和孩子们也问你好!
保重,再见!
外景,田里回家的路两名村妇在路上遇到芳妮。
芳妮:你们干嘛这样看着我?
教父妻子:我们知道了。
芳妮:知道什么?
教父妻子:我们丈夫去打仗,这样你就没事了?
她们用冷酷无情的眼神看着她。
教父妻子(继续):简直就是发疯。
对自己家庭,和这个村庄犯下罪孽!
另一名妇女:还有他的教堂。
教父妻子:你还不想别人知道。
另一名妇女:一个没教养的农民。
教父妻子:他会被遗忘的。
她们转身离开,芳妮忍回眼泪。
外景,圣拉黛贡德广场芳妮拉着拖车穿过广场,她被乡亲们冷眼相待,而她曾经习惯了他们热情地打招呼。
外景,磨坊她把谷物拉到磨坊主特拉克尔那儿,困惑和屈辱地垂下视线。
内景,磨坊水车驱动磨盘。
芳妮看着谷粒被碾掉外壳。
外景,磨坊特拉克尔把装着脱粒谷物的口袋搬回芳妮的拖车上。
芳妮:可是你还给我的,比我给你的要多。
他并没有与她对视,低头沉默着。
芳妮感动地离开了。
内景,牢房弗朗茨在安慰一个因恐惧和绝望体如筛糠的狱友。
弗朗茨(画外):我的孩子们!
亲爱的罗茜、马里德尔和洛伊西,谢谢你们为我祈祷。
要是能很快见到你们,那会给我带来多大的快乐啊。
我希望你们不要争吵,也不要说谎。
我相信天主会让我回到你们身边的。
但这不会来得很快,妈妈晚上只能把门锁上。
我会在白天回家的。
亲爱的妻,你从牧场打回来草料了吧?
昨天我看到杏树发芽了。
我的三个姑娘不久就能赤着脚在草地上跑来跑去摘花了。
最好还是告诉她们爸爸到底在哪,别再用故事哄她们。
亲爱的妻,我想求你点事情。
能在下次的来信里放进几瓣雪绒花吗?
一个狱友请我帮他弄一些。
他是一个几周前被判死刑的法国青年。
他想送雪绒花给他的爱人作为告别礼物。
外景,水井芳妮在黑暗的井底铲着淤泥。
雷茜从上边看下来。
她们俩都满身泥泞。
芳妮(画外):井从星期四就没水了。
我们又把它挖干净。
只等下场大雨了。
现在我们只能从别的地方拉水。
这里有一些紫罗兰,等你收到它们也就干死了。
只要一看到漂亮的花,孩子们就马上要寄给她们的爸爸,你收到时一定会特别开心。
她们用桶往家里提水。
罗萨莉娅(对姊妹俩):你们得把井再挖出来,别再等了!
外景,田地村邻斯特罗霍夫让姊妹俩搭了一段车。
当芳妮要给钱时,他摇了摇头。
雷茜被这小小的善意感动得流下眼泪。
似乎不是村里的所有人都跟她们过不去。
芳妮(画外):斯特罗霍夫捎我们去了趟蒂特莫宁。
他没要钱,也不收。
愿上帝保佑你,最亲爱的夫。
她们在萨尔察赫河岸边收割苔草。
芳妮(画外)(继续):许多人认为情况对你不利。
虽然帮不上你,也不能给你寄什么,可我想去看看你,哪怕就见几分钟。
我不知道是否可以。
你觉得呢?
外景,谷仓姊妹俩把稻草搬上草料间。
芳妮:我试着跟驻防部队联系。
可他们不理。
我的夫是爱国的。
好不容易打通了,他们就是不接电话!
怎么才能跟他们说上话?
他们的长官是谁?
根本找不到他们人。
没人接电话。
即便有人接,也不会管。
为帮着打理农场,雷茜现在搬过来跟芳妮住了。
她们与社群的生活隔离得越来越远。
遇到的村邻不会跟她们说话,只有冷眼相向。
芳妮想象驻防军营偏远,阴森,难以理喻,却是能决定他们命运的地方。
芳妮(继续):他们什么都不解释!
要他们管事干什么?
干嘛要他们统治世界?
他们问过他愿意接受医院的工作吗?
我们没奢望他们的优待。
只要他应有的权利。
雷茜:你去了是什么结果?
芳妮:真是奇怪!
开始我根本找不到人。
外景,城堡(桑德堡)城堡里面,狭窄的街道出奇地冷清。
一幢幢小型建筑七零八落,墙皮剥落。
城垛年久失修,摇摇欲坠。
芳妮碰到的所有人都很客气,但似乎都不知道她要找的那位军官的名字。
最后,她来到少校基尔的办公室。
他坐在一张桌子后边。
一名穿着党卫军制服的下士在隔壁弹奏着莫扎特的作品。
少校基尔:终于来了!
请坐。
告诉我你的诉求!
(翻看着文件)啊,我想起来了。
整个事情!
还有劳你前来探访,我必须得告诉你事情的真相。
我看这个部门没什么能做的。
不过我会把你的材料送到林茨。
看看材料在哪?
他的桌子上到处都是文件,一捆一捆的。
少校基尔(继续):总是有干不完的工作,有不得不搁置起来的事。
少校基尔(继续):可以肯定你的案子我们会以最大程度的体恤来处理。
应当说当我们给予了应有的关注后,我们会召唤你来。
但必须得征求上校的意见。
芳妮:我可以见他吗?
少校基尔:哦,太太,他不能谁都见啊!
大忙人!
但打电话可以。
提前预约吧!
芳妮:我试着打过,可电话没人接。
少校基尔:这确实让我惊讶。
这个问题肯定给你解决。
在这电话还是很管用的。
它加快了我们的工作速度。
提高了我们的工作效率。
但我知道连线不太稳定。
而且有时这些懒家伙没把听筒放回叉簧上就走了。
芳妮:那我怎么才能预约呢?
你们就是不回复我的信。
我花了两天才到这。
出门真不容易。
内景,隔壁弹琴的军人停下来跟芳妮说话。
芳妮觉得自己仿佛身处迷宫,一个离魂而无望的世界。
外景,庭院(城堡)当芳妮走过院子时,军官们都避开她的眼神。
外景,城堡(桑德堡),钟声芳妮听到远处的钟声。
她抬头望向堡垒。
石墙阴暗而冷漠地矗立着。
她惊恐地看着。
陌生、神秘,遥远而无情,妖魔般地难以理喻。
弗朗茨(画外):劝你不要这时来探视。
或许以后吧。
我还没有出庭受审过。
多数人以为监牢里的条件不好,可我们都能吃饱。
他们没把我们锁起来,让我们发胖。
事情还不算最糟。
一套琐碎刻板且难以理喻的官僚文件和程序;一套针对恐惧群体的等级制度。
弗朗茨(画外)(继续):你知道,亲爱的妻,我的挣扎并不是为了让我的生活更精彩。
只要我没失去信仰,就没什么可遗憾的。
我们的悲伤将变为喜悦。
所有这一切之于永恒,只不过瞬间罢了。
芳妮无法触及的这些人,这个权威究竟是谁?
闪回,他们早前的生活弗朗茨记得,他骑着摩托车四处逍遥。
他是村里第一个有摩托车的人。
所有人都跑出来看他。
那时他自在不羁。
他爱打牌,打保龄球,跳舞。
他刚从煤矿打工回来,对生活充满热情和憧憬。
正是那时,他第一次遇见了芳妮:弗朗茨:下支舞你想跟谁跳?
芳妮:如果你问我,就是跟你跳。
弗朗茨(画外):下次见你会让我很开心。
不过我劝你再耐心等上一段时间。
另外,再买一对大镰刀。
这样下次你就至少有一把利刃来割草了。
回想起结婚七年来所有发生在我们身上的幸运和美好,我觉得许多事情简直就是奇迹。
若有人跟我说没有上帝或上帝不爱我们,且我又对此听信的话,我就不可能理解所发生的事情了。
他一直在护佑我们,并未离弃我们。
外景,岔口,芳妮在回圣拉黛贡德路上,芳妮看到一个十八九岁的妙龄女孩无忧无虑地笑着,像曾经的她一样单纯和自在。
芳妮(画外)(对孩子们):上帝知道我们的所需……所想。
她记得有个村邻把一根手指贴近嘴唇,嘘声说话。
村邻(画外):要当心!
当局可能听闻了她的抗议。
她的下场可能会像丈夫一样。
可孩子们结果又将怎样?
村里人都排挤她,其中更多是出于恐惧,而非厌恶和反对。
她记得告诉过弗朗茨——芳妮:我的夫!
我想和你一起赴死。
可我得为了孩子们活下去!
驻防兵营的军官们出游,来到村里的酒馆。
没了上级的监督,他们开始喝酒,调戏女招待,大声喧哗。
罗茜给母亲拿来一个苹果。
芳妮(画外)(继续):罗茜留出来一个漂亮的苹果,要是可能我会寄给你的。
今天孩子们去施尔克家看小马了。
芳妮(画外)(继续):能出门雷茜很高兴。
孩子们对她来说太闹了。
孩子们在跟村邻家的小马玩。
芳妮(画外)(继续):洛伊西说要告诉你,希望你回来一起玩。
外景,教堂(棕枝主日)村民们提着用丝带装饰的柳条、水果和饼干前往教堂。
孩子们唱着歌引路。
芳妮(画外):棕枝主日我们的小不点们跟其他孩子参加了游行。
每人都拿了柳枝。
芳妮看到别的女人都挽着自己的丈夫。
内景,牢房弗朗茨在牢房里走圈。
他闭着眼睛。
他想祈祷,但又做不到;他太过焦虑了。
他继续煎熬地踱着步子。
弗朗茨(画外):亲爱的孩子们,感谢你们寄给我的紫罗兰。
看得出来你们并没有忘记你们的爸爸,他也从未忘记过你们,总想着能和你们在一起。
然而,上帝对此另有安排。
谢谢上帝赐予我一位好妻子,给你们一位好母亲。
要一直爱你们的妈妈,听她的话,也不要总光着脚跑出去。
我的妻啊,我知道你为我担心,而我所承受的终归是很轻的。
与其他人遭受的不幸相比,我觉得自己的是最微小的磨难。
许多囚犯没有可以写信诉说的家人,也没有人会在乎他们,他们只能默默忍受。
弗朗茨(画外)(继续):干草弄得怎么样了?
女儿罗茜寄给他的苹果搁在他牢房里的桌上。
外景,院子(林茨/恩斯)在院子里放风时,弗朗茨越过墙头看到旁边街道那边的建筑物。
那里的人们还生活在一定程度的自由当中。
他原本可以和他们一样。
而且只要说出一个词。
只要一点小小的妥协,他就有可能再次见到家人。
内景,审讯室(林茨/恩斯)上尉绕着弗朗茨踱步。
上尉赫登尔:继续一意孤行,可能会被判死刑,你不感到恐惧吗?
弗朗茨:一个无所不能的人需要考虑的唯一事情是:他所做的是否正确。
上尉赫登尔:你的上帝比元首还厉害吗?
(弗朗茨没回答)上帝为什么让他来统治世界?
弗朗茨:这是个谜。
上尉赫登尔:你是怎么区分好坏的?
难道你比我还清楚吗?
似乎你认为这么做很高尚。
要你毁了自己和全家生活的那个上帝到底是谁?
你以为他要用你的血来满足自己?
这会让你成为他好的一面吗?
嗜血狂!
(无回答)上尉赫登尔(继续):你对他干了什么使他给你这样的不幸?
(弗朗茨点头;这个他不能否认)纵然知道你的耶稣曾经受难也不应该使你也想受难。
这从来不是他想要的。
我们无法避免的苦与我们自找的苦之间是有区别的。
你的苦完全没必要。
(无回答)骄傲是吗?
你比别人都要好?
弗朗茨:他不会使任何人受苦。
他不诱惑任何人。
是我们在诱惑他。
上尉赫登尔:你知道他的想法吗?
他跟你讲话吗?
你见过墓地另一边的情景?
弗朗茨想起希特勒。
新闻短片里的元首,踌躇满志,为众人拥戴。
上尉赫登尔(继续):是你个人的启示吧!
你不会参加任何战争,或仅限于这场战争吗?
你还有什么打算?
是因为战争并非解决我们问题的最好方法吗?
弗朗茨不回答。
上尉赫登尔(继续):你更喜欢置身于冲突之外?
弗朗茨:不是。
上尉赫登尔:是因为你害怕吗?
弗朗茨:我害怕恶魔。
上尉赫登尔:那我是恶魔吗?
还是他的侍者?
我吗?
我并不那么觉得。
基督死了,被遗弃了,你就会是这样。
他自己如是说。
上尉赫登尔(继续):你也一样会说,“我渴了。
”你爱一个死了的人,胜过爱你的妻子和孩子。
你只爱一个鬼魂。
弗朗茨:你说我们应该服从国家的意志,因为别的人会对我们的行为负责。
没有谁愿意为以我们的名义所犯下的罪行承担责任。
责任只是从一个人转嫁到另一个人。
上尉赫登尔:你疯了吗?
弗朗茨:你说,要想想我们现在生活的年代。
可过去那些男人和女人,因为拒不执行恺撒的命令而置自己的生命于不顾,你又如何评价他们呢?
难道他们就生活在更好的时代吗?
上尉赫登尔:在一个显要的位置上选择立场是另一回事。
可你不是……你没有权力。
弗朗茨:够了。
上尉赫登尔:我们现在生活在一个新的世界。
夜幕在牢房降临。
上尉仍在提讯弗朗茨。
只有一支蜡烛在黑暗中燃烧。
上尉赫登尔(继续):你怕死吗?
最终的了结?
弗朗茨特写和死亡画面(他脑海中)死亡的画面闪过弗朗茨的脑海:一道岸,一层纱,一个窗台,一排牧场的栅栏,一扇打开的牢门,一段通向黑暗的楼梯,一支被吹灭的蜡烛。
脑海中闪过他对圣拉黛贡德的记忆;也是对他来说经常作为死亡的比喻:一个村邻在犁地,犁铧划开田地,泥土如波翻起。
一个播种者在撒种。
收割人抱来一捆捆谷物,打谷脱粒,随风扬谷。
上尉听着,沉默不语。
弗朗茨(画外):自己承受不公强于制造不公。
不论生前身后,没什么可以伤到一个好人。
我无怨地承受这些不公,它们便伤不到我。
问心无愧,谁又能奈我何?
它们只会自伤而已。
我冥冥感到发生在自己身上的是一个赐福……晨曦透过窗户的栏杆照射进来。
外景,田地,第二部分(4月)葱绿的田野,焕发着春天的生机。
果树正在开花。
弗朗茨(画外):我完全说不好自己的未来。
这礼拜仍然没有审判。
亲爱的妻,我们决不要失去希望。
如果我们不能再在这世上共度愉悦的复活节,那我们就满怀信心地等待那永恒的清晨破晓。
这样我们一家人就团圆了。
那时我们将永享欢喜。
外景,圣拉黛贡德农场复活节到来。
孩子们采着花,玩着复活节彩蛋。
(按习俗,孩子们将煮熟的鸡蛋在平地上滚出,最远者获胜。
)芳妮打扫屋子。
她在毛巾上织绣,给孩子们的裙子缲边。
墙上的钟敲响了。
弗朗茨(画外):我身体很好。
希望你也是。
天气真好!
鲜草的嫩绿十分怡人。
身处自由中的人可能不会注意到。
村里人从外面经过,向这幢耻辱和厄运的房子投来恐惧的目光。
弗朗茨(画外)(继续):春天来了。
你们又能采花和玩彩蛋了。
谢谢罗茜给我寄来的苹果。
我一直留着它。
当母亲告诉罗茜这个消息时,她行了个屈膝礼。
弗朗茨(画外)(继续):告诉孩子们听话,这样妈妈就不会生她们的气了。
外景,农舍孩子们在外面玩时,芳妮绝望地把脸靠在墙上。
资料片(1943年)一片废墟中的德国城市。
俄罗斯和波兰也是同样情形。
大量不知所措的难民。
芳妮(画外):这礼拜我们把地耙完了。
收了好多稻草。
你母亲把厨房和房子正面粉刷了。
现在看上去很漂亮。
(对雷茜)我肯定这会管用的。
只要我们祈祷!
内景,农舍,罗萨莉娅弗朗茨的母亲对接管家务自有办法,她用肩膀把芳妮挡开。
罗萨莉娅:你去照顾孩子们吧。
我留下来。
芳妮(画外):我们的樱草几乎都干枯了。
这里没你照料真是太糟了。
这方面你很在行。
泽娜来过了,说形势越来越不利。
她很沮丧。
她丈夫回去了。
大家都在猜他会被派到哪里。
罗萨莉娅:以前他可不是这样。
他是个贪玩的人,直到遇见你!
他还爱跳舞!
那以后他就变得太正经了。
因为你——和你的信仰!
他过去总爱笑!
外景,田地地里的小麦和大麦已经开始抽出嫩绿的麦芽了。
芳妮和雷茜打干草。
母猪警觉地看着她们。
芳妮(画外):我们打完干草了。
天已经很暖了,能看到绿麦芽冒出来了!
明天就把母猪宰掉。
这让我开心。
它越来越难管了。
这样它就不会再吃燕麦了。
内景,谷仓一头母牛在产犊。
芳妮(画外):母牛蒂芬哈尔下了犊子。
牛犊是横着出来的。
为了转动它,七八个人没少折腾,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拉出来。
外景,果园梨和李子树开满了花。
孩子们把地上的落花敛起来。
芳妮(画外):我们的果园里枝繁叶茂。
梨树和李子树已经开花,苹果树也开了一些。
你不在太可惜了。
保重。
爱你的妻芳妮向你致意。
再见!
内景,监狱(林茨/恩斯)借助芳妮传递家里消息以使弗朗茨宽心的良苦用意,我们得以了解到他在狱中的生活。
他把自己的苦衷对她秘而不宣。
他确实不想打扰她。
她也有自己的麻烦。
弗朗茨(画外):人不应总想着自己一时无法得到的东西。
亲爱的妻,这段时间的快乐我难以对你言表。
我仍旧是个幸运儿。
上天不会离弃我们的。
外景,萨尔察赫河(和旧厄廷),1943年4月30日芳妮和姐姐沿着河边的路骑自行车。
芳妮(画外):雷茜和我骑车去了旧厄廷。
我们的果树,梨树、苹果树,还有李子树的花开得比往年都绚烂。
我带孩子们去散步的时候,它们简直是美不胜收,真可惜你不能跟我们一起赞叹这份美好。
要是你也在的话,这种美好将是双重的。
外景,饲料粉碎机村邻甘沙克的手指被粉碎机绞住。
芳妮(画外):甘沙克的四根手指被饲料粉碎机切断。
他从前线返家休养。
他本不该在假日里劳动。
警察来了。
现在他正被怀疑自残。
芳妮(画外)(继续):人们都在谈论这事。
真是可怜的人,不论他是否有意为之!
警察粗暴地讥笑甘沙克。
似乎他们必须得表现出自己的猜疑。
芳妮正在地里种土豆。
舒斯特太太:我能在你的地里种点东西吗?
芳妮:当然!
她看着这个可怜的寡妇,跪在泥里朝他们弓着腰。
芳妮,稍后,祈祷芳妮低声说:芳妮:放了他吧!
哦,求你了!
告诉我该怎么办!
她不能跟弗朗茨讲自己的焦虑与困惑,尽管有时她情不自禁。
内景,监狱(林茨/恩斯)看守和许多囚犯对自己的虐待,弗朗茨也从来不告诉芳妮;对那些侮辱他只报以礼貌和谦卑。
弗朗茨(画外):孩子们,如果你们总在草地上打滚,妈妈会责备你们的。
爸爸向你们致意。
你们可别把我忘了!
看守的收音机里放着流行歌曲,旋律伤感。
女儿送给弗朗茨的苹果仍摆在那里,好像他想把它当作对家的一种寄托。
内景,牢房,乌鸫窗外破晓,鸟儿啁啾。
弗朗茨(画外):亲爱的妻,我的前路仍然未卜,接下去凶多吉少……还有,最美的五月刚开始。
大自然并不理会人们所遭遇的不幸。
一只乌鸫落到窗台上。
弗朗茨(画外)(继续):清晨时分,我们能听到乌鸫在窗外清脆地鸣唱。
尽管它们是不通人性的动物,而我们有认知的天赋,但它们似乎拥有更多自由,懂得更多安宁与幸福……(伴着乌鸫的鸣叫)如果许多事难以实现,放下心之所想,我们便不会因其悲伤,并可能得享千倍的永恒。
让我们的心切望天长地久的馈赠……庄稼长得怎么样了?
一个爱家的人。
问乡亲们好!
两名看守走进弗朗茨的牢房。
他们一言不发地给他的手脚戴上镣铐,然后粗暴地把他拽下走廊,有辆汽车在外面等着。
永恒现在在哪?
外景,林茨,火车站弗朗茨请求押送他的军官允许他写封信。
那个上尉同意了。
跪在机车旁的地上,弗朗茨匆匆写了几句话。
弗朗茨(画外):亲爱的妻!
10点13分我出发去柏林了,不用为我担心。
车头喷出蒸汽,发出咝声。
它犹如不可抗拒力量的化身。
内景/外景,火车上弗朗茨坐在上尉旁边,这人还算客气,似乎一心只想了结这桩乏味的差事。
弗朗茨(画外):这次的转移来得很意外。
我甚至都没来得及跟狱友道别。
押解我的军官还挺通人情。
我并未改变主意。
审讯时他们希望我翻供,不承认之前所有的……资料片,开往柏林的火车火车呼啸着穿过乡野。
轨道交织变幻。
弗朗茨(画外):在柏林如果事情进展得不顺利,也不要替我担心。
只能写到这了,到了该走的时候。
向母亲、你、孩子们和所有人致意。
再见!
驶近柏林的时候是晚上。
弗朗茨转向上尉。
弗朗茨(继续):他们干嘛把我带到首都这里来?
上尉耸耸肩。
资料片,柏林特写[《城市交响乐》]弗朗茨惊叹于这座城市的庞大。
他还从未到过所生活的奥地利那一隅之外的地方。
弗朗茨(画外):5月4日我安全到达柏林。
如果是在度假的话,那真该是一次美好的旅途。
我们经过的农场和村庄都很美。
尽管跟你们离得更远了,但不要为我揪心。
你知道是谁在护佑着我。
我深信不疑。
外景,特格尔监狱,院子弗朗茨跟上尉告别。
他们已经到达柏林郊外的特格尔监狱。
弗朗茨:希望我没给您带来任何麻烦。
上尉:没有,我反正都得来。
祝你好运!
这会儿,事情忽然都不一样了。
看守:你!
我说青蛙,你就跳!
看守们对初来乍到的犯人尤其粗暴。
而弗朗茨以沉默回应这些人的殴打更让他们狂躁。
弗朗茨(画外):路上我瞥了眼这座浩瀚的城市。
目前这里都还顺利。
这儿和家里有点不同,不过这儿的人不太受罪,很多方面都更好。
内景,转狱,特格尔看守把弗朗茨推进一间牢房。
他环顾四下。
房间里有张白天也打开的床,一张小桌上有只玻璃杯。
一条毛巾和一个水壶。
角落里有个马桶。
还有个小衣柜,和一盏只能从外边大厅里控制的顶灯,随时开关。
床上的毯子散发着臭味。
他把它们扔到了角落里。
弗朗茨(画外):我有个自己的小柜。
很不错……一个人偶尔说出句脏话,他的内心就能保持平和。
他把椅子摆到窗下,看向外边。
雨正在下着。
看不到外面的街道。
看守:你!
不许从窗户往外看。
下来!
弗朗茨(画外):这里每四个礼拜我们才能写一封短信。
但是收信没有限制,禁止接收食品包裹。
内景,牢房,特格尔犯人们被叫出牢房。
每个人都穿着两侧带黄条的黑色上衣和长裤。
门一被打开,每个囚犯都向前跨出一步,并叫出自己的罪名。
弗朗茨:贾戈斯塔特!
扰乱军心!
外景,院子,特格尔犯人们有半小时可在院子里放风。
他们必须彼此保持距离,不许说话。
弗朗茨(画外):如果能知道自己未经审判就被从林茨转走,我就会让你去那探视我了。
现在来柏林的路会很辛苦。
如果上帝有意,我们在这个世上还会再次团聚。
如果不是,那么我们只能希望在另一个世界再见了,那里的探视时间一定比这里的一刻钟到半小时长。
特格尔监狱生活,一组镜头和芳妮的画外音弗朗茨在特格尔的生活归于程式化。
一名看守对众人指着弗朗茨——看守:不许跟他说话。
没有人注意到,有个囚犯在隔壁牢房里哭。
他搞不太明白这幢楼里的门道。
他只能从看守不断的咆哮里猜测。
完全无从获悉。
从早到晚他都听见他们重复那可恶的誓词。
他们虐待那些被抓起来接受审讯的人,动静能传到他的牢房。
所有人都被像罪犯一样对待。
即使对那些无辜者,还未定罪者,或者犯了轻罪的人一律不加怜悯。
看守(继续):如果你报告挨揍了,当然这是绝对禁止的,上头永远不会信你,只信我的,我总能找到一个替我宣誓作证的同事!
这里的规矩是由看守们设立的,他们动用的手段都是最邪恶野蛮的。
整个监狱大楼都回响着他们实施虐待的声音。
那些平和和公正些的看守们对此也都感到厌恶。
但他们只能甘拜下风,并不能真正改变什么。
囚犯马丁:我们要求工作。
这里禁止游戏,甚至是下棋。
根本不让你摆上棋盘。
不用试!
犯人闲得发慌,尤其是那些被单独囚禁的。
给他们安排的唯一工作是用纸给前线的士兵折信封。
他们经常在黑暗里连续坐上几个小时,只是因为看守们懒得来打开牢房的灯。
当犯人们从牢房伸出自己做的小旗以引起看守的注意,看守们就气呼呼地朝他们叫嚷,更不会给他们开灯。
芳妮(画外):我亲爱的夫!
相信自己的内心!
如果支撑我们的精神没能支撑住这个世界,那么一切都将紊乱。
它为什么会离弃我们?
怎么会呢?
他们不能在做完“最后的起誓”前躺到床上,所以之前的几个小时只能在黑暗里坐着。
半夜发生空袭时,囚犯们并没有掩体。
弗朗茨听着被困在牢房里的犯人发出的哀号和炸弹的轰响。
芳妮(画外)(继续):痛苦只会让我们变得更好,更紧密地联系在一起。
对此我心怀感激,我的挚友,也是我的男人!
为什么没有一种隐秘未知,仁慈且慰藉的力量降临,把我们的命运带入佳境?
为什么我们会感到绝望?
他们的白天有十四个小时。
他花三个小时在牢房里来回徘徊。
奇怪的是,那支撑他的平和与镇静有时会突然消失。
之后他发现自己因恐惧和怀疑而心里发抖。
他感觉就像有什么从外部侵入,仿佛有什么邪恶的力量企图要夺走他得以保持理智的至关重要的东西。
芳妮(画外)(继续):你心所想也是我心所往。
即使你相信阴阳两隔将是我们必须面对的,我也会不持异议。
这种纽带会不断延续,直至永恒,生命是短暂的!
生命诚然短暂,可我们要丧失它吗?
哦,告诉我,我们会在哪里再相见?
亲爱的,我的爱人!
我如何能重归平静?
让我承担起自己的责任,忘却自己,即便其艰难前所未有。
看守斯坦因(对弗朗茨):这就是工作,跟别的工作一样。
不能和别人讲话。
不许。
我要么让你坏了规矩,要么加入你们。
不。
活着的老鼠总比死了的狮子强。
在院子里放风时,看着蚁穴上的蚂蚁、椴树上的蜜蜂、雨燕在房子间叽喳地快乐穿梭,从中他得到些许愉悦。
令他感慨的是大自然的造化致简,生生不息。
这让他向往这个世界,不过不包括牢房里纷飞的苍蝇;它们似乎只期待他死掉,这样就能一显其无可比拟的身手。
他停下来看掉在地上的一个坏了的燕窝,是些坏家伙把它捅了下来。
芳妮(画外):我们在混沌不清中行走,爱会让我们紧密联系在一起。
和我一起感受。
至高的爱现实中难求安宁。
寻觅它的过程是美妙的,携手赴死!
只要在一起!
可在这个世上我们还有责任。
他没有刀叉,只能用勺子吃饭。
芳妮(画外)(继续):痛苦只会让我们变得更好,将我们彼此拉近。
有这么多事情他不能告诉妻子,她不会理解的事情,那只会使她惊惧和难受。
有多少次这世界让他感到厌恶和难以承受,有多少次他不解自己到底是什么人——在这些遭遇下扭动挣扎和内心里对上天呐喊的男人,抑或在自控之中显得沉着和快活,还让其他人因此羡慕自己的男人,一个会佯装的男人。
芳妮(画外)(继续):现在我是多么爱这种痛苦!
当它离开我,身心全都麻木,我会想念这种痛的。
只有眼泪能带给我喜悦。
我们的这种爱到底是什么?
这样的时刻,夜空、鸟儿、云朵不再认识他。
不是他听到的远处说笑的两个情侣,也不是为求一点温暖或舒适而在床上辗转反侧和摆弄镣铐的或醒或睡的狱友。
只有塔钟仿佛能觉察到他,每次报时敲响,问着他日复一日的意义。
我感谢你给予我的全部幸福。
有你,我得到了比自己曾经期待的更多的东西。
希望我还值得拥有这么许多。
我本想给你安宁。
但我觉得自己亏欠你所给予我的一切。
我被恐惧占据。
我知道不应该这样。
但我们的爱于我太深,我便不能对你有所欺瞒。
保守一颗坚强的心是如此不易。
不要对悲伤和绝望屈服!
即使似乎一切都不合情理,仍要高昂起你的头。
芳妮(画外)(继续):永远无需怀疑我的爱!
它将是你永恒的所有!
还能向谁倾诉我的衷肠,我的挚爱,我唯一的密友?
外景,特格尔院子,快刀判官,弗朗茨视角弗朗茨看到一个穿黑色晚礼服的男子,身着燕尾服,头戴大礼帽。
看起来仿佛他要去参加婚礼或舞会。
弗朗茨:那是谁?
狱友(耳语):快刀判官!
他会砍了你的头!
快刀判官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们。
某一时刻他似乎在微笑。
一个奇怪的死亡代言人;死囚见到的最后一个人。
芳妮(画外):这绝不会是我最后一次见你!
我不敢想!
让我怀抱希望!
我不明白为什么我们要受苦。
将来的某天我们会知道吗?
我变得十分沮丧,这来得如此之快。
以后,我真不知道怎么振作起来……我一定会在永恒中跟你在一起。
恰如挚友!
但愿我还能够给你带来快乐!
我会再见到你的!
没人能动摇我的这个信念。
弗朗茨无法向芳妮诉说,但他逐渐地陷入到精神的黑暗之中。
在那至暗的时刻,他又遇到了训练时结识的战友罗戈夫斯基,现在却是狱友,但不像弗朗茨,他还是那么一如既往地开朗和乐观。
他们热情地互相问候,而罗戈夫斯基似乎已不太记得弗朗茨是谁。
之后的几天,弗朗茨发现这个异常开心的人从不抱怨,都开怀地对待包括看守在内的每个人。
弗朗茨对他很惊叹。
罗戈夫斯基注意到弗朗茨低落的情绪,并劝慰他不要伤心。
“黎明即将到来,”他说,“麻烦不会太久。
”或者“就学作日晷吧,只计算愉快的日子。
弗朗茨看着他平等地爱着每个人:纳粹、狱友、厨师、狗,还有弗朗茨。
外景,院子,火警报拉响。
其中的一幢建筑失火了。
在看守们忙着扑救时,弗朗茨乘机跟一个长他几岁的狱友说话,那人是塞尔维亚的革命派。
狱友蒂莫:难道是怀柔派继承了世界吗?
离我们每天吃面包的日子可还真远啊!
(墙的镜头)别让你的生活成为作秀。
没人看。
只有这些墙。
我们察觉到狱友的疑惑正是折磨弗朗茨的所忧。
他没有反驳。
狱友蒂莫(继续):令人厌恶的世界!
在他们的法令里不见丝毫怜悯。
没有一丁点爱和仁慈。
他们的无耻完全没有限制。
干嘛要为他们卖命?
外景,圣拉黛贡德田地芳妮在地里干活。
芳妮(画外):问候你,亲爱的夫!
天气暖和了。
几乎没有一天不下雨。
牧草和三叶草长得很美……谷物都长起来了。
希望冰雹不会让它们遭殃,尽管我们也害怕英国人的燃烧弹。
据说他们的飞机飞过农田,为的是破坏我们的庄稼。
这真是太可怕了。
我们会没东西吃的。
芳妮的拖车陷进了泥里。
一些村里的女人和乡亲路过,只冷眼看看她。
他们一点都不想帮忙。
现在她在圣拉黛贡德被当作另类受到排挤。
外景,带提灯的芳妮和罗萨莉娅,晚上芳妮和弗朗茨的母亲晚上出来找从畜棚跑掉的两头牛犊。
芳妮(画外):礼拜四晚上我们受惊不小。
我们惊讶地发现两头周岁的牛犊不在畜棚里。
看不到它们,也听不到动静。
你可以想像母亲和我有多沮丧。
我们出动去找,最后终于在斯特罗霍夫的家找到了。
在夜里找牲口真是太可怕了……我一直在为你痛苦。
你一直在我的爱里。
你离我太遥远了。
送你很多的吻。
母亲再也不能磨快大镰刀了。
没人能像你那样磨得那么好。
是可以去找朗恩,但他总是没时间。
罗萨莉娅和雷茜轮流试着锤炼出镰刀的利刃。
那敲打声让芳妮的神经紧张。
外景,树林(圣拉黛贡德郊外)芳妮和雷茜在树林里拾柴。
罗萨莉娅力所能及地帮忙。
孩子们现在更听母亲的话了,仿佛这么做会把她们的父亲带回家。
芳妮(画外):这礼拜我们都是在树林里。
我们一起砍下矮树枝。
孩子们不明白你为什么走了这么久。
她们为你祈祷,而且表现不错。
(买猪)从莫斯鲍尔那我买了几头四周大的猪崽。
因为价钱太贵,我等了一段时间。
现在这对小仔我就付了100马克。
还不错吧?
还给孩子们买了几只小兔子,每只2马克。
孩子们跟它们玩得特别开心。
我们可以养殖它们来赚点钱。
(将小牛赶出果园)牛犊非常可爱。
但我不得不尽快卖掉一头。
它们太能吃了,吃光了整个果园,三叶草也没幸免。
要是有你在家该多好,亲爱的夫。
然而许多人都经受着更大的打击……(芳妮用杆子打树上高处的苹果)我们还有一些你一直爱吃的那种苹果。
对此我没什么胃口,因为你不在这里……肯定还在忍饥挨饿。
来自妻的致意!
芳妮,试着出售农产品顾及到弗朗茨在村里的面子,芳妮换上了一副光彩照人的面孔。
而当她去卖东西时,村民们都大摇其头。
他们是不会从她那买东西的。
可她怎么能养活孩子们?
到了冬天又怎么办?
内景,特格尔监狱,探视室弗朗茨被带到一个律师面前,一个比自己稍年长的帅气男子。
费尔德曼:弗里德里希·费尔德曼!
我被法院指定作你的辩护律师。
费尔德曼热诚地笑着,从公文包中取出一些文件。
费尔德曼(继续):我们必须花些工夫来应付这些指控。
我知道你拒绝在国防军中服役,尽管你曾经作为摩托车手参加过他们的训练。
据我所知,你特别抗拒参与作战。
但我了解到,如果你接受医务兵役,到医院作个勤务兵什么的,他们可能会撤销这些指控。
弗朗茨:也会要我宣誓效忠希特勒吗?
费尔德曼:说话注意点!
没人拿宣誓这事当真,不过还是要的。
他停下来,不太放心是否有人监听。
弗朗茨:我做不到。
费尔德曼:怎么做不到?
弗朗茨:我的心,我的意志不能苟同。
费尔德曼:我已经私下里跟法院的人谈过。
我觉得我们是可以达成某种协议的。
在个医院里,你可能会干得很不错。
费尔德曼等着弗朗茨回答。
但他没有。
费尔德曼(继续):你真是个固执的人。
瞧,这个文件我留给你。
拿着……签上字,你就自由了。
他握了握弗朗茨的手,离开了。
内景,特格尔,审讯室一个穿着深色便服的男人提审弗朗茨,他不知道这是何许人,又有什么来头。
少校施莱格尔:你的所作所为是个错误,承认吧。
我们可以了断这事。
我们能从轻发落。
在如今世界的形势下,别人也在犯同样的错误。
他们感到困惑、不知所措、煎熬。
你不用指责什么。
你并不是世间所有这些麻烦的原因所在。
他走近弗朗茨,小心地跟他对视,让他没机会开口,或者他要说什么时,让自己压过弗朗茨的声音或盖过他所说的话。
少校施莱格尔(继续):我知道你怎么看我。
但我不相信任何事情。
我已经想通了。
(在弗朗茨身后走动)我只相信自己拥有的触手可及的东西。
体会一下吧。
我讨厌死亡。
他剥了个橘子。
他指着那些能减轻弗朗茨兵役,也能使他们这些军官从此事中得以解脱的文件。
少校施莱格尔(继续):签字吧。
之后你就自由了。
弗朗茨:我本来就是自由的。
少校施莱格尔:奇怪的自由!
不是,我的朋友。
我可以走出那扇门,走到街上。
我是自由的,你可不是。
他看出来弗朗茨不会就范,但也受到恐惧和疑虑的袭扰。
少校施莱格尔(继续):这就是你凡事都自诩清高的下场。
图什么呢?
你会比其他人更无辜吗?
我们已经浸在血里了,整个世界都是。
弗朗茨:是啊,太可怕了!
少校施莱格尔:有什么我不得不做的事吗?
我只做对自己有利的事情。
我曾经也像你一样。
但我学得很快。
(他拍手)你改变不了世界。
你没有权力,而元首他有。
弗朗茨:哪种权力?
少校施莱格尔:生杀予夺的权力。
(无回答)我会埋葬你的,朋友!
当你长眠地下时,我仍会四处游走,跟我的孩子们玩耍。
入土的人一去不返。
你记得奥德修斯在冥界遇到荣耀的阿喀琉斯时怎么说?
奥德修斯告诉他,没有谁比他更幸运。
而阿喀琉斯说:“别想让我与死亡妥协。
我宁愿作别人的奴隶,一个没地的贫农,继续活在这世上,而非当死亡的主宰。
作为交换,告诉我我儿子的消息吧。
”他就是这么说的。
我宁可作阳光下的一个奴隶,而不是埋在地下的一个英雄,一个阴影!
他摇了摇头。
真是个硬着颈项的农民!
没法改变他的想法!
少校施莱格尔(继续):不再有家庭、孩子、阳光,动听的音乐,一无所有。
只有黑夜。
夜幕降临特格尔。
叫声回荡在监牢。
闷热。
空袭,特格尔,夜间今晚又有多次空袭。
每当轰炸机的声音逼近,犯人们恐惧的号叫声便从他们被囚禁的牢房里传来。
内景,弗朗茨的牢房,夜间其间的一次空袭中,弗朗茨受到了特格尔的牧师,海因里希·克罗伊茨贝格神父的探视。
远处可以听到轰炸声。
牧师克罗伊茨贝格:你并没对他们的所做负起责任。
你没有依据判断这场战争是否正义。
你唯一要负起的责任就是对你的家人、你的人民履行应尽的义务。
弗朗茨:我并不像您那样看待事物,神父。
面对邪恶我们不能保持沉默。
我们必须对抗它。
牧师克罗伊茨贝格:如何对抗?
教堂可绝不会支持其信徒提出可能疏离大批信众的……或者招致国家倒算的要求。
弗朗茨:我就是不想跟这场战争沾上一点边……弗朗茨本指望从牧师这里得到些许慰藉,他毕竟是自己信仰的代言人。
牧师克罗伊茨贝格:我想你是为了证明……这是一场考验。
一场必须经历的考验。
可又有谁知道这个考验呢?
有谁能来应对呢?
头顶上的灯光摇曳不定,然后熄灭。
弗朗茨的孩子们在梦中来到他身边。
她们伸出手,默默地向他乞求。
其中一个打开他牢房的门,指给他出去的路,空荡的走廊,之后是一段向上的楼梯。
随后他看到,她们身后站着个穿着纳粹军服的人,他的脸裹着布,看不到眼睛和任何表情。
之后,黎明(1943年5月24日)黎明时分,弗朗茨被拖出牢房,站到走廊里。
弗朗茨(画外):我一直觉得自己的状况还是相当令人满意的。
不用担心,我的妻。
事情可能会变得更糟。
牢房里仍然就我一个人。
差不多每天我们都有半小时的放风时间。
在牢房里走来走去更没有限制,还可以糊信封。
我还在为你祈祷。
在这里我可以静修。
外景,院子弗朗茨被带到下面院子里的一辆车上。
他不知道要去哪里。
行驶的车,驶往维茨莱本街(柏林)两名看守押着他前往位于夏洛滕堡维茨莱本街的帝国军事法庭。
他凝视着车窗外人们忙碌的日常生活。
弗朗茨(画外):5月24日,我来到帝国军事法庭接受审讯。
这是一段很长的车程。
法庭在柏林市内,而特格尔在较远的市外。
椴树花都开了。
维茨莱本街上的建筑,楼梯、走廊等弗朗茨被押着穿过法院的走廊。
他的手上锁着链子。
弗朗茨(画外):希望你那里下的雨比这里多。
要不就对果树大为不利了。
楼梯向上延伸,上面是不透明的天窗。
内景,帝国军事法庭弗朗茨被带到一间宽敞通风的大厅中间的椅子坐下。
军事法庭组成:首席法官韦纳·勒本,两名军官,一名检察官,一个书记员和弗朗茨的辩护律师费尔德曼。
万字旗悬挂在他们身后。
法官韦纳宣布开庭。
法官勒本:希特勒万岁!
被点到名字时弗朗茨颤抖了一下。
之后宣读起诉书。
我们听到弗朗茨对芳妮的述说,盖过他们的声音,仿佛在继续他写的信。
弗朗茨(画外):保持平和……原谅彼此。
交代了被告的个人情况后,检察官审查起诉书。
弗朗茨对勒本法官戴着的那顶怪帽子很惊讶。
他又四下看了看房间里的其他人,好奇他们的生活会是什么样子。
弗朗茨(画外)(继续):你肯定是在忙着打草,还要再摘一次草莓和蓝莓。
很快你就该找朗恩家要樱桃了。
检察官拉尔斯:帝国军事法庭……StPL(RKA)I 98/43号……红名单……刑事指控贾戈斯塔特,司机中队本部恩斯第17预备连,1907年5月20日生于拉黛贡德(奥伯多瑙)……国防军押候柏林特格尔监狱……帝国军法检察官勒本……空军将军穆斯霍夫……副海军上将阿普斯……准将施雷伯……检察官:大法官科林特博士,书记员:帝国军事法庭监察长瓦格纳……被告被判处死刑,剥夺军人待遇和公民自由……检察官拉尔斯(继续):8年小学教育,后在农场和煤矿务工……已婚,有三个子女,年龄3至6岁……在林茨487分队法庭调查员及帝国战事辩护代表进行审讯时,此人继续表现出顽抗态度。
没人对被告抱有什么兴趣,更不必说怀有一丝同情。
最后,弗朗茨被要求进行自我辩护,他什么都没说。
勒本法官宣布法庭成员到庭外进行合议。
他们似乎对这使自己窘迫的情形感到不自在。
如果弗朗茨肯接受医务兵役,他们会为此高兴。
这样他们的良知便能从一种前所未有的负担中解脱出来。
内景,法庭隔壁法官走进弗朗茨候审的房间。
费尔德曼识相地走了出去。
法官向弗朗茨的看守示意他想与被告单独谈话。
法官勒本:你怎么样,小伙子?
你接受医务兵役吗?
不用拿起武器。
弗朗茨不回答。
法官勒本(继续):我儿子参过军。
征兵时他就去了。
他只能自找苦吃。
他死在了俄罗斯的雪里。
他是个有良知的人。
你为自己的美德骄傲吗?
害怕自己的良心吗?
它让你变得懦弱吗?
难道你想象自己的所作所为将改变这场战争的进程吗?
法庭之外会有谁听说过你吗?
没人会被改变的。
这世界将一如既往。
你会消失的。
下沉,就像石落海中。
如果一个人不能以死造福世间,那他凭什么要牺牲性命呢?
有罪的是你,不是我。
我没有让世界按照……在某些特定时刻,希冀不切实际的东西是没有意义的。
生活本已十分艰难。
你改变不了任何人的想法。
你的行为的后果甚至会适得其反。
有人还会效仿你。
我们想挽救你。
你真的没话要说吗?
……你明白我的意思。
弗朗茨:我坚持我的表态。
弗朗茨用颤抖的声音说。
法官勒本:你拯救不了任何人,只诅咒了你自己。
实际上,判你死刑的是你自己,而不是我。
你,是法官。
对整个事情你还耐烦吗?
这难道不是自施刑罚吗?
我觉得你对苦难……受罪美德的理解有些偏差。
勒本发现自己说的完全不奏效。
而现在似乎换他开始内心颤抖了,他意识到自己将永久背负冤屈好人的罪名。
法官勒本(继续):你认为我不对?
弗朗茨:没有。
我并非是要给你们增添更多麻烦。
我不评判你,不会说“他是恶人,而我是对的”。
我的见识有限。
人会犯错,也会执迷不悟,本该活得明明白白。
也许他也想反悔,但已无可能。
那肯定是件令人痛苦的事情。
可我的内心有种感觉,就是做不了自认为有错的事情。
仅此而已。
法官勒本:你当真吗?
弗朗茨:如果不当真,我又干嘛要说这个呢?
法官勒本:我可以让你自由。
他说话时愈发带着绝望。
法官勒本(继续):即便现在,就是现在,也为时不晚。
否则,那可怕的……弗朗茨:送我去我们的天父那里吧。
法官勒本:他不会等太久了。
内景,法庭重新开庭。
弗朗茨心不在焉,难以对文件宣读集中注意力,直到宣布最后判决:检察官拉尔斯:根据KStVO III,他因有辱军威而被判有罪,须依照KSSVO第3条l字段第5款的规定惩处。
不会因对良知的考量或宗教信仰的合理性(MStGB第48条)而废除对其行为的违法定性……特格尔,被告完全正常,且未见可从轻量刑的任何迹象。
检察官拉尔斯(继续):其家庭亦未见精神病,或遗传性疾病……污辱军权将被处以死刑……自被告行为表明其不耻之时起,依照第32条规定即剥夺其公民自由。
不再给予其公开荣誉,并依法惩处……柏林,1943年7月14日。
内景,接待室&外景,建筑物费尔德曼把弗朗茨带到一旁,匆匆地告诉他:费尔德曼:今天他们宣布了判决,但还需要复核。
这可能要几天、几个星期。
回牢房去签那份文件,你就会自由。
我可以办到。
不声不响地,你明白。
我能肯定。
内景,行驶的汽车,柏林街道一名中士拉着弗朗茨回特格尔。
中士:这是你最后一次来这了。
现在去圣彼得!
嗯?
(见弗朗茨不回答)你不害怕吗?
内景,特格尔,死囚区弗朗茨从原来的牢房被带到三楼,那是关押死刑犯的地方。
作为一名死囚,他的腿会像双手一样被铐起来。
看守:现在你的双腿也要铐起来。
我很抱歉。
你牢房里的灯,我们也会一直开着。
白天黑夜都会亮着。
屋顶上悬着一只灯泡。
希特勒,资料片,牢房里的弗朗茨希特勒侧面的画面在弗朗茨的脑海中闪过。
怎么会有这样的人存在?
但并非弗朗茨臆造了他。
对一个对他的存在一无所知,而他也完全无法阻止的杀人犯,他究竟做了什么反对他的事情?
芳妮(画外):礼拜六我卖了一头小牛。
我们有了630马克。
我从穆斯鲍尔那拿来了猪崽。
它们总共重32磅,花了80马克。
还不错。
天气好的时候不多,不然就能出去了。
我们已经把第一茬干草收回来了。
外景,圣拉黛贡德田地芳妮冒雨在地里撒肥。
芳妮(画外):忠实的妻芳妮向最爱的夫问候。
赞颂上帝,他会让一切归于正常。
你的母亲脚疼。
这些活对我们还是太重了。
我的肺很虚弱。
可没办法,总有更多的活要干。
她跟村邻借了一辆拖车。
芳妮(画外)(继续):我对收割愈发焦虑。
你母亲已经忍受不了炎热。
可要打的庄稼实在太多了。
我原本指望你。
哪怕你回来就呆上四个礼拜也好!
每天干十六个小时实在不轻松。
瓦格纳今天过来,给粪车挑了木料。
我们至今没有拖车。
我们之前的已经坏了。
孩子们力所能及地打下手。
弗朗茨的母亲对她们不太能帮上忙牢骚满腹。
洛伊西对芳妮耳语。
芳妮(画外)(继续):洛伊西说,等爸爸回来,她就不再跟我睡了,而要一直跟爸爸睡。
如果你在家,我会很乐意她不再缠着我。
稻草还没下来,现在我们只能用叶子喂料。
收割近在眼前了。
保重!
内景,牢房(特格尔)弗朗茨仔细读着摆在牢房桌上的信,思忖着自己的回复。
弗朗茨(画外):我在这里的状况还不是家里人想像的那么难。
我的身体健康,希望你也一样。
他来回走着。
心跳到了嗓子眼。
他就这么肯定吗?
他听见过一个声音吗?
现在依然能听到?
也许是它引导着他和家人,走向他们的厄运?
弗朗茨(画外)(继续):我明白你想知道我的命运是否已被决定。
在我得知以前,还请耐心等等。
不用为我心情沉重。
内景,贾戈斯塔特家的农舍,圣拉黛贡德罗萨莉娅为她们的不幸哭泣。
太出乎意料!
太不公平!
太多无法承受之痛!
弗朗茨(画外):亲爱的母亲,感谢您的安慰,我妻子向我传达了。
我希望您不再为我的不孝而生气。
虽然这里难见连着两个晴天,但却不怎么下雨。
希望收割时的天气会好起来。
外景,贾戈斯塔特家的农舍孩子们在外边玩。
弗朗茨(画外):亲爱的孩子们,如果爸爸不能再回来给你们讲故事,请不要难过。
有很多孩子,他们的爸爸现在也不能回到他们的身边,他们可能以后再也不会回去。
你们要做好孩子。
我很喜欢看到你们头上戴着那些花环。
爸爸来自远方的亲切问候。
邮差,芳妮,罗萨莉娅芳妮从邮递员那儿收到一封信。
她把信拿到婆婆那儿,惊恐地读起来。
芳妮:是他律师来的。
他说我得去趟柏林。
他们判他死罪了!
可他为什么不告诉我们?
我们必须得去!
马上!
律师这样说:事不宜迟。
或许还有时间!
外景,牧师住所,圣拉黛贡德芳妮敲响了菲尔陶尔牧师家的门。
牧师打开门,看到她几近崩溃的样子。
内景,火车上芳妮和菲尔陶尔登上开往柏林的列车。
芳妮:您会跟他怎么说?
列车上看出去的视角:钢轨;村庄掠过;煤被铲进机车炉膛;燃烧的烈火。
机车被一股盲目、肆意的力量驱动,不知要去向哪里。
外景,街道,人群(选自《柏林:大都会交响曲》)柏林市民去他们的工厂和商店上班。
怎么会有人站出来反对至高的太阳神?
这是场难以理喻的博弈,比对抗暴君更令人筋疲力尽,又毫无胜算。
而与众人的对抗每天都在随处发生着。
外景,特格尔(夏洛滕堡)监狱(1943年7月13日)赶到特格尔后,芳妮才得知她的丈夫不在那里。
她和菲尔陶尔被领着穿过通向探视室的走廊,芳妮边走边惊惶地环顾四周。
内景,监区她看到了其他犯人。
她带了些食物给弗朗茨,但被告知禁止这样做。
内景,探视室她在探视室坐等了半个小时。
这时一辆卡车驶进院子。
她走到窗口看向下面。
卡车停下后,后门开了。
跳下来一些士兵围成个圈。
之后戴着镣铐的弗朗茨被猛推出来,摔倒在地。
外景,院子听到妻子的叫声,弗朗茨蓦然抬头望去。
他没想到她会来看他。
他显得神情失常。
仿佛她的声音来自于另一个世界。
内景,探视室弗朗茨已被除去镣铐。
他被带到探视室,见到了妻子、菲尔陶尔和辩护律师费尔德曼。
弗朗茨喜出望外。
其实对能再见她一面他早已不抱希望。
芳妮猛扑进他的怀里。
一名看守把她拉开。
按费尔德曼的建议,芳妮和菲尔陶尔劝说弗朗茨在一份同意服役的声明上签字,他则默不作声地听着。
费尔德曼:你所做的对任何人没有任何好处。
你不能放弃这种无谓的立场?
如果你放弃了,我会立刻请求法庭延缓对你的行刑。
但不能再拖了。
就今天!
我也在铤而走险。
即便不危及人身安全,也会有损我的事业前途。
芳妮看到弗朗茨饱受饥饿和折磨的身形并且还试图向她隐瞒而感到心碎万分。
芳妮(向费尔德曼):处决他能使他们得到什么?
费尔德曼:跟你的丈夫说,别跟我说!
芳妮:他没跟你说他愿意被分派到医务部队?
费尔德曼:我们求过他。
她转向弗朗茨。
他是否更希望她不知道还有如此能挽救他性命的机会,难道他已经拒绝了吗?
菲尔陶尔:只要你改变立场,我肯定指控会被撤销。
我求你了。
战争可能很快就结束了。
也许你根本不用去做那些自己抵触的事情。
弗朗茨似乎没在听,仍旧沉浸在见到妻子的喜悦之中。
于是她放弃了想改变他决定的所有努力。
她看出来那都是徒劳的;他已经打定了自己的主意。
弗朗茨:你来了。
菲尔陶尔:弗朗茨,你必须得这么做。
还看不到后果吗?
你就宣誓吧。
弗朗茨:他们让你来就是为这个吧?
菲尔陶尔:上帝并不在乎你说什么,只在乎你内心的东西。
说出誓言,然后随便你怎么想。
你所做的难道不是早已满足了他的期待?
弗朗茨:你凭什么来教我什么是我的本分?
你来这干嘛?
来为难我和我妻子吧!
让我们清静会!
看守们终止了探视。
只不过二十分钟。
菲尔陶尔给弗朗茨做了祷告。
弗朗茨给了芳妮几块带给孩子们的巧克力。
弗朗茨把芳妮轻轻搂在怀里。
看守们面面相觑。
弗朗茨(继续):告诉我你能理解。
告诉我你会原谅我。
这样我就可以瞑目了。
芳妮:要我假装,假装理解吗?
不!
但我爱你。
永远爱你!
不管你做什么!
不论什么结果!
即使……看守把她拉开了。
芳妮(继续):放开我。
把手拿开。
看守:老实点。
外景,火车站,音乐芳妮和菲尔陶尔坐上回奥地利的列车。
音乐起。
芳妮(画外):我本来想告诉你很多家里的事,可忘了太多。
你当时那么气恼,但牧师的用心是好的。
不要沮丧!
挂念着你的爱妻芳妮致意。
好多吻!
保重!
再见!
内景,弗朗茨的牢房,音乐弗朗茨在恐惧和战栗中走来走去。
弗朗茨(画外)(内心独白):我曾想给你我的全部。
你从来不索取什么。
让人伤心的是我能给予的太少了。
阳光照在你身上,你的身边。
我一直以来对你好吗?
你虚度生命了吗?
就像错过火车那样,你也会错失生活吗?
你,请原谅我。
你现在在哪儿?
列车上,音乐芳妮和菲尔陶尔坐在车厢里。
列车还没离站。
几个孩子在附近的空地上玩耍。
菲尔陶尔(忧心而颤抖着):希望我没让他难过,真的。
芳妮:您总是说,要是过上了好日子,我们会是幸福的!
可似乎这么做反倒会给人带来痛苦。
真太不幸了!
菲尔陶尔(沉默后):像我这样代言基督信仰真是太可怕了,还不及一名真正的基督徒。
确实不如。
我只知其一,而当你将它置于它的全部真相之中时,人们却会起来反抗它。
这袭外衣并不能让我免于伪善。
我们已经把教堂变成了剧院。
而我,就是个演员!
世界并没有得益于我的存在。
我只会帮着它继续自欺。
这世界希望被蒙蔽。
他绝望地看着芳妮。
镜头组芳妮回到家的同时,我们听到弗朗茨对她来探视的回信:弗朗茨(画外):你来这里真是牺牲不小。
要是我的辩护律师没给你去信,就不会让你承受这么多痛苦和花费。
我还没收到死刑判决的确认书。
但可以肯定的是,从我们的重逢中我获得了极大的喜悦,而你因此做出的巨大牺牲却非我所愿。
我们的交谈只能那么简短,这让我很难过。
对牧师我并没有生气。
对跟他说的那些不必要的话,我请求他的宽恕。
我只是想为你分担些你为我所承受的痛苦。
弗朗茨把自己的食物分给一个狱友,那人仿佛从没指望会有人垂怜。
他带着满腹疑忌接过弗朗茨的那份,肯定弗朗茨是个傻瓜。
看守:你把吃的给了他。
弗朗茨(画外):爱妻,如果我为了苟且活命而违心说谎,你认为我会过得事事如意吗?
生命的最后时刻将如何,我们不得而知。
那也可能是我们必须经受的什么考验。
回到拉黛贡德,芳妮把弗朗茨的信大声念给雷茜听,尽管雷茜认为所有这一切都是没必要的,但必须得承认:雷茜:他爱你。
我喜欢他这一点。
内景,弗朗茨的牢房看守见牢房里只有弗朗茨独自一人。
看守:我只是想试着作个爸爸。
养大儿子。
努力工作。
早点出头。
你以为你比我强吗?
星期一不能请病假。
没有假期。
恪尽职守。
只有这样我家里人才能安然入睡!
(拍拍弗朗茨的脸)把另外一边脸转过来?
要是我的土地出了乱子,我会骄傲地站在兄弟姐妹一边!
你得罪我了。
弗朗茨:为什么?
看守踩到弗朗茨的手上。
看守:感觉如何?
你以为我会在乎吗?
你以为要是那样看着我,我就会停下来?
真那么以为?
可谁能拦着我?
弗朗茨:没有人。
看守:我想把你怎么样都可以。
对我来说你什么都不是。
没人会知道,也没人在乎。
没人出来阻止我。
我就是有这权力。
把胳膊举起来!
没人听得见,小朋友!
根本就没人在意。
没人会留意这里。
看守揍他,把他摔倒,踢他的嘴。
看守(继续):快刀判官等着你呢。
他们脱掉你的鞋和袜子。
把双手绑在背后。
那时候就没什么老婆孩子啦!
你惹到我了,现在你还有什么说的?
世上就你最聪明?
胜过你的人都无知?
真是个农民!
他又开始打他,觉得弗朗茨不会向他求饶。
看守(继续):这是挺好的号叫方式。
来乞求啊!
说:“发发慈悲吧,天父!
我会为你的健康祈祷!
”快说!
“请你住手!
我太崇拜你了!
你踏过的土地。
”别到处乱看。
这四壁以里可没有上帝!
在哪儿?
你在哪儿见过他?
我才是你的上帝。
弗朗茨(画外)(对芳妮):有许多可以改变的。
跟我们想的有这么多不同……看守:你原谅我吗?
弗朗茨:是的。
看守:你怎么敢?
他打在弗朗茨的眼睛上。
看守(继续):没想到我会这么干吧!
弗朗茨:我不怕你。
他又猛揍弗朗茨。
看守:有谁看见了吗?
你是个男人吗?
(把弗朗茨顶到墙上)你的上帝可没听见你。
他把你交到了我们手上。
就你自己,你就一个人!
弗朗茨:不是。
看守:跟我说话时,看着我的眼睛。
做得不对!
向下看!
弗朗茨会死,并且别指望他的牺牲会对任何人有丝毫的改变。
对他的乡亲而言,抗拒服役是愚蠢的行为,是对其家庭、村庄,甚至是对教堂的一种罪过,让大家不要再拒服兵役。
他清楚,超出自己的家庭和村庄以外,他的死将不起任何波澜,对纳粹的行动或加速战争的结束都毫无作用。
他会被遗忘。
谁会记得或在意一个没受过教育的农民的徒劳之举?
他不过是被纳粹处决的数百万人中的一个。
死亡画面,恐惧死亡的画面钻进他脑海:敞开的牢房门(他可以走出去),一段楼梯从监区往下通向黑暗,大镰刀在草丛里划过,到最后,是他多年前梦里的火车。
弗朗茨(画外):今天,判决核准了。
内景,牢房牧师克罗伊茨贝格坐在他斜对面。
克罗伊茨贝格:也有人这么干过的,去年。
对这消息弗朗茨为之一振。
克罗伊茨贝格说得很轻,以免被人听到。
克罗伊茨贝格(继续):之前我以为只要正确地去爱他人,你就会诸事顺达。
而这能让基督如意吗?
现在我明白了:要是想过好日子,就别跟他扯上关系。
那只会带来麻烦。
他敬畏地看着弗朗茨。
内景,特格尔监狱检察官来特格尔给弗朗茨宣读了对他死刑的确认文件。
他说次日将执行判决。
克罗伊茨贝格和一名医生也在场。
检察官拉尔斯(画外):因为他的信仰,其行为的犯罪性质不会被姑息(MStGB第48节)……被告是完全正常的,没有迹象会……之后,克罗伊茨贝格牧师朝着仍放在桌上的一封信点点头。
弗朗茨只需签上名字。
内景,弗朗茨的牢房弗朗茨在悲恸和疑惧中度过了自己生命的最后一夜。
早晨,两名看守来提他。
他的鞋和袜子都被脱掉,双手从身后被绑住。
一切都如他被告知的那样。
检察官拉尔斯(画外):……作为德国士兵的相关责任已进行充分地告知……在德国为生存而战的时候,却顽固地拒绝履行作为一名战士的爱国责任。
外景,特格尔院子(1943年8月9日)囚犯们在沉默中朝下看着弗朗茨被带向那辆要拉他去勃兰登堡戈尔登刑场的卡车。
还有几个不认识的死囚紧跟在他的后面。
内景,贾戈斯塔特的家,圣拉黛贡德芳妮收到了弗朗茨的最后一封来信。
她念给孩子们听。
弗朗茨(画外):最爱的妻!
还有我的所有至亲!
今天早上大概五点半,我就得马上穿好衣服,因为有车在等着。
我和其他被判刑的犯人一起从特格尔去勃兰登堡。
真不知道要对我们怎么样。
中午有人跟我说判决将在下午两点确认,而且到下午四点才能全都公布。
内景,行驶的车上车上犯人们都缄默不语。
其中一个十九岁的男孩,看着弗朗茨仿佛在问:“连我也不放过吗?
”外景,勃兰登堡,院子和车库到勃兰登堡监狱后,他们从卡车上下来。
院子的尽头有一间旧车库。
这里是行刑的地方。
远处快刀判官闪现了一下,他穿着燕尾服,戴着高筒帽,还吸着香烟,像个纨绔子弟。
犯人们领到了纸笔。
约瑟夫:我写给谁呀?
我全家都没了。
所有人都从弗朗茨的身上获得了勇气。
弗朗茨(画外):我想给大家写几句临别的话。
我深深地感激你们在我的生命中为我所做的一切,所给予的全部的爱和所付出的牺牲。
为所有由我给你们造成的痛苦,再次请求你们的宽恕……对我曾经带去痛苦和伤害的所有其他人,我也请求他们的原谅。
特别是来探视时被我恶语相待的神父。
我还是无法让你们,最爱的妻和我的母亲,从我带来的悲痛中解脱出来。
内景,贾戈斯塔特的家(圣拉黛贡德)芳妮把弗朗茨的信读给孩子们听。
芳妮(画外):亲切问候我可爱的孩子们。
不要在你们的祈祷里忘记我。
希望我们不久就会重逢了。
临行前,你的丈夫、儿子和父亲,你的女婿和妹夫向你们所有人致意。
为了光阴和永恒,你我之心相系如一。
大女儿罗茜,看到她的母亲悲恸万分。
她怎么了,干嘛把脸捂起来?
两个妹妹心不在焉地玩着,还带着煞有介事的敬畏。
罗茜第一次见识了成人的痛苦,不知道将来还有什么在等着她和她们。
外景,院子克罗伊茨贝格牧师要给弗朗茨祈祷,但他摇摇头,宁愿安静地坐着。
牧师惊讶于弗朗茨在自己的最后时刻仍能平心静气,显得平静而从容。
从他嘴里不曾吐露恐惧或抱怨。
他的眼里闪出一种异样的欣喜。
外景,车库(刑场)犯人们被带到一间过去曾是车库的外屋。
附近还有几个旧轮胎、扳手,变速箱拆散的生锈零件。
一共18个男囚站成一排,间隔几米。
行刑室前有一张长椅,可供三个人在上面坐一下。
看守:它被叫作鬼凳。
没人觉得逗趣。
每当有人站起来被带进车库时,克罗伊茨贝格牧师都走过去,递上十字架让他亲吻,并和他一起祈祷。
犯人被两名中士带进里间。
那儿有一张小桌,上面有一个十字架摆在两支点燃的蜡烛中间。
桌子后边站着检察官、法庭书记、一名医生和牧师。
两名刽子手走到犯人身后,同时再次宣读身份信息及对其判决结果。
房间那头挂着一幅黑幕。
就像弗朗茨听说的那样。
帘幕前站着快刀判官。
检察官叫一声:检察官拉尔斯:快刀判官,履行你的职责吧!
帘幕升起。
断头台显露出来。
铡刀拉到了顶端。
之后幕布降下。
弗朗茨这才发现自己在约瑟夫的旁边,约瑟夫背对着那台机器,浑身战栗,他抬头看着弗朗茨,感谢他——约瑟夫:当和你在一起时,我就什么都不怕了。
只要他们干得麻利。
弗朗茨:他们会的。
他们好像旁若无人地说着话。
彼此看着,惺惺相惜,一时间手也握到一起。
踏上末路的陌生人们走到一起,共赴这段生命归途。
约瑟夫:你看到了什么?
他被弗朗茨不寻常的眼神所触动。
约瑟夫(继续):你让我好多了。
我太冒昧了。
可以吻你吗?
是时候了吗?
弗朗茨:是的。
他亲吻弗朗茨的脸。
这个年轻人的手不再颤抖。
脸上出现了一抹明媚的坚定。
他就这样先走了。
弗朗茨(画外)(继续):要坚强,我的妻!
等着你!
他也向前走去。
内景,起居室,贾戈斯塔特的家,圣拉黛贡德时钟敲响四点时,芳妮抬头看去。
罗萨莉娅弗朗茨的母亲为自己对儿媳的严苛感到内疚。
现在只剩她自己了。
罗萨莉娅:原谅我!
你对我和我儿子都很好。
可我对你并不好!
她吻了吻芳妮的手。
弗朗茨(画外):母亲啊!
我的孩子们!
雷茜芳妮扑进姐姐的怀里。
芳妮:我真不明白!
淡入:外景,圣拉黛贡德教堂为反对检察官不许对弗朗茨进行任何悼念的禁令,有个乡亲走进教堂,一把抓住从顶上垂下来的绳子,动作里带着些许挑衅,像弗朗茨一样开始敲钟。
村长从他家花园的椅子里张望。
无动于衷且十分冷漠。
警察则独自落泪。
外景,田地钟声回荡过田野,让村民们都垂手默立。
外景,城堡城堡无声地矗立。
淡入:外景,牧师住所,圣拉黛贡德广场芳妮在菲尔陶尔牧师家外边跟他说话,注意到有两个村民从远处看过来。
芳妮:我失去了好丈夫。
我的孩子失去了好父亲。
我们的婚姻曾是教区最幸福的结合之一。
大家都羡慕我们!
我们美满的姻缘终止了。
我甚至期待……到一个连战争都不能把我们再分开的地方!
我满怀敬意、发自肺腑地祝您安好,为您对我亲爱的丈夫所做的一切!
说完,她转身走了。
外景,田地,芳妮和雷茜,拾穗芳妮和雷茜在一片大麦地里干活,用镰刀收麦秆,并把它们堆成一束一束。
芳妮:我想你都还无恙吧。
难道不是他吗?
弗朗茨!
姐姐拉着她的手。
芳妮(继续):总有一天我们会明白这一切是为了什么,为什么要有这些痛苦。
而且并没有什么玄妙。
我们会知道为什么要活着……她们听到远方有人在唱歌。
村民们都在自己的地里劳作着。
这片土地上的生活仍继续着。
(全剧终)
不只是一部二战影片,同时衍射了德意志精神史。
导演的功力和风格都是一脉相承,但这一部,内容很朴实,所指很明晰。
它的选景,人物,拍摄,剪辑,配乐,旁白,视与听的所有,都与纳粹做出了极力对比,不预设立场,它要你随着近景广角仰拍的主角一起进入那个时代,进入这个基督徒农民内心,体会那种不安,那种挣扎,那种迷茫。
即使诗意的影像在此处也更多要处于功能性地位。
在一个疏离的环境里,如何仿真,明确的描绘出意识形态的无远弗届?
这部电影尤其需要三个小时以上,才能在时过境迁,盖棺定论时让人如坐针毡。
大与小?
远与近?
真与幻?
这些问题不停的划过。
战场与家园,民族与家庭,纳粹与信仰,这些都成了不确定的概念,成了痛苦的眩晕。
对比其他反思纳粹的影片,这部电影离战场最远,它基本不花笔墨于此。
关注的只是德意志东南边境附近彼时已被合并的奥地利一个镇上的农夫挣扎的内心,但它走到了最远,走到了百年前的歌德黑格尔时代。
面对自己丑陋的二十世纪历史,德国人反思的已经快魔障了。
但问题是,这种可能性消失了吗?
狂热与虚无被解决了吗?
道德和理性,哪个才适合和十字架结合起来,枷锁打破,随着德国观念论最低级的返转,终于形塑出了希特勒这个二十世纪崽种。
从歌德和黑格尔的调和失败,到马克思和克尔凯郭尔的分化,到最后尼采的消逝,然后就是无可挽回的崩溃。
主角做为一个山地农民,保留了歌德式的直观人性,他的不合作来自于自然赋予的人性的宗教世俗化,如果有谁可以,他也许可以试试,虽然他只是出于本能。
另一个必然问题就是自由,在一个必然性几乎笼罩一切,自主性受到毁灭性压制的时空,自由如何成为可能?
智识?
勇气?
良知?
信仰?
实在不知一个个体在当时靠着什么能对抗这些,而这些事例又真实存在。
只能说这些人是圣徒,无视环境,却也无法改变环境。
他们在否定中证明了存在本身,但我们仍不知在肯定中该去往何处,以及在这种不可逆的历史虚无中其是否存在……五体投地,无所适从。
如同德莱叶的《圣女贞德的审判》及布列松《圣女贞德的判词》,这部片,也是“殉道者”,是自由意志,是人的“恻隐之心”,是通过一个生命来挽救、唤醒或刺痛所有的生命,是“平庸之恶”里的光斑,让夜遁形,让罪恶与懵懂不安、战栗,让灵魂在朝夕间被刺一下,发现这庸碌的肉体无法承载丁点的自省!
那风驰电掣的邮差,是死神得化身(通知入伍或死亡证明),那夫妻俩挥舞的大镰刀,又何尝不是死神的讯息?
当上帝及其代言人(教宗)都在重复着:那些当权者,你当顺从……,那死神的“正义”与反叛就有了真正的意义——虔诚的人在集体作恶,而成为“魔鬼”的叛徒,此时却成为圣者,有着灼人的光辉!
隐秘的角落,总有人埋下土豆,如同这麻木世界里的一根针,春天会来,风依然在,你想到它,你被刺痛,你无法回避,正如在你最深的灵魂里。
一个住在奥地利乡间的农民会对自己的生活有什么样的憧憬?
也许他会同祖祖辈辈一样在田野里耕耘,闲暇时坐在小镇的广场上和朋友饮酒,和妻子一起跳舞,和孩子在草坡上捉迷藏。
或者他也会尝试改变一下,迁往城市,闯荡一番。
但是他再怎样计划,都不曾想过自己会在监狱中度过最后的时日,也不会想到他的一生将终结在断头台上。
而这就是法兰兹·雅各史塔特(Franz Jägerstätter)的故事。
法兰兹,一个虔诚淳朴的奥地利农民,在二战刚刚打响的时候,他被征召加入德国国防军,在恩斯(Enns)军事基地进行培训,不久后获得返乡的机会。
1943年,法兰兹再次被征召,但是这一次在恩斯,他拒服兵役也拒绝向希特勒宣誓效忠,因此当场被捕。
经历羁押和审判后,当年8月,法兰兹被执行死刑。
我们无法得知法兰兹在做出这个决定前,经历了怎样的思索和徘徊。
他曾长期反对纳粹,在1938年的“德奥合并”公投中投下了反对票。
但他在第一次征召入伍时选择了顺应,却在第二次中选择了拒绝,第一次军事培训中的所见所闻显然触及和影响了法兰兹的内心,使他在第二次征召中的决定变得强硬。
泰伦斯·马力克(Terrence Malick)所导演的影片《隐秘的生活》(A Hidden Life)同样没有过多关注法兰兹从前的生活,整个叙事从法兰兹的第一次参军开始说起。
当法兰兹离开故乡以后,叙事场景不停地在法兰兹同他的妻子法妮(Fani)之间切换,使观众看到夫妻双方为这个决定所共同背负的困苦。
在《隐秘的生活》中,马力克大量运用他标志性的广角镜头,他的广角镜头并没有使画面显得拥塞,却使影像形成了一个特别的空间。
通常情况下,广角镜头常常用于表现自然所给予人的开阔视角,或是人物与人物以及人物与环境之间的关系。
但是马力克并不止步于此,除了以上两点,他同样用广角来表现人物脸部表情特写,于是人物脸部和影像四周因为透视和畸变产生一种变形效果。
当广角镜头被用于拍摄人物特写时,镜头不得不逼近人物主体,这种近距离拍摄在成像中体现出一种夸张的近大远小的透视,失去了长焦镜头在表现脸部特写时的匀称感。
广角透视的效果使观众的眼睛如同摄像机的视点一样,以超近的距离观察人物,于是观众仿佛身处人物身旁,直接感受人物身上所溢出的强烈情感。
而广角镜头结构本身所带来的独特畸变效果,使影像边缘产生拉伸,当镜头拍摄人物特写时,人物四周因为拉伸变形而失真,于是失真的环境和真实感的人物被区别开来,马力克也以此暗示失真的世界和人的本质存在。
马力克不仅靠影像构建环境与人之间的间隙,同样也在语言中加深这种间隙。
在这部演员主要来自德国和奥地利,并且讲述德语区故事的影片中,角色间的日常交流并非是他们的母语而是使用英语,只有当表现对剧情没有太大影响的场景时,德语才会出现,成为烘托环境的一部分。
比之英语霸权的可能性,马力克或许更想在语言上也将人物从所处的环境中剥离,于是,德语作为语言失去了意义,成为一个符号,而英语同广角镜头一样,它将人物的内心世界放大,让观众看见一个私有的与外界抗衡的个人空间。
与外界抗衡,这也正是法兰兹所做的事情。
自工业革命以后,这个世界似乎赋予了人更多的自由。
运用手中的技术,人可以完成许多从前无法想象的事情,整体性的人将自由的边界拓展到最大的限度。
然而对于个人来说远非如此,因为个体不可能离开社会生活,个体的自由无疑会受限于社会的目标、价值观及其制度。
在极权社会中,这种影响更为剧烈:个人的价值观按照极权社会的单一目的和逻辑进行塑形,不符合极权社会价值观的声音被压制和掩盖,个人自由倘若有也只剩下表面的含义。
而在极权社会构成对个人真正的压迫前,其意识形态的变化早已在个人生活中窜动,法兰兹第二次被征战入伍前所身处的家乡就是这样的一个社会群体。
法兰兹在村庄里公开反对纳粹,反对参军服役,回馈他的是同村人的不解。
镇长是个狂热的纳粹分子,他称法兰兹是叛国者;村中的妇女敌视法兰兹夫妇,因为她们的丈夫早已响应号召,奔赴战场;年轻人因为法兰兹不肯行纳粹礼而想上前揍他一顿……外界不断地向法兰兹挤压,这种挤压造成的人与人之间的分裂甚至在法兰兹的家中也不可避免,除了妻子,家中没有人赞同法兰兹的选择。
1943年2月,征召令最终姗姗来迟。
法兰兹本来也有机会逃离,隐退到深山之中躲避兵役,可是他没有。
在影片中,两次出现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出没于林间荒野,遇人就躲进树林丛中。
影片没有交代这个无名无姓的人是谁,他也同整个故事毫无联系。
但这个人物假设了一种状态,倘若法兰兹没有前往恩斯公开拒服兵役,他就成了逃犯,和这个男子一样从此在山林荒野担惊受怕。
显然法兰兹做的决定是以自己的实际行为进行一次反纳粹的抗争。
一个人何以反对极权?
何以不让自己变做极权机器上的一个零件,变成极权压迫时拍手称欢的旁观者?
如果说阿伦特给出的答案是人的思考,奥地利的农民法兰兹就简单直白的多了,他握在手中的武器是他的基督信仰。
一如外界不理解他的抵抗,他也不理解为何拥有基督信仰的人们会接受纳粹思想。
在当时的情境中,法兰兹的行为无疑是勇敢的。
我们时常赞美反抗极权者的勇气,然而我们的赞美相对于他们的勇气却显得总是不够。
当人们身处一个多元而公平的社会,提出一个与当局相异的观点,它不一定被接受,但至少更容易得到包容和讨论,因为这样的社会默认和允许个体的差异性。
但是极权社会取缔了不同声音出现的渠道,个人不再有权对极权进行指摘,高压和暴力迫使人与极权妥协并服从其权威之下。
所以在极权社会中,往往不是人不够勇敢,而是个人的反抗需要更为巨大的勇气。
然而,法兰兹并不是一个人在抵抗,他的妻子法妮同样站在他的身旁。
法妮在多少程度上理解法兰兹,恐怕并没有比其他村民多多少。
在最后也是唯一的一次亲属探望中,法妮和法兰兹坐在桌子的两侧,双手相握。
法兰兹问自己妻子:“你理解吗?
”法妮看着他,仿佛点头又仿佛摇头,最后说道:“我爱你,无论你做什么,无论后果怎样,我永远和你在一起。
做正确的事吧。
”当法妮说出这句话时,她和她的丈夫一起做出了最终决定。
我们常常钦佩十字架上的苦难和光荣,却不留意十字架下妇女的哀伤。
当法妮选择和丈夫站在一起的时候,她也和丈夫一起扛起了十字架。
并且她的十字架将扛得更加长久。
老人、孩子、农活将落在失去丈夫的女人肩上,不仅如此,乡间的歧视也无法让法妮获得太多的帮衬机会。
然而这一切,法妮选择隐忍地背负下来。
在法妮的身上,我们看见一丝耶稣的母亲玛利亚的影子。
法妮如同玛利亚一样,她将她对丈夫的不理解默存于心,她的陪伴直达丈夫人生的最后时刻。
十字架上的阴云并不是在耶稣复活的一刻就被驱散,而是在玛利亚一生中不断刺痛母亲的心头。
对于法妮来说,又何尝不是如此。
以世俗的眼光来看,这一家人本来可以不那么悲惨,甚至到了最后,只要法兰兹签一张文件,就能获得自由。
“只要“的句式总是充满着诱惑,它常常许诺一个轻微举动的完成就能获得一定丰厚程度的赏报。
法兰兹像坐在十字路口的赫拉克勒斯,卡吉娅指给他的道路轻易便捷,阿蕾特的道路却崎岖艰险,两条道路通向的终点都叫“自由”。
面对这样的劝说,法兰兹回答:“我已自由。
”当他这样说的时候,他已走在阿蕾特的道路上,走向真正叫做“自由”的目的地。
每一个来劝说法兰兹的人都说法兰兹的举动毫无意义,他影响不了这场战争,也没有人会听到他的声音,但是法兰兹的意愿始终不是竖起一面旗帜或者领导一场运动。
影片里,法兰兹对审讯他的法官说:“我心里有一种感觉,我不能做我认为是错的事情。
”在法兰兹身上,我们看不见宏伟叙事,我们只能感受身为一个小人物,怎样在历史浪潮里保守自我,怎样在极权之下,拒绝和邪恶合作。
当法兰兹离开法官的房间,法官坐到原本法兰兹所坐的椅子上,双手放在膝盖上,如同意识到自己审判了一个义人,心有所动的样子。
这一片段,或许只是源自导演的温情,但我们可以猜测法兰兹的举动曾经给予过周遭的人一些良心上的悸动。
法兰兹的故事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得到人们的关注,就像他当年在喧嚣的时代激不起一点水花一样。
然而福音教我们追随基督,并不是将世人的审视作为尺规,如同圣洗圣事前的应答词,天主更愿意我们弃绝罪恶,弃绝邪恶的诱惑,和弃绝万恶之源的魔鬼。
法兰兹没有奋战在一个世俗意义上的战场上,但他以自己的微薄之力,在近身一个个隐匿的小战场上与邪恶搏斗着,这里的战争比之枪林弹雨的现实战场甚至更加激烈。
在这些人身上,我们体会到他们和隐匿的恩宠源泉相连,恩宠将他们带入天主的工程,和天主一起工作。
“……世上善的增长,一部分也有赖于那些微不足道的行为,而你我的遭遇之所以不致如此悲惨,一半也得力于那些不求闻达,忠诚的度过一生,然后安息在无人凭吊的坟墓中的人们。
”马力克在影片结尾引用乔治·艾略特的名言也正是在向法兰兹这样一些无声而勇敢的小人物致敬。
影片中,当法兰兹被执行死刑之后,在法兰兹的故乡,一个村民走进乡间教堂,敲响本来一直由法兰兹敲响的钟声,钟声回荡在山谷之间,村民们驻足凝望和祈祷,而观众此时,又何尝不是和村民一起沉思。
艾迪特·施泰因曾写道:“最伟大的先知和圣人在最黑暗的夜崛起,惟秘修生活孕育生命的洪流依然隐而不彰。
诚然,世界历史的重大事件基本上受不见经传的人影响。
然而,是谁左右我们个人生命的重大事件呢?
只有在那隐藏的事显露出来的日子,我们才会知道他们是谁。
(《隐匿的生活与主显(Verborgenes Leben und Epiphanie)》)”也许同时代的哲人才能帮助我们去理解法兰兹所参与的隐匿的斗争,让法兰兹成为那个战场上的旗手。
這是一部很特別的作品,也是Malick最唯心的作品,它的最核心的母題是人之初性本善(從某個角度來說,它回到了他的最早的作品Badlands所探討的東西。
我們在A Hiden Life後半段看到押送男主角的納粹軍官一個人在街邊戲耍,跳起舞來,自得其樂,就像Badlands中最後逮住男主角Kit的其中一名年輕警官在玩槍和耍酷,像孩子一樣。
)。
這導致了鏡頭在影片中看待任何人以及任何事物的方式──哪怕是惡人也一樣,Malick相信即便是惡人,他們的靈魂也是純潔的,只是由於無明及一時之惡而沒有將善發揚而已。
主角非常特殊,這部片可以說沒有任何對抗的發動(頂多是拒絕。
)。
主角更像一個來人世間短暫一遊的人對於人世間的一瞥。
這部片和Malick的紀錄片Voyage of Time: Life's Journey可以說是姊妹作,兩者要放在一起理解。
除了都涉及探討時間性之外,我想指出一點,在Voyage of Time當中有好幾次我們會看到一整群細小的魚圍繞著巨大的鯊魚隨鯊魚游動,這裡象徵,或者說指出生命、眾生失去了靈光、靈性,失去了覺性、覺悟的本能,一切變成只有不可鬆動的(殘酷、暴力與惡的)宰制和受到宰制。
回過頭來看A Hiden Life,主角最痛苦沮喪的時候並不是受到暴力對待和屈辱,而是面對嚴酷無情,如銅牆鐵壁般不可動搖的(違背良知的)整個體系、體制(我們看到審判、宣判、以及死刑前夜的最後宣讀。
),Pärt和Górecki的悲傷的聖樂(赤子之心的第二段及悲歌交響曲的終樂章。
)會在這個時候響起。
A Hiden Life並不是一個受難劇(這部片沒有想要呈現凌遲的場景,痛苦不是關於肉體之傷害的承受和抵抗。
)。
我們會看到男主角在獄中保持信心和樂觀,並思考。
他在獄中與入伍時認識的一個瘋瘋癲癲像傻子的朋友重逢,成為同寢的獄友 他們逮住任何的空檔(要避開獄卒!
)一起玩笑聊天,苦中作樂,就像受軍訓時的往日時光,甚至拾得一塊碎磚石,便在寢室牢房中踢起足球。
這部片的另外一個主題為真理(道德至善論)本身,還有善的增長(growing good)和照顧。
國外閱讀到一些評論把這部片跟Scorsese的Silence放在一起看或進行比較,但我覺得兩者差很多──不是截然相反的差很多,而是兩者關心的題目根本就不一樣。
Scorsese關心的是信念的辯證,而Malick關心的是更為原始和基礎的感受(也就是Emerson思考的道德至善論的東西──從最素樸的良知和感受面對所見所聽所感出發進行省思和抉擇,而這就是片名的題旨──不可覓得、非輕非重而無足輕重的良知覺性、生命之光。
),信念在這裡反而是其次,它建立在感受、感知,然後會沿著思索展開(或者說要跟時間一起看才取得意義。
)。
我們看到主角與主審的法官在法官的辦公室談話,法官對主角感到好奇,也對主角抱持的信念略帶敬畏,他問主角是否(在內心反過來)審判他,主角回復說他無法審判任何人,說他是一個無知的人,只是發自內心認為他不可以去做一件違背良知的錯誤的事情,僅此而已。
在電影中,主角更像孩童(面對粗壯的獄卒,他顯得瘦小瘦弱。
)、一個擇善固執,抱持且不願去損害純真、真誠的人(你會發現他部份地影響了周遭的人,把一種善以及人們挽救回來[這裡借用一位評論者Casey Spinks的話,文章連結在文末。
]。
),而非堅持榮耀的殉教者、殉道者。
A Hiden Life沒有表面上看起來的那麼簡單(整體來看,它追求單純、清澈的境界。
),其中仍然夾帶許多低調細微的訊息,而且Malick自有其對於影像的獨特思考和實踐。
很多評論指出說這部電影冗長且重複,我個人認為還好。
我認為造成這部電影片長的其中一個原因在於語言。
影片涉及了書信對談,角色有大量的獨白(大部分的評論都會著眼Malick電影中攝人心迫的攝影,但其實語言的表達是更為根本而先存的,語言向廣漠的世界及另外一個人表達和傾訴,語言表達並深入存有的無限存藏,表達了一個人在世界當中的經歷經驗、所思所想;我們看到Malick的上一部劇情片的片名:Song To Song──極簡絕妙而難以翻譯的片名,既可以理解為一首又一首[生活之]歌的流連轉換,又可理解為向另一個人謳歌或試圖與之所吟和鳴,或者試圖唱出世界的本質秘密和夢想的歌曲,我們看到片中男主角首次獨白說道,我[們]必須唱,為了人們──歌唱乃為了尋找和表達,藉此,世界的內蘊才向我們表達。
),還有生活勞動以及遊戲的場面、過程。
在Malick的觀點裡,重點在於一個人的「存在」佔據的長度,在於生活空間、活動的空間以及容讓呼吸、容讓想東想西的時間(呼吸很重要,呼吸代表了我們的空間和時間的敞開,表示了我們的自由。
),在於一個人生活在世界上所用的時間和他的行動。
這使得Malick和小津安二郎(小津的鏡頭打破180度線正面演員,正是為了讓角色的存在在銀幕上佔據絕對莊嚴的位置。
),或者Rivette(遊戲的身體的敞開及身體對於存有的「觸碰」。
)以及Jean-Marie Straub及Danièle Huillet這對夫婦(語言在世界的空間中的流淌、擴展去遠。
)連繫在一起。
在Malick的電影裡,存在著不斷回到「我在這裡」的原點,然後在時間中不斷重新出發、展開的動態(這是身體的徵候。
),而不是一條單一的長長的不回頭的敘事線。
而演員的表演方式,就像是一個人在遊戲和說話,不斷有身體或者說手去進行觸摸、觸碰,不斷地在觸摸世界上的各種東西和動物(觀看Malick電影的樂趣之一就是你可以數數看電影裡到底出現了多少次和多少種動物──動物乃是與人一道生存的共同在此的動物,是人類的鄰居、人類的他者。
),存在著不斷地向世界和在世界當中的有情眾生及無情的事物的接近(這就是Malick的攝影機在做的事情──攝影機總是在動,在接近,在好奇。
還有跳剪的運用正是要「觸摸」一種時間當中稍縱即逝的感觸的存在。
)。
在這裡,身體的表達和攝影機向一切的接近形成一種遊戲般的詩意、一種表達的詩意──我們看到A Hiden Life的行刑場面被表現得像是魔術師的表演的舞台,就是一種表達的轉換。
「表達」從來就不依循真實,而是貫穿想像和真實。
Malick指導演員的演出(在Badlands當中,他告訴Martin Sheen說,把手槍的運用看成是拿到神奇的魔杖。
)不是像侯孝賢那樣。
侯孝賢的方式是要形成一種外部的旁觀,就像小孩子看到大人們的人情世故的場面,似懂未懂地領悟。
侯孝賢透過這種旁觀的視角,在其面前布置層層的掩蔽,其中有重重的內蘊,你無法一眼看透,就像他本人非常愛場景中的陰影一樣(Alfonso Cuarón的Roma的深焦定鏡不像侯孝賢的原因即在於此,Roma的定鏡顯得很乾淨透徹,這一方面跟他想進行展示,讓你的眼睛去找空間裡的東西有關,一方面則跟它是一個女性理解的空間的展開有關──女性有其待在一個空間或打開一個空間的感知的方式,其中有某種細心留意[尤其女主角是一個照顧空間的人。
]。
Alfonso想透過這種女性感知來鋪陳、展開、抵達一種圓融。
)。
而Malick的電影中的表演是依循著本質的語言表達和訴說的方式展開(所以我們會看到The Thin Red Line的與Saving Private Ryan大異其趣的演出方式。
),Malick的演員演出看似矯情,其實不然,這是一種類似表現主義的演出方式,重點在於內在的理解和表達的真實,而不是現實的真實(這也是A Hiden Life爭議地混合使用德語和英語的一個邏輯的立基點──當有所交流時,語言自動變成英語,變成導演/詩人的母語。
這裡非常奇妙,它混合了自然和違逆自然的東西,使影片產生某種疏離,暗示一種唯理的實用主義傾向並讓你起疑去搜尋存在於影片當中的乍看不合理之處所蘊藏的線索。
),這非常像文學書寫(我們在回過頭來看剛才所說的語言的先行和語言向世界的傾訴。
在Malick這裡,向來就是人類的語言或有語言者面對世界[以及無言之樹、默然之動物]的關係的展開。
)!
Bresson自稱其影像為Cinématographe,Malick這裡則完全體現了一種以文學書寫、語言表達(暨身體表達)的(述說之「存在」、「在場」[如我說故我在。
]的)邏輯和情感展開的影像。
這與一般電影製作的理解有很大的不同。
A Hidden Life很多小細節既古怪又神秘,你必須掌握理解這些關鍵之處才能真正理解這部作品到底在說甚麼。
比如說給予主角啟發,起而行動的與教堂壁畫家的一場談話,當畫家對主角說他只是在畫一種討好和安慰信眾的基督形象,而不是基督真正的面容時(鏡頭伴隨著話語環視壁畫上的聖人們。
),有些人可能會聯想到聖經當中基督本人所講的他將帶來刀劍而非和平,但Malick卻顯示大自然的陽光,並讓和煦的陽光落在主角的肩膀上,完全沒有以上理解的戰爭的宣示。
與其說是基督教的教義的顯發,倒不如說是Emerson訴諸真理之追求的超驗主義的自然神學,或者說Heidegger那理的追求更加真實的生存的承擔、對真理的承擔。
這讓人想到Knight of Cups中的主角和Natalie Portman去見一名靈修的老人,老人述說他的領悟(我們注意到影像當中的畫外的語言和偶然一閃而過的影像當中老人在場的言談並沒有對嘴──這裡顯示出一種剪輯的自由,途中只需點出這個人在說話。
),影像則帶我們去看一些東方的造園,這裡看似一種懶惰或者說陳腔濫調的連結但完全不是這樣。
電影的其他地方一直在暗示我們主角遊逛其中的現代都會空間,是一座依人類的願景堆砌、建造的一個理想國,或者說一個理想的暫代。
所以我們會看到影片中賭城模仿世界各地的建築,會看到修剪的過度整齊的樹叢或者是長得很人工的高瘦的棕櫚樹,甚至在美術館中目睹一件作品呈現一整座樂高玩具城市,無數的玩具車在這個城市的高架軌道中奔馳,川流不息,有一個女人(可能是館方人員。
)站在這座城市裡面,就像巨人一樣。
回過頭來看,我們見到的在一連串剪接中忽而中式忽而日式的東方造園(它們顯然是在美國建造的仿冒品。
)也是一樣,而這裡要和老人表述真理的語言以及電影中不時出現的各個角色(甚至還有從來沒有出現過的角色)的獨白一起看。
電影一開始就是已逝的莎劇演員John Gielgud的錄音的引用,不現身而在畫外(Knight of Cups可以說是有史以來電影運用畫外音最激進[且根本]的幾次之一[Malick的The Thin Red Line是另外一次。
]。
)講述一個睡夢及夢中所見的景象,而影像上,我們看到地球表面夜晚的城市發出的一點一點成簇的星火,然後是主角父親的聲音插進來(不待Gielgud講完。
),開始向兒子述說兒時講過一個童話──一名王子肩負任務前往他鄉異國,卻在一場酒宴中灌下迷湯後遺忘了目的和記憶,於是國王差遣一個又一個的使者前往尋找和救援。
我們在電影中不斷地看到直升機在空中盤旋搜尋,而各個角色的存在,就像是使者,從天上來到人間。
他們也和主角一樣被迫在一定程度處在遺忘(和憶起)的狀態中,沉迷於世,冥冥之中還記得一些東西。
每次當他們啟動獨白時這種感覺就特別強烈,因為當他們開始說話的時候,都帶有一種超過自身審視一切的狀態,在這個高度傳達他們在人世中、在這個世界當中的領悟和見解,像是真理的宣達。
回過頭來說,Gielgud的佈道的語言就是要錨定一個拔塵的高度,每個角色開始說話時就進入這個高度,恢復記憶,恢復其高貴的秉性,道說真理。
電影用這種方式來描摹一個形上和形下的交界,以此來界說語言的本質,而這個本質是沿著Emerson的理解道出的。
Emerson的觀念跟王陽明的「致良知」很像,兩人都認為心能夠明白萬物,對於Emerson來講,一切照面的事物因此而能夠提供借鑑,成為真理的解釋。
Emerson從這個地方進一步來形成他的「自學」的觀念(如同王陽明的知行合一。
)還有其詩學(而這正是Malick的影像的詩學。
Malick和他的老師Stanley Cavell都受到Emerson的思想極大的啟發,兩人都是站在Emerson的思想上進一步探討懷疑論和道德至善論的對質──可以說正是這兩者的對質產生了一切名之為「哲學」的探索。
)。
回到Malick這裡,語言的描述雖然能將真理的理解帶到我們眼前,但它始終已經落入言銓,如同主角遊逛於一座人工的無止境的城池中(它既大又小,像是可以放在掌上端詳──這裡有一種中世紀感。
)──這就是那些東方花園的含意:花園連同(老人的)語言都只是一種接近和暫代,在明白當中,真理既明朗光耀又無可窮盡,作為明白的能力暨世界當中的萬事萬物,既單純普遍又深刻廣博,就像Malick後期電影到處可見的太陽的蹤跡和影像。
而就像Derrida講過的,太陽/光的本質是黑色的。
我們再回到A Hidden Life的古怪細節這一點上。
影片中還有另外一個例子,比如電影開場沒多久,在女主角描述完夫妻倆的幸福充實的生活後,我們看到下一個畫面女主角走出農舍,仰天搜尋發出轟隆聲響的納粹軍機。
前一段搭配女主角的講述和一連串影像的曼妙的小提琴曲進入曲末,幾把小提琴交纏擾動傳達出神秘感(如密契主義。
)的配樂此時疊到納粹軍機的螺旋槳從奧地利山谷上空傳來,這個重疊乍聽顯得極不協調。
這裡並不像多數評論指出的只是納粹壓境的憂愁和威脅。
電影的第一個段落要到主角來到一片森林面前(神聖的樹叢!
)以及接下來的一段與家人一起玩類似捉迷藏的遊戲才告終,這個遊戲既暗示了寓意,也暗示了整部影片運用聲響的美學(影片常常傳來鈴聲,讓人想起Bresson的Au Hasard Balthazar,也讓人聯想到Malick多次引用其作品的聖樂家Arvo Pärt的音樂的某些特徵:鈴聲或如鈴聲的樂音在黑暗中響起、消逝,或加強或交馳,如閃電或光之引導。
),在這個遊戲當中,主角蒙著眼,妻子(女主角。
)和女兒們敲著瓦盆讓其搜尋──這裡彷彿指出某種像尋找聖杯一樣的考驗和探求的到來,於此之前,一切只是懵懵懂懂的潛伏。
然而,配樂和引擎聲到來作為徵兆也不只有點到這點。
我們把這一切連回到影片一開始引用Leni Riefenstahl的《意志的勝利》的片段,然後再想一想眼前的上奧地利山谷──這裡像是隱喻德意志精神或浪漫主義的精神的發展和失控。
你可以進一步把德意志精神的陷入瘋狂理解為世界當中的人類的瘋狂、精神性的瘋狂(這裡讓人想到Herzog的Herz aus Glas和Invincible中的先知關於人類/納粹的預言[插個話:Malick和Herzog是交情很好的朋友。
]。
),整個像旋風一樣襲來,但又不只是單純如瘟疫的惡,而是像大自然的事件(就像Malick的Days of Heaven中小女孩Linda在影片一開始描述的地獄的烈火的吞噬和後半段有如應驗實現的蝗災的突然的席捲和爆發。
),或者說存有的無限蘊藏及其顯示的事件之一,它以一種方式和面貌襲來、降臨,無可莫名。
這裡有一種宇宙性和時間性(「降臨」和「到來」即意味著時間性──從時間性的角度來講,它以[徵候的]「到來」來顯示其所是[因此,這裡有是或不是、及或不及的問題。
]。
Malick可以說就是沿著這一理解,選擇將納粹的席捲配上提琴的音樂──撇開人的感情的理解,從存有的角度來看,它是一種微妙[的東西]。
)的東西的運作、發生和存在,非常非常神秘(另外,Malick處理死刑的場面也有一份神祕性和怪異存在──死刑在這裡很像變魔術的場面,有穿燕尾服的魔術師[劊子手]和它的助手,有掩蔽的黑色簾幕,和道具[斷頭台][加上之前主角那位瘋瘋癲癲的朋友的一個奇怪的幻想:當頭被斬下後,彎下腰把頭撿起來裝回去,一切完好如初,太陽照常升起。
],而等待行刑的坐板凳及呼名又像日常、庸常的前往公務機關辦事或看病掛號的排隊及叫號[這裡有一點點卡夫卡的意味。
]。
),這是大過於人而其中又包含了人之參與構成的東西。
然而,影片點到的還不止於此,它還觸及到了納粹的現代性含意──納粹自我感受和理解到時間的終結的到來(德國零年!
),這和影片的結尾的形成一個整體的大的辯證。
影片的結尾同時顯示大自然的時間,以及女主角面對丈夫過世後想像、驥望的基督教末世解救的時間的終結,在一連串影像當中(這裡只是想像,就像The Tree of Life片末的與家人重聚。
The Tree of Life的海邊暗示的更多是想像和未知的最後邊界,而不是消除死亡的天國的降臨,我們看到在主角的想像中,媽媽在此將早逝的弟弟放開,與之告別,消歸于無──這個海邊實乃存有的邊界。
),我們看到人們明白了之前的時間當中所經歷一切,脫離其中而得到清明,恢復本性的單純和善良。
A Hidden Life是一部觸及到時間體驗(一,對於美好的事物的信念、初心,在磨難和時間的延長中備受考驗。
二,作出選擇、決定而產生一個結果,然而又有一種未知[這裡不是講永遠在未來的基督教的末世論及拯救,而是指時間暨發生的展開、可能性的展開──真理始終是一種可能性,朝向真理並非朝向一個定局,而是進入可能性能夠實現的時間性中{「可能性能夠實現」這點借自Cavell。
},而在這一時間性的打開同時,它的所有權不是全部被真理佔據把持,恰恰相反,這裡不存在著所有權,而是一切可能性,或者說一種根本的可能性的敞開──可能因此才能夠可能。
]超過這個結果,與結果的展開同步展開──時間的每一刻遂成未知。
我們甚至可以從這一點來理解電影的片長還有主角說他是一個無知的探索者這件事──主角經歷一切的過程中有一種奇妙而難以言喻的輕鬆,這裡說的不是苦中作樂,而是對於時間往下走的感覺──我們看到主角受審結束押解回獄中的途中在一家咖啡館停留,在步出咖啡館的時候,他把一把倒在地上的雨傘撿起來放好,這裡不像是出自信念的執行,而是存在著一種輕鬆和不經意,我們把這裡和主角瘋瘋癲癲的朋友說的把頭接回去的幻想連在一起看,這裡表達了一種時間將永遠的接續,沒有止盡的感受,此外,我們看到Malick將主角斬首的橋段整個隱去,然後接上河流川流不息的畫面。
整個來說,一切暗示了一種走向未知的未來的綿延。
)、時間的存在和作用的電影──無明和啟明都涉及時間。
在這裡,馬力克並沒有把整部電影全押在宗教(反過來講宗教/語言對於存有的敞開及其一切可能性的詮釋和理解。
),這裡還有大自然的時間性(電影最後一個影像是山谷峭壁的影像,它像一堵牆一樣,否定任何附加其上的想法。
),一切要把它擺回到大自然中去思考(Malick所有的電影都在沉思大自然、世界、人和動物、漠然與情感、人性和道德的顯示和領悟。
),就像天空不能脫離大地獨存,永恆和變化亦然。
Casey Spinks的文章在此:The Knight of Faith: Franz Jägerstätter’s Hidden Life 二刷的發現和新想法: 1. 火車也是一個重大意象,一方面連結到猶太滅絕和現代性(影片插入火車奔馳的黑白檔案片,以及火車作為運送猶太人的交通工具。
)一方面也連結到時間的體驗,有一點點像小津對於火車的運用人在火車上為火車所運送和推動,就像是人在時間當中並不一定能夠全然掌握和釐清歷史以及自我的處境(人生的還有道德的。
)、命運及未來人常常是懵懵懂懂的2. Adolf Hitler也是一個A Hidden Life電影引用紀錄片呈現Hitler在鷹巢的生活片段,接見小女孩,與同黨同志以及愛人度假放鬆等等還有他在檯面上以及公共場合的表現不知怎麼的,你會感覺到就像主角所說的,看到的是一個人(乃至於所有的人)把事情推向並捲進去一個他無法收拾的局面和處境你隱隱感覺到檔案影像中的Hitler只是在強顏硬撐(或者說只是在時間、事態的發展傾倒中隨波逐流。
)裡頭有一種屬於靈魂的難過及憂傷他知道自己犯了大錯永遠無法被原諒這裡有一種很深很深的憐憫(Malick在拍攝The Thin Red Line之前看了大量的Sokurov的電影,這裡就像是對Sokurov的Moloch的回應,但又更深。
)而且鷹巢和主角的家鄉聖拉德貢一樣是處在奧地利的深山之中我們看到檔案影像中的群山和踏青的活動這裡在暗示一種人在靈魂深處渴望的某種平靜安詳的東西就像The Thin Red Line中主角擔任救護兵時在河邊照顧一位傷兵,舀河水幫他洗滌,其畫外的獨白所說的,每個人的靈魂都渴望一種啟發和燃燒,發出光芒從這裡再連回片頭的意志的勝利配上聖樂這裡深入到了意志的勝利的內在東西我們作為後來者,很容易地將之理解為法西斯的美學但是設身處地地去想其中不也是想要追求並冀望達至一種莊嚴的境地只是其中有深深的錯誤,夾雜著無明(這裡的聖樂到最後有一絲哀傷[宛如折翼而從高空墜落。
]從中泌出。
)這裡觸及到了啟蒙學習(我們看到電影中兒童觸碰事物的影像。
)和錯誤,人的渴望及抉擇然後又會連到第一點的(所有人都在其上的)奔馳火車的意象並且就像正文當中所說的,納粹的觀點會與自然神學、道德至善論形成啟蒙學習上的辯證和釐清3. 片尾字幕引用Dvořák的Czech Suite的Preludium(牧歌)作為配樂(它帶有一種幻想曲的味道。
)既像是呼應延續女主角想像的時間結束之後萬事萬物以及人們的生活回復清淨純,富含生機也像是回到日常、平常,一個孩子或一個人工作之餘的閒暇時光的幻想、想像的時刻、時光(它接在前一段如輓歌的配樂之後,加上黑幕上靜靜地呈現然後淡入淡出的字幕[而非滾動的方式。
],因而而產生這一意味。
)人可以在這個時候編織故事可以潛入古往今來(就像Days of Heaven當中的小女孩Linda翻閱古生物圖鑑,想像過去的動物的生活和情感,產生共情。
)可以深入一切的曼妙(這裡非常浪漫主義!
)一切的曼妙在此時尚未枯竭這裡和影片當中顯示的世界末日(還有我們的現實世界的遙遠的末日)形成一個對應和連繫或者像時間的去遠折返世界末日在此也像是一個幻想、遙想和感應想至4. Malick的電影在結構上很像Bruckner的交響曲有多重主題動機的開頭和結尾一層一層遞進和收尾5. 整體而言,這仍然是一部德語片,只是變通的使用英語(可以把它視為一種自動翻譯。
)這表示電影不是一種自然主義而是一切既是其自身,又作為目的而具有唯理的傾向6. 裡面的任何巴洛克式建築(教堂、法院、修道院。
)的雕梁畫棟都是相對於自然的人之語言的表達這裡與正文裡面談到的The Knight of Cups的東方花園的用法如出一撤語言帶來所觸及者又將之遮蔽語言作為一種理解我們也應當將這一層和片尾Dvořák的音樂連在一起思考語言不是末日的語言語言是在日常當中向曼妙以及豐饒的接近以及將曼妙帶入、釋放於日常之當前語言根植、歸屬於日常的餘裕的時間性而擁有時間性的餘裕7.Malick的別的作品不一定跟Heidegger有關聯(更多的是Emerson和Cavell。
)但這一部電影扎扎實實的存在著他與他的這位德國老師的對答8. 這就是Terrence Malick的The Flowers of St. Francis和The Sacrifice啊!
The filming is as beautiful and elegant as other movies from Malick. However, it’s way too long. The highlight is the last one fourth, finally the strory develops and reaches the climax. As for the first three fourth, the development of story stagnates, repeating the suffering in country life due to Franz and his wife’s resistance to Nazis. I understand it is necessary but a little bit too much. Obviously Malick is obsessed with his filming. It’s a pity that I had run out of my patience when the highlight came. Nevertheless, I value the last one fourth most, which manifests the strength of faith. I especially like the inner conversation with self and God, the questioning, the struggling… what will you do when everyone is against with you, how can you tell what is the right thing to do? It reminds me of Kierkegaard, who stressed again and again that faith is a leap, the individual connection with God. Faith is so beautiful and powerful. Now I also understand why Malick is so fascinated by aside and mummering in movies. Because it is necessary to explore spiritual aspects of characters, whether it is reasoning or poetry. From the nowadays perspective, Malick and his wife were the only ones doing the right thing. Now I have a question: How much does faith play a role in deciding the right thing to do?
《隐秘的生活》恐怕是马力克的创作生涯中最通俗的作品之一,平时高高在上的马大仙这回基本上就是在贴地飞行。
时空的视野罕见地收回,那些天地玄黄、宇宙洪荒统统坍缩成那间小小的不起眼的农舍,定格在1939-1943年的短暂时光间隙。
《隐秘的生活》让我莫名联想到《星际穿越》,当然马力克选择的是一个更为内化、收敛的故事——通过后段的双线叙事,理应同时流淌但未必如此的时间——去表达有关爱的话题(至少应该是副标题之一)。
弗兰茨原本和他的家庭像生活在伊甸园一般悠游自在,自然是他的信仰,家庭是他的教堂,每一次拥抱都神圣得像一场宗教仪式,孩子如同天使般游戏不停,“生活如此简单,似乎没有烦恼可以打扰到我们的山谷,我们过着神仙般的日子。
” 运用近似《穷山恶水》中曾显现的黑白历史影像(如图1),马力克直截了当地表明这种唾手可得的平静终究会成为遥不可及的奢望,战争以其投射下的阴影在这个家庭内部实现了一次精准的内爆。
战争机器作为强大的不可抗力,冷酷地逐渐切割开弗兰茨与自然神圣不可侵犯的连结,以对话渠道的逐渐衰竭为标志——从亲密无间的和谐状态,到书信式的艰难流转,再到叙事断裂的无法触碰——他如同岩浆缓步冷却般失去与自然喘息的同步——时间的相对停滞。
图1 格雷厄姆·格林在《权力与荣耀》中言道:“为了善与美而死,为了家、为了孩子或者为了拯救一种文明而献身,这并不难。
但是为了懦夫、为了堕落的人而死却需要一个救世主。
”是否能将弗兰茨近乎本能般地贴近良知的行为上升到救世主的高度尚未可知,或许亦可以视作他试图用生命遵从惯性般殒落的轨迹“画出真正的基督”,径自地义无反顾地选择一条通向自我毁灭的坎途。
在弗兰茨抵达生命终点本该情绪暗淡的刑房里,镜头的视点却兀自迎向从帘底、屋顶、窗中无法抑制渗透的光(如图2)以及在地上蜿蜒成一片的水。
画面短暂的沉寂过后,光掠过万物而恣意倾洒,水裹挟时间而奔流不息,徜徉在拥有那恒久伟力的无束介质,以上帝的名义,以爱的名义,以自然的名义,弗兰茨终将和他珍爱的一切在那远山中相遇。
图2
原载公众号「虹膜」————————————世界上或许只有泰伦斯·马力克能把一个涉及到二战、纳粹、抵抗和死亡的历史故事,拍得这么影像如画,宛若诗歌。
他改编自真人真事的新片《隐秘的生活》入围了2019年戛纳主竞赛单元,虽然没能拿下最高奖,但也绝对是去年最值得关注的影片之一。
二战期间,由于奥地利和德国的特殊关系,大量男性应召入伍为德国而战。
奥地利人弗兰茨·杰格斯泰德拒绝服役,他和他的家人都遭遇了同乡人的唾弃和抵制。
即便在军事监狱度过了漫长的时日,弗兰茨也没有改变他的立场,最终被处以死刑。
这并不是一个人的故事,在《隐秘的生活》中我们能看到,还有大量遍及各个年龄阶段的男子和弗兰茨一起被关在军事监狱,甚至还有一个年轻男孩在处决前写遗书时问弗兰茨:「我该写什么?
」因为这种抵抗行为,弗兰茨被教会追封为烈士,并在和平主义者纪念碑上留下了自己的名字,但《隐秘的生活》借由他让我们看到的,则是无数个像那位男孩一样,没能留下名字,被历史抹去的人。
泰伦斯·马力克却并未以苦难来描写这个充满了苦难的故事。
影片从弗兰茨和他的妻子范妮的婚姻生活娓娓道来,展现了他们在村庄里的日常生活。
在马力克标志性的广角镜头下面,圣拉德冈德的山村景观犹如世外桃源,弗兰茨和范妮一同挥动镰刀割草,在黑色沃土中翻找土豆,于日暮时分收工返家,那种完全不被世事打扰的田园牧歌,就像范妮的信中说到的那样:「生活如此简单,似乎没有任何烦恼可以打扰到我们的山谷。
」然后弗兰茨就应征入伍了。
在影片中的很大部分时间里,他其实都是缺席于自己的家庭生活中的,他第一次入伍、此后在监狱中的生活都提供了一种完全迥异于山野田园的场域。
即便是在行军路途、狭窄且空间有限的监狱,甚至弗兰茨被审问的问询室中,马力克依然使用了许多广角镜头来处理这些场景,这给这些空间带来了一种边缘的扭曲和变形感,你甚至能看到这些场景中的一些非中心人物的行动,比如在一旁无聊来回踱步的看守。
类似的处理也还发生在一些山村集会的场景上,类似山村广场的聚会地也是个公共场所,镜头中的人物、元素也显得更为密集,此时的广角镜头便纳入了更多非戏剧中心的人物,你能清楚地看到他们对弗兰茨及其家人的侧目而视。
从某种程度上来说,这是马力克以自己的广角镜头美学在这种田园牧歌式的景观中构建起来的历史感。
这些踱步的看守、在镜头边缘徘徊却又提供了情绪信息的村民,和那个临死前不知道自己要写下什么遗书的少年一样,都是构成了历史却又被历史遗忘的人物。
在弗兰茨所处的那段历史、那片地域里,没有人会觉得效忠希特勒有任何问题,弗兰茨的反抗反而被指认为一种不爱国的「背叛」,如今的我们才觉得他是英雄,这是历史的错位带来的认知上的不同。
也正因为如此,这些被广角镜头捕捉下来的人物碎片也就才和那些田园式的生活一起,构成了那段历史。
影片中也插入了数段关于希特勒的新闻短片来提示我们这个人物的存在,但希特勒这个形象基本是作为某种符号化的存在出现在影片中的,换句话说,作为一部实质上反战或者说反法西斯主义的影片,《隐秘的生活》并没有直接把战争或者说法西斯主义作为反抗对象。
片中甚至都没有出现战争场景,能让我们直接指认纳粹主义的那些标志性的罪行也并没有强烈的影像,那些飘扬的万字符旗帜和最后隐而不表的处决场景就已经是最为直接的表述了。
甚至连弗兰茨自己,都没有像那种抵抗英雄一样,身属某个组织、信仰某种理念、强烈抵抗纳粹主义,他只是始终忠诚于自己简单的个人理念:希特勒这样的人是反基督者,而信仰上帝的他不能宣誓效忠希特勒,这也是影片所体现出的那种政治性和宗教性的混合。
由此,《隐秘的生活》也就得以把更为历史化、更为政治化的抗争,从容地转化成了最底层也最有共通性的那种道德层面的抵抗。
它带着一种宗教式的忠诚,也和故事所发生的这个山谷达成了一种完美的统一——这里的确不会被世事打扰,即便是战争也未曾到达这里,或者说,战争也到达了这里,以一种最为有力地反抗战争的方式。
抵抗这件事也并不仅发生在弗兰茨身上。
影片花了大段的时间去描写弗兰茨离开以后其家人的生活,一个以劳作为主的农业家庭失去自己唯一的男性劳动力之后,剩下的女性们所面对的生活压力是巨大的。
我们看到了范妮和三个女儿事无巨细的日常生活,耕种收割、补洗缝纫、照料女儿,劳作在形式上与此前并无区别,却因为男性的缺席而呈现出了一种体力上的沉重感。
即便如此,我们还是不得不承认这些画面带来的自然美感,树影间的变换光影,被余晖勾勒的发丝,家人坐在窗前处理食材时投射到她们身上的光晕,甚至连农人们挥动镰刀割草时发出的植物纤维断裂声,都会和背景音乐构成音乐性的节律。
范妮的这些日常生活,与弗兰茨的监狱生活构成了平行的反对态度。
弗兰茨以自己非暴力的、非行动性的、道德层面的坚持践行了自己对法西斯主义的抵抗。
在我们所能看到的他的监狱生活里,暴力以有限而断裂的形式展现,更多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他在囚室与上帝对话、与范妮对话和与自己内心对话的场景。
「对话」在《隐秘的生活》中也扮演了极其重要的作用,它不仅参与了构建这种平行的反对态度,也统领了全片的情绪感受。
整部影片都贯穿了弗兰茨和范妮的书信对话旁白,又或者是弗兰茨和范妮各自的内心独白。
这些旁白并不完全和画面内容相关,这种并非直接对话的形式,反而拓展了说话的对象,使之拓展成为一种人物与世界、与历史、与政治环境乃至与宗教信仰的对谈。
在这样的处理下,平凡无奇的生活琐事被放大,得以建立起日常生活的仪式感,并打开了一条新的通道,与历史连接起来。
马力克像是架起了一台显微镜,让观众看到一番新的景观——微小而重复的日常生活也可以对决宏大的历史车轮,就算那车轮有力量碾碎我们的肉体生活,但我们可以在精神世界中抵抗它,永不屈服。
泰伦斯·马力克的这部影片是最容易看懂的一部影片。
虽然有3个小时之久,但是欣赏性非常强,没有令人困倦的地方。
影片最后的那段名言不仅非常贴合本片的,而且抛出了信与不信的差别的对照。
我们生活的自然环境是很美的,也充满了各种供我们肉体和景深享受的东西,但是人却把它搞砸了,尤其是一部分人。
就是因为这一部分人,让另一部分人也跟着放弃了妥善管理神赋予人类管理地球的权柄,这个结果真是令人失望。
能怪谁呢?
然而好像人们还有生活的动力和希望,还能是不是的能得到安慰。
与那些令人失望的人相比,我们还是能够遇到善良的人和行为。
这些人就这么跟我们擦肩而过,不留姓名。
当东西掉落了,有人提醒我,并给我捡起来;当我开车并线的时候有人竟然给我让开了一个空档;当我办事不明白的时候,有人耐心地给我解答并主动帮我想出解决的办法......这些人的存在让世界变得很美丽。
弗兰兹一家人恬静的山间村庄幸福地或者,有完整的家,有村子里的人际关系。
然而魔鬼撒旦无孔不入,他非常熟悉每一个人心中的破口,也能加以利用。
把一整个村子里看些曾经善良的村民一下子变成了魔鬼的傀儡和歌颂者,就像是魔鬼撒旦对上帝的嘲笑和羞辱。
撒旦利用约伯挑战上帝,也试探过耶稣,心中想着如果信心伟人或者神的儿子最后拜撒旦而离弃上帝,那是对上帝最大的打击,可以使撒旦狂喜。
可但是呢,总是,总是有那么一小撮人,怎么就那么不识时务。
策反约伯、耶稣的计划遭到了耳光式的失败;全村都变脸宣誓效忠希特勒,可就只有弗兰兹一家人拒绝,各种人使出各种办法,都没能改变弗兰兹的态度。
如果大家全都干了丑事,只有一个人没干,人们会怎么办呢?
必须除掉他!
要不然我们都成了坏人了。
可怜的妻子带着孩子,生活中处处受到歧视,大人也叫他们的孩子们歧视弗兰兹的孩子们,然而弗兰兹到底做了什么呢?
他不效忠希特勒既没有得到利益有没有损害其他人的利益,人们为什么这么逼迫他呢?
就是因为弗兰兹在这件事上的圣洁,光照到了其他人的丑陋。
弗兰兹一家人的生活只在这个村子里,他们所有的熟人和朋友都在这。
当我们被整个社交圈排斥的时候,那是巨大的失去。
你有尝过被恶毒的妻子赶出家门的滋味吗?
家不仅仅是一个房子,有别于朋友、同事,是一个人多年投入了感情在里面的,是人生一段岁月唯一的记忆,没法替换。
没人可以说不在乎,没人可以若无其事的拍拍屁股走人,“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外面朋友有的是,离开这里难道还活不成吗?
”不是这样的,那是别人把你从你自己的记忆和感情中放逐出去。
更痛苦的,这一切的原因不是你想要的,明明是别人不在乎了那关系,是那个家为粪土;明明是村民变了,改变了意识形态,改变了信仰,却要把没有改变的弗兰兹一家逼上绝路。
明明是他们变成了恶魔,弗兰兹疑惑道:“他们看到那些的时候难道看不到恶魔吗?
” 若是出于血气,唯有报仇方能解决。
妻女被欺负,那就拿起家伙看了他们的手脚,让那些本给燃烧在地狱里的人在现世也不得安宁,我要说:“你要是再敢动我家人,我让你再也拿不起筷子,再也说不出话,尝不到味道,这辈子再也不想照镜子......”然而剁他一只手能流多少血,能偿多少债,只让我一个人欣赏他们哀哭痛绝有多大益处呢?
他们岂是只对我一个人欠下血债呢?
纳粹倒台之后,那些魔鬼的犬类在哪呢?
被杀是最轻的惩罚吧?
活着的,包括他们的家人,后代(如果有),还不都在唾沫和鄙视中,毫无尊严地苟且偷生,恨不得从来没出生过吗?
战争结束了,纳粹没有了,可是世界却没有被大多数效忠魔鬼的人而变成人间地狱,越来越罪恶,而是逐渐恢复到了战争之前的和谐与平静,一切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德国人、日本人、意大利人照样与邻国和平相处,无论从政治上还是民间。
那是因为总有一群人站在邪恶的对立面,并且坚持。
这些人自己虽没有发觉做了多么大的事,起到了什么作用,但却是神拣选的仆人。
每一个人的一点点各式各样的作用却成就了神安排的大局。
弗兰兹不是一个不负责任的丈夫,他是一个真丈夫,他带领着家人一直站在正义的立场上,他留给后代的是圣洁、正义和尊严。
其他村民给他们的后代留下的是谎言和羞耻。
而且只有按照上帝的旨意经营的婚姻才如此轰轰烈烈而且稳固,妻子当顺服丈夫,丈夫要爱妻子。
让污秽的人仍旧污秽吧,那是他们的选择。
在魔鬼撒旦掌权的世代,不少人会向他出卖灵魂,恶的程度一个比一个高。
贩卖儿童的,贩卖器官的,贩毒的,他们很多人在我们正常人看来已经不是人了,完全没有了该有的灵魂,人竟可以残忍到那种地步。
《天狗》里是这样,《狩猎》里是这样,污秽的人继续选择污秽,不要奇怪;国攻打国,民攻打民,父子反目,妻女成仇也不要惊奇。
【可4:12】叫他们看是看见,却不晓得;听是听见,却不明白。
恐怕他们回转过来,就得赦免。
而弗兰兹这样的人,他们是蒙福的,因为他们有机会经历信心的体量,有机会切切地向神祷告。
影片最后,弗兰兹死了,妻子悲痛欲绝,但是他们都在对神的仰望中得到了最大的安慰和自由。
他们不需要用谎言来乔装掩盖,他们在天国得赏赐了,他们在现世留下了宝贵的遗产。
片尾乔治·艾利奥特说:“世上逐渐增长的良善,一部分依赖于名不见经传的行为;而我们身边并没有变得那么糟糕,有一半原因是来自于那些持守信仰而隐秘生活,并埋葬在谦卑的墓地里的人们。
” 马力克对全片节奏的把握,使观影体验非常舒适。
结尾是最精彩的部分,虽然没有雄壮的音乐,没有劲爆的场面,男主死了,女主悲痛。
但是马力克却能够成功地调动了观众心中对上帝信仰的热情,从而使这段表面上悲壮的结尾,变成了无比喜乐的欢腾。
所以,世界很糟糕,却始终没有遭到底,到底是偶然,还是有一位巨大全能的掌管者的保守呢?
关于良心的抗争与信仰的坚守,马力克用最私人的情感来对抗最宏大的历史背景。登峰造极的声音设计很大程度上弥补了失去Chivo导致的一些摄影上的瑕疵(以马力克的过往标准)。James Newton Howard的配乐完全不输片中出现的古典音乐。观影过程中不断想到刘氏夫妇,但愿他们的“隐秘生活”有一天也能得到显现
剪辑和《生命之树》一样烂,大量冗余桥段,但依托故事本身的戏剧性,演员演出很精彩,摄影一如既往地美,James Newton Howard音乐出息了。“世上善的增长,一部分也依赖于那些微不足道的行为,而你我遭遇之所以不至如此悲惨,一半也得力于那些不求闻达、忠诚度过自己的一生,然后安息在无人凭吊的坟墓中的人们。”乔治·艾略特
二战中,一个奥地利农夫被二次征召入伍,拒绝宣誓效忠希特勒,被处死的故事。片尾字幕乔治.艾略特的诗句,胜过一切诠释:“世上良善渐增,部分有赖于不见经传的行为;而你我周遭的事之所以没那么糟,一半归功于那些不求功名,只求忠诚生活,死后无人吊唁的人们。”
你永远的留下了,亲爱的弗朗茨,你是那昼夜的温差,你是那四季的变换,你是那山谷里最温柔的回响。
打动不了 看不进去。。。
风景是真的好,然后一些场景还用超广角,看着晕
在集体潮流中个人选择随大流,还是不被裹挟还是逆流而行?做一个殉道者选择逆流是伟大的,但是个人有没有能力分辨他和他的家人为之牺牲殆尽的信念是否是正确的?当集体意志降临的时候,你其实没有可以按下赞同、弃权还是反对的按钮,你只能选择不被毒打还是被毒打。如果集体意志能考虑到对少数派反对派尽可能少的伤害,让他们光明正大的存在,大概就是文明了吧。
想忘记这是马力克的新作,只纯粹地回到电影本身,但处处依旧呈现出马氏之影像之王的烙印。这次他不再玩儿漂,而是实实在在讲一个真实反纳粹的故事。男主执着到甚至犟的信仰执念,让人为之动容。用诗选手法时不时平复调剂一下观众压抑甚至沮丧情绪,广角镜头、低机位,恰如其分,表现风光的时候更壮美;演绎人物的时候,广角透视近镜的大量使用更渲染了压抑情绪。
There are many sadness but can't make me get involved in....
无病呻吟的力作
在马力克重新建立的语言系统中,一种是审判式的、行刑者的语言,外化为德语;另一种是书信的吟诵和流动的意识,是谓“隐秘的”。
这是一首诗,冗长沉闷的散文诗,片中没有战争炮火连天的残酷现实,而是将一幅田园牧歌般的风光展现的诗意盎然,后期实在是审美疲劳看得很吃力,感情体现的也很单一,可能导演没想用枪炮横飞来感染观众,意在用诗意的生死别离来调动情绪吧。男女主视角互换的交流让我感受到两人真挚不朽的爱恋,囚者以及牢笼的特写、俯仰镜头的运用,一股凝重的压抑感奔涌而出。牢笼枷锁,越锁越疯,死期将近,我的爱与不舍该如何诉说,我的愤怒与不满该如何发泄?
3.5。英語德語穿插,還好不太突兀。從神聖簡約主義配樂到場景中無所不在的天主教意象都透著濃濃的宗教味,隨導演一貫偏愛的風景與歡鬧畫面,帶出鄉村平靜表象下洶湧的時代波濤,美則美矣,但三小時還是太長了,以至於觀眾雖然震撼於納粹治下的荒誕,最後卻都在期待主角慷慨赴義好結束這一切。還是要稱讚一下看八月君,看他演戲看了這麼多年,這回他總算完全褪去過往的銳氣!在法官面前的哭戲真好,完全展現一個平凡人雖然無助也要吾道一以貫之的堅持,戲也沒被老戲精吃掉。這種柔軟,難道就是四十代的演技體悟?
摄影不行,为了能摄入更美的自然环境用了广角镜头,但近景的人物就变形了。配乐不行,没有铺垫就用提琴和钢琴达将剧情推到了高潮。用书信念白的方式讲故事,不适合此片,或者至少用在开篇上不适合。剧情的节奏也是太慢,导演不舍得他的风光片镜头。虽然主题好,但还是一个平庸之作,或者说是导演的自嗨之作。看不下去。
一口气是看不完的
只有政治正确什么时候成了高分的理由?纪录片加风光片加MTV?再加上从头至尾的呓语,莫名其妙的镜头感,把一个悲伤的故事拍的如此沉闷瞌睡不已,就算要表达的主题再伟大,也不是一部好片子。不是故意拉低分数,是本来只值得两分。
我真希望世界上有更多的泰伦斯马利克 因为善良离人间已经太遥远了
前20分钟在讲主人公的日常生活……前50分钟是男主拒绝参战……没啥高潮 节奏太慢了 风景的镜头挺多的
不够精简。去掉一个小时会好点。画面和风景没的说,够好。
“Ask, and it will be given to you...Knock, and the door will be opened to you.” 隐秘的生活里这一段圣经太美了,泰伦斯马利克又在不断拓展电影之美,不断抵御、抗击一片生活的狼藉,在当代电影作者里少有的谦逊优雅之人,拾取自然的一切,抵抗人类的遗忘。我不禁又一次问自己:你敢于在任何时候,无论面对何种危难,无论你身后有何其坚固的高墙,无论你逆着多少看似正确的声音,背对着多少你爱的人和爱你的人,你真的敢于为自己所相信的真理,信仰,坚守的道德和良知,付出任何你可以承担的责任,哪怕是以生命的代价吗?我要时刻为自己所说之话,所做之事负责,说出我相信,我批判,很轻易的事,问题是你真的敢吗,当你面临着死亡才是唯一实现自由的途径的时候?